47念你入骨
——
一行字寫完,仿佛塵埃落定般。
——薄幸月是屬于季云淮的。
仿若冥冥之中,百轉(zhuǎn)千回,起點和終點都是他。
季云淮看著那行字,無端的酸澀感四溢在胸腔。
他也是今晚聽了鐘靈說的那些話才知道,這么些年,她過得有多不開心。
好似置身于空蕩蕩的地獄,沒有來路,同樣沒有盡頭。
一向的,薄幸月是個很少展示自己脆弱感的人,今晚也是頭一回在他面前淚如雨下,怎么哄都止不住。
望著窗外沒有邊際的雨,季云淮甚至在想,她這場淚真是跟江城的夏時雨一樣,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滾落到他的手背。
灼燙著肌膚,也蕩滌著靈魂。
那一層傷口的疤痕覆在時光的洪流之下,但不代表它被磨平了。
甚至很多個午夜夢回,愛恨交織,是一想到就會墜入深海溺斃的存在。
過去,他們都維持著自己的驕傲,都喜歡自以為地去揣測一些事情,都在不成熟的年紀里,做過大大小小任性的決定。
以后,都別做個擅長告別的人。
他也不能經(jīng)歷第二次失去了。
“我也是屬于你的?!奔驹苹次者^她的骨節(jié),緊緊扣牢,柔聲的話意里是莫名讓人安心的底氣。
薄幸月收起筆,聽到了時鐘轉(zhuǎn)動的滴答聲。
說起來,大院的這套房子還是她童年時住的地方,之后薄耀舟名下有數(shù)套房產(chǎn),她還是喜歡住在這兒。
時不時會想起來母親曾在彈過鋼琴,曲子悠揚,她便隨之哼聲附和。
但現(xiàn)在,她慢慢相信,一切都會變好的。
重逢后,薄幸月不止一次冒出這種念頭,季云淮怎么能對她那么好——
總是給她托底,無條件地縱容,哪怕被挑撥被教唆,他仍然站在她這邊,堅定不移。
沉默半晌,季云淮整理好襯衫,淡聲交待:“過幾天我要回部隊一趟。”
薄幸月對他的職業(yè)早有準備,聚少離多才是常態(tài)。
她收斂好神色,認真問道:“好,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北疆那邊有點兒事,處理完就回來?!奔驹苹丛谛睦锼懔讼聲r間,給她答復,“可能下個月。”
薄幸月將手腕的橡皮筋摘下來,遞到他的掌心,眼眸沉沉,“那你把這個戴著?!?br/>
這樣似乎是代表,他也是屬于她的了。
薄幸月神色一揚,趾高氣昂道:“誰讓外面覬覦你的人太多,我也得防著點兒,是不是?”
她嬌縱慣了,居然讓人覺得說什么都是占幾分理兒的。
臨走前,季云淮站在門口,單手抄兜,濃黑的眼眸里滿是閑散,“薄大小姐,麻煩你過來點兒?!?br/>
薄幸月朝著他前進了幾步,面對面停在只剩寸厘的距離。
他眼神玩味,嗓音攜著蠱惑的力量:“晚安吻?!?br/>
薄幸月主動湊過去,紅唇印在他唇瓣上。
如同蜻蜓點水,一吻就算吻畢了。
薄幸月可沒忘,剛剛在廚房的那一個深入的吻,差點讓她溺斃。
季云淮離開后,偌大的房子再度寂靜下來。
洗完澡,薄幸月擦干頭發(fā),躺進綿軟的被褥里,拿手背擋了會兒光線。
直到緩過神來,她才看了眼手機,居然還不到十點。
就是屏幕一摁亮,里面充斥的消息一條條往外蹦,簡直讓人應接不暇。
盛啟洲:【嫂子!以后你就是我親嫂子!什么時候你們兩必須得請吃飯啊。】
大川:【啥情況???薄醫(yī)生?!你跟我們隊長真在一起了,恭喜恭喜,早生貴子,不是——】
大川:【嫂子,我嘴笨,你跟我們隊長一定要長長久久?!?br/>
【……】
薄幸月一臉發(fā)懵,點進朋友圈才知道原來是季云淮發(fā)了張照片。
沒有任何文字,只是一張他坐在車內(nèi),手腕上戴著一條橡皮筋的的照片。
照片上,男人的手骨節(jié)分明,指骨搭在方向盤上,手腕處的黑色橡皮筋尤為顯眼。
朋友圈下面的評論立刻如潮水涌來。
【好家伙,悶聲干大事兒,政委再也不用擔心你的終身大事了?!?br/>
【好兄弟,恭喜??!終于找到你的終身幸福了!】
從頭到尾,季云淮就只發(fā)過一條朋友圈,還是一張不明所以的景色照。
甚至許多不甚相熟的人都以為他低調(diào)得清心寡欲,從來沒想過道長也會栽倒在妖精的石榴裙下。
薄幸月看著那條朋友圈,唇角上揚,鬼使神差地點了個贊。
不多時,季云淮的微信發(fā)過來。
J:【晚安。】
薄幸月:【晚安,我親愛的隊長?!?br/>
由于帶了傷,她這一休假就是休假了三天,江城的雨從未停歇過,敲打著窗沿,天際也灰蒙蒙的,猶如打翻的調(diào)料盤。
正式去上班當天,雨過天晴,翠綠的枝葉上掛著露珠,眼前還出現(xiàn)了久違的彩虹。
薄幸月看了眼時間,如果是搭地鐵過去,估計是來不及了。
可要是開車過去,路上堵車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她早餐也沒什么時間吃。
剛走到樓下,一輛熟悉的車身映入眼簾。
季云淮降下車窗,小臂壓在邊緣,話語間依舊是不容置疑的那股勁兒,“上車,我送你過去?!?br/>
原來,他還特意買了份早餐過來。
薄幸月頓時冒出股羞赧,眼睫垂下,輕聲問:“你怎么知道我還沒吃早餐的?”
“猜的?!奔驹苹雌^頭,唇角噙著分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
他帶來的早餐都是她喜歡的口味,薄幸月坐在副駕駛,一本滿足地吃完后,心情也跟著悠揚起來。
幸好住的地方離醫(yī)院距離不算遠,就是路上遇到早高峰堵了點,她也提前了十分鐘到了醫(yī)院門口。
抵達目的地時,何逸澤正好背著包,三步兩步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幸月姐,這么巧啊,你——”
他說話說到一半,很明顯看到了薄幸月身后氣壓略低的男人。
沒記錯的話,這就是好幾次看起來跟薄幸月關(guān)系匪淺的那一位。
季云淮其實是來交待行程的,眉骨凝著,神色堅毅,“我明天晚上走,好好照顧自己?!?br/>
薄幸月:“好?!?br/>
走進去醫(yī)院后,何逸澤跟她站在一個電梯里,按捺不住小心思,試探道:“幸月姐,你們現(xiàn)在是——”
薄幸月?lián)P起眉峰,紅唇張合:“男女朋友。”
這句話說完,徒留下何逸澤一個人錯愕地定在原地。
出發(fā)去北疆前一晚,季云淮收拾好行李后,順帶回去了曾經(jīng)住的老式居民區(qū)一趟。
也不知道隔壁門的奶奶身體狀況如何了。
來開門的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初中生,他說季云淮要看望的人是他奶奶。
他也是近幾年來才搬過來跟奶奶一起住的,不認識季云淮也正常。
少年簡單陳述著情況:“奶奶現(xiàn)在患有阿茲海默癥,你跟她講話,她可能剛聽完就忘記你說的是什么,甚至忘記你說的是誰……”
少年嘆了口氣,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傾泄:“不過這幾年,除了你,我們家總是收到一筆匿名匯款?”
季云淮眉心微蹙,疑問呼之欲出:“匿名的?”
少年點點頭:“對啊,一開始我們也覺得奇怪呢,不過可能是誰受恩于此吧。”
那時候母親住院,他孤立無援之際,隔壁的奶奶總是想方設法接濟他。
這些年,他總是有時間就寄點錢回來,但每回都留了名字。
如果說滿足知道情況且選擇匿名這兩者情況的,似乎只可能是薄幸月。
漸漸的,季云淮將心中的猜想重合起來。
奶奶坐在輪椅上,她耳側(cè)別了朵潔白的梔子花,芬芳馥郁,倒是令人看起來年輕不少。
季云淮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人問好,口吻溫和:“奶奶,我來看你了?!?br/>
奶奶渾濁的眼睛里印著他的倒影,思索良久,慢吞吞地問:“你……是誰???”
“我是季云淮?!彼攵紫聛?,語氣徐緩,“以前總住你對門的,你還記得嗎?”
“哦……”奶奶用拐杖點了下地面,霎時間激動起來,“你是不是快要高考啦?要好好學習?!?br/>
季云淮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原來奶奶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他高三那一年。
“月亮怎么沒跟你一起來啊?”奶奶笑呵呵的,拿掌心拍著他的手背,“她嘴甜,要是來了,我倒是想她了?!?br/>
季云淮說著善意的謊言:“她家里有事,沒過來?!?br/>
“好?!蹦棠痰哪请p蒼老的手皺紋橫生,叮囑說,“你們兩啊,要好好的。”
他喉頭微哽,眼神定定:“一定。”
……
時間緩緩轉(zhuǎn)動,不知不覺,季云淮都離開江城快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她每天都埋首工作,腰酸背痛地從手術(shù)臺下來。
恍然間,莫名覺得時間特別難捱。
可季云淮穿著軍裝時,就注定他有一半是屬于國家的。
除了無盡頭的等待,似乎也做不了別的。
前臺,葉茜忙著做一些整理資料的活兒,她看起來振作了不少,笑吟吟跟她打招呼:“薄醫(yī)生,牛奶喝嗎?”
薄幸月欣慰地接過那盒牛奶,眨著眼睫道:“謝了?!?br/>
快到午飯的點,薄幸月總算能喘口氣,也就多安撫了句,“你快做初篩了吧?一定會沒事兒的。”
“謝謝你啊薄醫(yī)生。”
葉茜的手肘撐在桌子上,烏溜溜的眼珠子轉(zhuǎn)著:“對了,主任好像叫你們過去開會?!?br/>
薄幸月去到會議室才知道,原來是通知說去滬城開研討會,就這個周末兩天時間。
戚嘉禾拿著病歷本走過來,白大褂一角揚起:“月亮,你今晚回去收拾行李不用帶太多,反正就兩天時間,去去就回來了?!?br/>
薄幸月本來準備給季云淮打個電話說明一下,但仔細想了想,他在部隊里,估計消息也很難及時收到。
離季云淮約定回來的日子還有幾天,她就沒先報備。
飛機穿梭在綿密的云層中,如同一條望不到頭的隧道。
滬城正是回南天,四處都潮濕不堪,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第一天研討會結(jié)束后,薄幸月被安排進賓館里,但隔音效果,她整晚沒睡好,翌日醒來簡直頭疼欲裂。
心中的思念之情也愈發(fā)濃烈。
打開手機,點開J的聊天記錄,仍舊停留在數(shù)天前的簡單交流與報備上。
北疆的天空湛藍,一望無垠。
離開北疆前,季云淮特意去鎮(zhèn)上看了眼小黃狗。
小黃狗長大得很快,骨子里的玩兒勁起來,非要纏著他,蹭著人褲腳,令人心生憐愛。
北疆這邊的軍紀管得嚴,許多天他也只能趁空閑時間跟薄幸月發(fā)幾條匯報生活的消息。
厲向澤點燃了根煙,攏著奶白的煙霧:“這回怎么回去得那么急?”
倏地,季云淮怔忡片刻,低頭一笑:“我家屬還在等我。”
厲向澤微微挑眉,驚訝道:“什么家屬???”
季云淮立正站好,敬了個軍禮,嗓音清澈有力:“報告首長,我女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