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上了年紀(jì),總會有那么一兩道傷疤。
1997年年末,他們眺望遠方,龍城鎮(zhèn)的冬天是冬天,滿眼凜冽殘酷的地與天。
「老王,你最懂古至中外的奇異族群了,你看看,我調(diào)查到了,這個姓孫的族群似乎和孫明有所關(guān)聯(lián),我估計?!?br/>
季春時擦拭著挨在層層疊疊堆積起來的籍口,事簿顯得十分親昵的灰塵,干咳了幾聲,把抵在自己胸口前的本子舉到王明的面前。
紙質(zhì)很舊,泛黃,時間的幽遠是它的個個翹起邊角,厚厚的夾頁中埋藏著季春時每一次挖掘背后真相的行動記號,鼻氣里夾雜著泛腥的墨水味混著漫長陰郁的冬天,像是四面夾擊卻不到盡頭的長廊。
[于古時,曾經(jīng)姓孫的村主統(tǒng)籌掌管整個龍城鎮(zhèn),從古至今,人丁保持相同的人數(shù)從未發(fā)生過增減變化。
解封后,一部分村民突然在1980年前后陸續(xù)遍布于各個地方,隨后,孫村人員逐漸減少,絕大部分為中老年人。
現(xiàn)醫(yī)料顯示,每個村民均有多多少少的心臟問題,并且在近幾年內(nèi)人數(shù)突然下滑,大部分死于心臟意外驟?!酪騾s與孫明死法雷同。]
其中季春時做了格外的記號,用紅筆圈出——死因卻與孫明死法雷同。
「所以你認(rèn)為這些村民的死因不是偶然?」王明坐落在敞開明亮的陽臺邊,冬日的陽光微微含沙射影在他的眉心間,扭曲了根根分明的眉毛。
季春時注視著他,點起頭。
「這不正好,上級安排了個任務(wù)給我,我順便可以把這些村子里的人物信息收集一下,或許能弄出個什么名堂來?」她頓時靈感涌現(xiàn),信心倍增。
王明徒留悵然的空白,不知此刻他強加克制的臉上有沒有狡黠的流露。
他的目光停留在季春時的身上,像人工機器般的順勢跟在她的身后,嘴角輕嚅著,「真希望,這一切發(fā)生的慢一點?!?br/>
那天日月交界處,孫村某方遺留下最后的影子——火,起初是微小光的形式所存在,帶著一種恐怖的聲音,兩個瞳孔中逐漸旺火強焰,急惶惶的吞噬過來,尖端還有凝固的黑煙。
王明站在幾尺外綠蔭蓬松松的樹下,遠遠的抱緊手臂,眼光中蘊含著凄涼和難以解釋的心痛,挺拔的鼻頭心酸著泛起了水珠。
沉重的目光忽而一亮,他瞧見了,瞧見了磅礴的黑霧中,那搖搖晃晃,力不從心的鴨行鵝步,那刻骨銘心,安在心坎里的身影,讓他永遠無法忘懷——是季春時,她活的出來了!
可是,王明現(xiàn)如今什么都不能動彈,不能以一寸之差而毀了全盤大局。
他知道,作為孫族的一員,如果外人得知了蘊含在背后的秘密,便得除掉,無論那個人是否是心尖人,毫無例外。..
他慶幸,季春時在這軒然大火中自己活了下來;他慌張,因為接下來他的另外布置一場意外的死亡,來結(jié)束季春時的生命,當(dāng)然,死亡的限度就要看她挖掘?qū)O族的進度了。
2010年,距離季春時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案子已經(jīng)過去六、七年了,但是途中因為有橫插出來的其他幾件命案給有所耽擱,直至某日,她收到了死神投遞來的條子——距離她的死亡時日不多。
「老王,我前三天在暗中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到孫村一直有傳聞中的迷信。」季春時吃過午飯,跟在王明的身后,沒想到前方突然一頓,高大的身軀直接被她額頭橫沖直撞,「哎呀,你這么大人了,走路怎么停停頓頓的?!?br/>
「啊,沒什么,嗯,八成踩到石子了?!雇趺髡w心臟撲通撲通,緊張的直跳,他刻意用著余光瞥向季春時,迷惑不解,皺著眉頭的樣子,似乎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
「害,你知道這個傳聞是什
么嗎?」
「什么?」
「就是他們一直人員不減的原因,就是可能還有長生不老的秘密,而且他們每個人的相貌跟當(dāng)年如出一轍,就算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況且他們還有心臟問題,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他們會不會利用心臟做了些什么?」
一陣一陣的心悸像炮彈似的襲擊口干舌燥的王明,解開襯衫的第一縷袖口,來來回回,走個不停。心坎里奇怪的是,出現(xiàn)了一種悲哀的情緒,思緒里不斷地涌躍起最壞的想法——我要怎么才能把它立刻解決掉?他們是不會,不能再留她了。
那天下午,季春時按照王明設(shè)計好的套路,順利地發(fā)現(xiàn)了披著黑衣,身手矯健的嫌疑人,并且實施追捕。
早已預(yù)料了一切的王明就像是開了上帝視角,將毫不知情的季春時引到了兩樓交界處的滑板上,上面事先倒磨好了滑潤的油面,預(yù)備將她引誘至此,順著油面的順滑度導(dǎo)致墜樓身亡;或者她也會知難而退,這樣到時,直接找個替罪羔羊,用心理技術(shù)嘗試記憶刪除,也能保她一世安全。
可他沒想到,季春時力量如此之穩(wěn),在王明一躍而過之后,她差點跳躍進行正面襲擊。還好,就差一點。
王明含著王者俯視的角度,一雙金光四射的眼睛緊緊盯著兩眼含淚的她,看著她奮力扭動著雙腿,手指尖死死的扣住嘣脆的墻面,四散零落的水泥向落石般傾瀉而下,她快堅持不住了。
一顆如石塊般堅定的心,竟然有那么一瞬,他想要去解救她,微妙的神色中卻依舊被凌厲無比所掌控,去一人保全族,這無論如何都是最好要的結(jié)果了。
「對不起,如果有下輩子,我做牛做馬都會好生保護你?!?br/>
王明用一種全新的目光自下至上而下的往她身上打量了一番,他的眼里散發(fā)著一種霧氣,熟悉的疏離感在季春時的眼瞳中像一把利劍,心中的麻木逐漸從手指彌漫到下半部,力氣支撐不了她奮力的卯勁。
「轟隆??!」
身后猶如一潭鮮艷的血紅花蕩漾開來,鮮血混合著地縫,顫顫巍巍的向周邊彌漫。
心如絞割的他聽到心中有人在號啕痛哭,哭季春時,哭師父,哭孫明,哭活活燒死的孫姓村民,哭永遠不到頭的黃泉路。
至此,王明忍住濕潤的淚水,眼神淡漠如初的擦拭開,轉(zhuǎn)過身,一躍而去——四季輪流吹過,那風(fēng)吹過的地方,那是他最后吻過她的地方。
在拜訪完早已人到中年的王明,孫昔明踏入漸變的黑夜,鴕著沉重的思緒擰開了家的房門。
屋內(nèi)很是清靜,沒有開燈,以至于透著銀灰色的落地窗,大概能看清物體的輪廓。
孫昔明捋過被北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摸索著開燈。剎那間,帶著鵝黃色的燈光照亮了整個客廳,偶有角落依舊籠罩在黑夜里。
不見彭可,他試探性地喊了兩聲,依舊是靜靜的一片,孫昔明并未再喊下去,先把身上的外套稍微折疊擺在牛皮沙發(fā)上,換了雙干凈的拖鞋,走路的聲音發(fā)的很清,并非捏手捏腳的向臥室走去。
孫昔明猜測的不錯,彭可正側(cè)臥在床上,他走向前半蹲著,鼻中聞著哪出發(fā)來怕陣陣幽香,彭可兀自未醒,白里透紅的臉,側(cè)邊擠壓出圓滾滾的肉嘟嘟,孫昔明的口角間淺笑盈盈,不知哪兒來的興趣,他像十幾歲的小孩借著月光細膩的數(shù)著一根根她長長的睫毛。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沿上,觸手撫摸著枕邊的枕頭,枕頭已經(jīng)被淚水浸濕。
「哭了嗎?是做什么噩夢了?!故种覆唤⑽㈩澏叮|碰著細長的發(fā)絲。
或許是動作的幅度有些大。驚擾了正在熟睡的彭可,她一咕嚕的翻了個身,兩個手臂伸上天花板,伸的很直,嘴里發(fā)出醒后的嗚咽聲
,像只軟綿綿的小綿羊。
等到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有些發(fā)愣,嘴角微微的一勾,無論何時,彭可都感覺現(xiàn)在都在像做夢一樣。
「嗚--嗚?!古砜煞词治兆O昔明突然縮回去的手,「你回來啦?」
「嗯?!孤曇艉茌p,但是很溫柔。
彭可眨巴著睡眼惺忪的眼睛,連續(xù)的開合,讓她獲得了些許清醒,窗戶外早已黑壓壓的一片,估計按照節(jié)氣,過了七八點吧。
她打了一個哈欠,取過對面發(fā)冷的手掌依靠在柔軟的臉頰旁,磨蹭著手面,吸吮著他獨有的古龍香,繼續(xù)說,「你吃晚飯了嗎?」
「當(dāng)然,我去找了他王叔,在他……他那吃了些?!?br/>
「嗯嗯,那就好,那就省得吃我的隔夜飯啦?!古砜筛愎值陌l(fā)出俏皮的聲音,活像只成了精的貓咪。
孫昔明勾嘴抵著月光邪魅一笑,中指彎曲嬌弄著彭可如同小鹿般發(fā)紅的鼻尖,勾了兩下,說:「瞎說什么呢?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是新鮮的。」
「你現(xiàn)在如果還困的話,再睡會兒吧。我去給你煮包牛奶,等會好了叫你?!?br/>
彭可搗鼓著懶散的腰桿,熟練的把薄薄的被子往臉上拉了拉,孫昔明帥氣的臉龐配上挑逗的動作永遠會將一世英明的彭可搞得臉紅撲撲的,心臟猶如起搏器班撲通撲通撲通的亂跳……
但是大夢不覺,剛沉浸于這種美好的感覺,時間并未長久,腦海中忽閃而過的筆記已然從暗處涌現(xiàn)到了明處——明媚如初的陽光,忽然被陰霾所籠罩,轟隆隆轟隆隆的被迫打起了雷聲,要下雨了。
卻又讓她亂了心神,現(xiàn)在是彭可的猜測不知是自己怎么如何去面對面前的孫昔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