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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枕上書 第五章

??三日后,白雪茫茫,唯見鳥語不聞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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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狠心在醉里仙花大錢包了個(gè)場,點(diǎn)名前陣子新來的舞娘桃妝伴舞作陪,請東華吃酒。其實(shí)按她對東華的了解,帝君似乎更愛飲茶。但比翼鳥的王城中沒有比醉里仙這個(gè)酒家更貴的茶鋪,小燕建言,既然請客,請得不夠貴不足以表達(dá)她請客的誠意,她被小燕繞暈了,就稀里糊涂地定在了醉里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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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為什么請東華吃酒,這樁事需回朔到兩日前。兩日前她尚沉浸在頻婆果一時(shí)無法得手、且此后需日日伺候東華的憂患中,加之沒有睡醒深一腳淺一腳地行到宗學(xué),迎頭正碰上夫子匆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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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因?yàn)轭€在腦門上沒有心情同夫子周旋,乖順地垂頭退在一旁。但夫子竟然一溜小跑筆直行了過來,臉上堆出層層疊疊慈祥的笑拱出一雙出眾的小眼睛,她心里打了個(gè)哆嗦瞌睡立刻醒了,夫子已經(jīng)弓著腰滿含關(guān)愛地看著她:“那個(gè)決賽冊子前些日謄抄的小官謄漏了,昨日帝君示下老夫竟然才發(fā)現(xiàn)少謄了你的名字,”又捋著一把山羊須滿含深意地討好一笑:“恕老夫眼拙,哈哈,恕老夫眼拙?!?br/>  ?
  ??鳳九耳中恍然先聽說決賽冊子上復(fù)添了自己的名諱得頻婆果有望,大喜;又聽夫子提什么帝君,還猥瑣一笑稱自己眼拙,瞬間明白了她入冊子是什么來由,夫子又誤會了什么。她平生頭一回在這種時(shí)刻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但夫子雖然上了年紀(jì)行動卻比她的腦子更快,她正打算解釋,極目一望眼中只剩老頭一個(gè)黑豆大的背影消失在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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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覺得,這樁事東華幫了她有功。若尋常人這么助她,無論如何該請人一頓酒以作答謝。但東華么,自重逢他也帶累自己走了不少霉運(yùn),如今他于自己是功大于過過大于功還是功過相抵,她很困惑。困惑的鳳九想了整整一堂課,依然很困惑,于是,她拿此事請教了同在學(xué)中一日不見的燕池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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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一日前揮別鳳九,喜滋滋住進(jìn)帝君他老人家的華宅,理所當(dāng)然水到渠成地遇到心上人姬蘅公主。姬蘅見著他得知東華同他換居之事,呆愣一陣,嫵媚又清雅的一張臉上忽然落下兩滴熱滾滾的淚珠。姬蘅的兩顆淚猶如兩匹巨石砸進(jìn)小燕的心中,令小燕忽感得到心上人的這條路依然道阻且長。小燕很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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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晚,小燕就著兩壺小酒對著月色哀嘆到半夜。最后一杯酒下肚忽然頓悟,盡管他從前得知鳳九乃青丘帝姬時(shí)十分震驚,難以相信傳說中東荒眾仙伏拜的女君乃是這幅德性,但鳳九她著實(shí)繼承了九尾白狐一族的好樣貌,如今東華同有著這么一副好樣貌的鳳九朝夕相對……當(dāng)然他也同鳳九朝夕相處了不少時(shí)日,但他對情專一么,東華這樣的人就定然不如自己專一了,倘能將東華同鳳九撮合成一處……屆時(shí)東華傷了姬蘅的心,自己再溫言勸慰趁虛而入,妙哉,此情可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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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同鳳九,他初見鳳九的確以為她是東華的相好,但那時(shí)沒怎么注意她的姿色,后來注意到她的姿色時(shí)也曉得了她乃青丘的女君,其實(shí)同東華沒什么干系,也就沒有多想她同東華合適不合適的問題。如今細(xì)致一思量,他兩個(gè)站一處,其實(shí)還挺般配的么。小燕為心中勾勒的一副美好前景一陣暗喜。涼風(fēng)一吹,他忽然又想起從前在鳳九的跟前說了東華不少壞話……心中頓生懊惱。小燕端著一只空酒杯尋思到半夜,如何才能將東華的形象在鳳九跟前重新修正過來呢,一直想到天亮,被凍至傷寒,仍沒有想出什么妙招來。但次日學(xué)中,鳳九竟然主動跑來請他參詳她同東華的糾葛之事,燕池悟擰著鼻涕舉頭三尺,老天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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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一心撮合鳳九與東華,面對鳳九的虔誠請教,無奈而文雅地違心道:“冰塊臉,不,我是說東華,東華他向來嚴(yán)正耿介,不拘在你們神族之內(nèi),在我們魔族其實(shí)都是有這種威名盛傳的。但今天,他為了你竟然專程去找那個(gè)什么什么夫子開后門,這種恩情不一般啊。你說的半年不來救你或者變帕子欺騙你之流的小失小過,跟此種大恩大德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說到這里,他禁不住在內(nèi)心中呸了自己一聲,但一想到未來幸福,又呸了自己一聲后繼續(xù)道:“你要曉得,對于我們這種成功男人來說,威名比性命還要更加重要,但是冰塊臉?biāo)?,不,東華帝君他,他為了你竟然愿意辱沒我們成功男人最重視的己身威名。他對你這樣好,自然是功大于過的,你必然要請他喝一頓酒來報(bào)答,并且這頓酒還要請?jiān)谌醭亲钯F的醉里仙,叫跳舞跳得最好的姑娘助興。”他語重心長地看著鳳九:“我們?yōu)槟橄?,都要懂得知恩圖報(bào)啊,如果因?yàn)閷Ψ皆鴮δ阌幸恍┬∵^失,連這種大恩都可以視而不見,同沒有修成仙魔的無情畜生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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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完全蒙了:“我方才同你講的那些他欺負(fù)我的事,原來只是一些小過失么?在你們不在事中的外人看來,其實(shí)不值一提么?原來竟是我一直小題大做了?”頹然地道:“是我的心胸太狹窄了么?這種心胸不配做東荒的女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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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心中暗道冰塊臉可真夠無恥的,自己也真夠無恥的。看到鳳九整個(gè)世界觀在他一席話間轟然崩潰的神色,又想到姬蘅的貌美與溫柔,他咬了咬牙,仍然誠懇且嚴(yán)肅地道:“當(dāng)然不值一提,東華他此次這個(gè)舉動,明顯是想結(jié)交你這個(gè)朋友的意思。能交到這么一個(gè)朋友,你要珍惜,據(jù)我長久的觀察,從前我對東華的誤會也太深,其實(shí)東華帝君他是個(gè)……難得一見的好人?!痹掗g他又在心中深深地呸了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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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眉頭緊皺地沉思了好一會兒,在小燕極目遙望天邊浮云時(shí),失魂落魄地、搖搖晃晃地走開了。然后第三天,就有了醉里仙這豪闊的千金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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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是千金一宴。跳舞的桃妝,乃是千金一曲舞,腳底下每行一步就是一筆白花花的銀錢。鳳九看得肉痛,因她當(dāng)年身無分文地掉進(jìn)梵音谷,近半年全靠給小燕燒飯從他身上賺些小錢,這一場豪宴幾乎墊進(jìn)去她半副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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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的正座上,東華正一臉悠閑地把玩一個(gè)酒盞,顯見得對她花大錢請來的這個(gè)舞娘不大感興趣。右側(cè)位上不請自來的燕池悟倒是看得興致勃勃,他身旁同樣不請自來的姬蘅公主,一雙秋水妙目則有意無意地一直放在東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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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gè)情境令鳳九嘆了口氣,其實(shí)他二位不請自來也沒有什么,她好不容易擺回闊,多兩個(gè)人也是兩份見證。只不過,左側(cè)方這位閑坐跟著樂姬打拍子的九重天元極宮三殿下連宋君,以及他身旁有樣學(xué)樣拿著一把小破扇子亦跟著打拍子的他的表弟糯米團(tuán)子阿離……這二位竟然也出現(xiàn)在這個(gè)宴席上,難道是她眼花了還沒有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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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雖是主人,但最后一個(gè)到宴,到宴時(shí)二樓席上的諸位均已落座有些時(shí)辰,大家對連宋和團(tuán)子的出現(xiàn)似乎都很淡定。團(tuán)子恍一瞧見她,蹭地從座上站起來,天真中帶著擔(dān)憂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片刻,又裝模做樣看了一眼周圍,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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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團(tuán)云霧地上了樓,同在座諸位頷首算打了招呼。東華把玩酒盞中覷了她一眼,目光停在身旁的座位上,她領(lǐng)悟到帝君的意思,撓著頭從善如流地緩步過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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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落座,侍立一旁的伙計(jì)便有眼色地沏過來一壺滾滾熱茶。對面白簾子后頭流瀉出樂姬一把淙淙琴音,雕梁畫棟間如魚游走,而面前茶煙裊裊中團(tuán)子圓潤可愛的側(cè)臉若隱若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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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抿著茶沉吟,感覺一切宛若夢中。但隔壁的隔壁,姬蘅釘在東華臉上的目光又熱切得這樣真實(shí)。她一時(shí)拿不準(zhǔn),想了片刻,伸手朝大腿上狠命一掐……沒有感覺到痛,心道果然是在做夢,不禁又掐了一把,頭上東華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掐得還順手么?”鳳九的手一僵,垂頭看了眼放在帝君腿上的自己的爪子,默然收回來干干一笑:“我是看帝君你的衣裳皺了,幫你理一理?!?br/>  ?
  ??東華眼底似浮出一絲笑,鳳九未看真切,但見他未再同她計(jì)較,便垂頭對準(zhǔn)了自己的腿又是一掐,痛得呲牙咧嘴中聽隔壁連宋君停了拍子突然輕聲一笑:“看來九歌公主見了本君同天孫殿下果然吃驚。其實(shí)本君此行原是給東華捎老君新近練成的一味丹,天孫無意中丟失了陪她玩耍的阿姊,一直懨懨提不起精神,便將他同領(lǐng)出來散一散心。不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東華:“倒是本君送遲了這瓶丹,此時(shí)你怕是沒什么必要再用到它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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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聽連宋叫出九歌這兩個(gè)字,方才反應(yīng)出上樓時(shí)團(tuán)子的神情為何如此古怪,看來他們也曉得比翼鳥同青丘有梁子,需得幫她隱瞞身份。連宋君雖然時(shí)??瓷先ヒ桓辈淮蠓€(wěn)妥的樣子,行起事來還是頗細(xì)致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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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像是對手中把玩半天的酒盞厭倦了,微一抬袖,連宋指間瑩白的玉瓶尚未揣回已到他的手中,轉(zhuǎn)了一圈道:“現(xiàn)在雖然用不上,以后難說?!?br/>  ?
  ??連宋敲了敲扇子:“早知你不會如此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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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這場啞謎般的對話令鳳九心生好奇,正要探頭研究研究東華手中的玉瓶裝的是什么靈丹妙藥,被忽視良久的團(tuán)子卻再也沉不住氣。今日團(tuán)子穿著碧綠色的小衫子,蹭蹭蹭從座上跑過來,像是迎面撲來一團(tuán)閃閃發(fā)光的綠色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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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感覺團(tuán)子看著自己的眼神很憂郁,半年不見,他竟然已經(jīng)懂得了什么叫做憂郁!憂郁的團(tuán)子看定鳳九好一會兒,突然笨手笨腳地費(fèi)力從腰帶上解下一個(gè)包袱,包袱入手化作數(shù)十倍大,壓得他悶哼一聲翻倒在地,鳳九趕緊將他扶起來。包裹攤開,迎面一片刺目的白光,層層疊疊的夜明珠鋪了整整一包袱皮,鳳九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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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tuán)子熱切地看著她,揚(yáng)聲道:“這位姑娘,你長得這么漂亮,有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姿,本天孫很欣賞你,這些夜明珠給你做見面禮。”鳳九一個(gè)趔趄,團(tuán)子吃力地?fù)巫∷?,在她耳邊小聲地耳語道:“鳳九姐姐,你的錢那天都拿去下賭注了,但是聽說在這里生活是要花錢的,我就把從小到大的壓歲錢送來給你救急。我剛才演得很好吧~~~”鳳九撐著團(tuán)子坐穩(wěn)當(dāng),亦在他耳邊耳語道:“演得很好,夠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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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日不甘寂寞者絕非團(tuán)子一人。早在上樓時(shí)鳳九便琢磨著,人這么齊,拉開如此一場大幕,不唱幾出好戲都對不起自己砸下去的銀子。松云石搭起的臺子上,桃妝的舞步剛隨樂聲而住,姬蘅公主果然不負(fù)所望當(dāng)仁不讓地越座而出,將一只青花湯盅獻(xiàn)在了帝君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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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盅一揭傳來一陣妙香,香入喉鼻間鳳九辨識出這是借銀雪魚勾湯燉的長生藤和木蓮子,姬蘅的手藝自然趕不上她,不過就這道湯而言,也算是燉得八分到位了。鳳九的記憶中,東華的確對木蓮子燉湯情有獨(dú)鐘,這么多年,他的口味竟然一直沒有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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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間一時(shí)靜極,只聞姬蘅斟湯時(shí)盅勺的碰撞聲,鳳九搭眼看去,東華正垂頭瞧著姬蘅斟湯的手,細(xì)致又雪白的一雙手,上頭卻不知為何分布了點(diǎn)點(diǎn)紅斑,看著分外扎眼。待一碗熱湯斟完呈到跟前,東華突然道:“不是跟你說過不能碰長生藤?”一旁鳳九握著茶盅的手一頓,另一旁的連宋君悠悠地打著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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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蘅的肩膀似乎顫了一下,好一會兒,輕聲道:“老師還記得奴不能碰長生藤?!碧ь^勉強(qiáng)一笑,道:“奴是怕老師在九歌公主處不慣,才借著今日燉了些湯來,木蓮子湯中沒有長生藤調(diào)味又怕失了老師習(xí)慣的風(fēng)味,不過奴碰得不多,并不妨事?!蓖A送?,一絲胭紅突然爬上臉頰:“不過,老師能為奴擔(dān)心一二,奴也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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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句正似語還休之間,鳳九噠地一聲擱下茶盅,咳了一聲道:“我去后頭瞧瞧酒菜備得如何了,”小燕悶悶起身道:“老子同去?!眻F(tuán)子左看看又看看,湊熱鬧地舉起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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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握著湯盅的手頓了頓,抬頭看著起身的鳳九,鳳九一門心思正放在袖中什么物件上,摸了半天摸出一個(gè)精致的糖包來,攤開順手取出兩塊蘿卜糕打發(fā)就要跟過來的團(tuán)子:“你在這兒吃糕別來添亂。”回頭又遞給小燕兩塊道:“你也吃糕別來添亂?!笔诌f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又收回去:“哦,你這人毛病多,蘿卜你不吃的?!表樖謱蓧K糕便宜了團(tuán)子,團(tuán)子瞧了半天手上的蘿卜糕,對坐下來吃糕還是跟過去添亂很是糾結(jié),想了一陣,扭捏地道:“我邊吃邊跟著你吧,跟著你出去玩一會兒也不影響我吃這個(gè)糕的?!?br/>  ?
  ??鳳九瞪了團(tuán)子一眼,眼風(fēng)里突然掃到安靜的小燕。在她的印象中,小燕時(shí)時(shí)刻刻動如脫兔,如此靜若處子委實(shí)罕見,忍不住多看了他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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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她盯著小燕這一小會兒,小燕已經(jīng)幽怨地將目光往東華面前的那只湯盅處投了三四回。鳳九恍然明白,小燕他一定很羨慕姬衡給東華做了湯,又很受傷姬衡沒有給他做。這幅可憐相激得鳳九母性大發(fā),沉吟中本著安慰之意,垂頭在袖中掏出先前的那個(gè)糖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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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左看右看糖包中都沒有什么小燕能吃的糕可以哄一哄他,嘆了口氣向他道:“我早上只做了幾塊蘿卜糕赤豆糕綠豆糕和梅花糕揣著備不時(shí)之需,綠豆和赤豆你都不愛吃,梅花糕雖然吃但是這里頭我又放了你不吃的姜粉,”又嘆一口氣道:“算了,你還是跟著我添亂吧?!?br/>  ?
  ??頹唐的小燕略微提起一點(diǎn)精神,繞過桌子嘀咕道:“你就不能做個(gè)老子愛吃的么,”突然想起什么可憐巴巴地抬起頭:“你是不是不記得老子喜歡吃什么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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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這樣的委屈真是前所未見,極為可憐,鳳九內(nèi)心深處頓時(shí)柔軟得一塌糊涂,聲音中不自覺帶上一點(diǎn)對寵物的憐愛:“記得,梅子凍糕少放甘草,”沉吟道:“或者,今午讓他們先上一盤這個(gè)糕,萌少說此處的廚子廚藝不錯(cuò),料想做出來應(yīng)該合你的口味?!毙⊙囝j廢中黯然神傷地回道:“好罷,讓他們先上一個(gè)吧?!庇诸j廢且黯然神傷地補(bǔ)充道:“老子近來喜歡咸味的,或者別放甘草放點(diǎn)鹽來嘗嘗。”再頹廢且黯然神傷地道:“做出來不好吃再換成先前的那種,或者蛋黃酥我也可以勉強(qiáng)試一試?!兵P九聽得頭一陣暈,他往常這么多要求早被她捏死了,但此時(shí)看在他這樣脆弱的份上她就暫且忍了,牙縫里耐心地憋出幾個(gè)字道:“好。先讓他們做個(gè)加鹽的給你嘗一嘗?!痹拕偮涞赝蝗宦牭郊м繕O輕的一聲驚呼:“老師,湯灑了?!?br/>  ?
  ??鳳九循聲一望,正撞上東華冰涼的目光,姬蘅正賢惠地收拾灑出的湯水弄臟的長案,東華微抬著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被他這么定定瞧著,鳳九覺得有點(diǎn)疑惑。木蓮子湯輕霧裊裊,連宋君干咳一聲打破沉寂道:“早聽說九歌公主廚藝了得,本君一向?qū)Ω恻c(diǎn)之類就愛個(gè)綠豆赤豆,不曉得今天有沒有榮幸能嘗一嘗公主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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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被東華看得頭皮發(fā)麻,正想找個(gè)時(shí)機(jī)將目光錯(cuò)開又不顯得刻意,聽連宋笑盈盈一席話,心中贊了他一句插話插得及時(shí)上道,立刻垂頭翻糖包將僅剩的幾塊糕全遞了過去。對面的琴姬突然撥得琴弦一聲響,東華的目光略瞟開,被晾了許久的姬衡突然開口道:“老師,要再盛一碗么?”燕池悟遙遙已到樓道口,正靠著樓梯遞眼色招呼鳳九快些。樂姬彈起一支新曲,云臺上桃妝自顧調(diào)著舞步,鳳九心中哀嘆一聲,又是一把錢!提著裙子正要過去,行過東華身旁卻驀然聽他低聲道:“你對他的口味倒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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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本能垂頭,目光又一次同東華在半空中對上。帝君這回的神色更加冷淡直接,鳳九心中咯噔一聲響,他這個(gè)表情,難道方才是哪里不經(jīng)意得罪了他?回憶半天,自以為了悟地道:“哦,原來你也想嘗嘗我的手藝?其實(shí)我做糕沒有什么,做魚做得最好,不是已經(jīng)做給你嘗過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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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話畢,東華的神色卻未有半點(diǎn)改變,鳳九撓了撓頭,良久,再一次自以為了悟地道:“哦,原來你真的這么想吃……但糕已經(jīng)分完了啊,”為難地看了一眼團(tuán)子道:“或許問問天孫殿下他愿意不愿意分你一塊……”一句話還未完整脫口,天孫殿下已經(jīng)聰明地刷一聲將拿著蘿卜糕的雙手背到背后,警戒地道:“三爺爺有六塊,我只有四塊,應(yīng)該是三爺爺分,為什么要分我的?!毕肓讼胗盅a(bǔ)充道:“況且我人小,娘親說我一定要多吃一些才能長得高?!?br/>  ?
  ??鳳九無言道:“我覺得多吃一塊糕少吃一塊糕對你目前的身高來說應(yīng)該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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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tuán)子皺著臉不服氣地道:“但是三爺爺有六塊啊,我只有四塊。我才不分給東華……哥哥”,說到這里卡了一卡,修正道:“才不分給東華爺爺?!?br/>  ?
  ??唯恐天下不亂的連三殿下手里端著六塊糕笑意盈盈地湊過來,難得遇到一次打擊東華的機(jī)會,連三殿下很是開心,向著沒什么表情的東華慢悠悠道:“雖然說九哥公主很了解燕池悟的口味吧,但是可能不大曉得你的口味,恰巧這個(gè)糕很合我的意,但是合我的意不一定合你的意,你何苦為了一塊不曉得合意不合意的糕點(diǎn)同我搶,咱們老友多年,至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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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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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在樓道處等得不耐煩,扯開嗓子向鳳九道:“還走不走,要是廚房趕不及給老子做梅子糕就你給老子做!”話剛說完一個(gè)什么東西飛過去,小燕哐當(dāng)?shù)粝铝藰翘?,窸窣一陣響動后,樓道底下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黯然哀鳴:“誰暗算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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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手中原本端著的湯盅不翼而飛,淡然遠(yuǎn)目道:“不好意思,手那么一滑?!?br/>  ?
  ??團(tuán)子嘴里塞滿了蘿卜糕,含糊地贊嘆道:“哇,滑得好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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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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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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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里仙大宴的第二日,鳳九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豁出全副身家請東華一頓豪宴,最后卻落個(gè)被禁足的下場。其時(shí),她一大早勻了粉面整了妝容,沿著同往常一般的院內(nèi)小道一路行至門口打算出門赴宗學(xué),悠悠然剛踏出去一條腿,砰,瞬間被強(qiáng)大的鏡墻反彈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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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從小跟著她的姑姑白淺長大,白淺對她十分的縱容,所以她自還是個(gè)小狐貍始就不曉得聽話兩個(gè)字該怎么寫,有幾回她阿爹被她氣得發(fā)狠關(guān)她的禁閉,皆被她要么砸開門要么砸開窗溜了出去。她小的時(shí)候,在這種事情上著實(shí)很有氣魄也很有經(jīng)驗(yàn)。但這一回從前的智慧全不頂用,東華的無恥在于,將整座疾風(fēng)院都納入了他設(shè)下的結(jié)界中。她的修為遠(yuǎn)不及破開帝君造出的結(jié)界,長這么大,她終于成功地被關(guān)了一回禁閉。她怒從心底起惡從膽邊生,怒沖沖徑直奔往東華的寢房興師問罪,帝君正起床抬手系外袍,目光對上她怒火中燒的一雙眼,一副懶洋洋還沒睡醒的模樣道:“我似乎聽說你對那個(gè)什么比賽的頻婆果很有興趣?!?br/>  ?
  ??鳳九表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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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淡淡道:“既然是拿我的名義將你推進(jìn)決賽冊子,你輸了我不是會很沒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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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心中一面奇怪這么多年聽說面子對于帝君一向是朵浮云,什么時(shí)候他也開始在意起面子了?一面仍然不解地道:“但這同你將我關(guān)起來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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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垂眼看著她,結(jié)好衣帶,緩緩道:“關(guān)起來親自教你?!?br/>  ?
  ??其時(shí),窗外正好一樹新雪壓斷枯枝,驚起二三冬鳥,飛得丈高撞到穹頂?shù)溺R墻又摔下來。東華帝君自碧海蒼靈化生萬萬年,從沒有聽說他收什么徒弟,誰能得他的教導(dǎo)更是天方夜譚,雖然姬蘅叫他老師,她也不信東華真點(diǎn)撥了姬蘅什么。這樣一位尊神,今次竟浮出這種閑情逸致想要親自教一教她,鳳九感到很稀奇。但她一向定位自己是個(gè)識大體懂抬舉的仙,要是能閉關(guān)受東華幾日教導(dǎo),學(xué)得幾式精妙的巧招,競技場上力挫群雄摘得頻婆果不若探囊取物?她一掃片刻前的怒容,歡欣鼓舞地就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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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得這樣痛快,其實(shí),還有一門更深層的原因,她分外看重的競技決賽就排在十日后。自古來所謂競技無外乎舞棒弄槍,兩日前她聽說此回賽場圈在王城外,按梵音谷的規(guī)矩王城之外施展不出術(shù)法來,決賽會否由此而改成比賽削梨或嗑瓜子之類她不擅長的偏門,也說不準(zhǔn)。幸虧萌少捎來消息此次并沒有翻出太大的花樣,中規(guī)中矩,乃是比劍,但因決賽之地禁了術(shù)法,所以評比中更重劍意與劍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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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劍嘛,鳳九覺得這個(gè)簡單,她從小就是玩著陶鑄劍長大的。但當(dāng)萌少拂袖將決賽地呈在半空中指給她看時(shí),望著光禿禿的山坳中呈陣列排開的尖銳雪樁,她懵了。待聽說屆時(shí)參賽的二人皆是立在冰樁子上持劍比試,誰先掉下去誰就算輸時(shí),她更懵了。他們青丘沒有這樣的玩兒法。她一大早趕去宗學(xué),原本正是揣著求教萌少之意,托他教一教冰樁子上持劍砍人的絕招。料不到被結(jié)界擋了回來,東華像是吃錯(cuò)了藥,竟要親自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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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在被大運(yùn)砸中頭的驚喜中暈乎了一陣,回神時(shí)正掰著豆角在廚房中幫東華預(yù)備早膳,掰著掰著靈臺上的清明寸寸回歸,她心中突然一沉:帝君將她禁在此處,果真是如他所說要教她如何在競技中取勝么?他是這樣好心的人么?或許真是他吃錯(cuò)藥,不過帝君他,就算吃錯(cuò)了藥,也不會這樣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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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心事重重地伺候帝君用過早膳,膳中似乎自己也吃了幾口,究竟吃的什么她沒有太注意,收拾杯盤中隱約聽見東華提起這十日禁閉的安排,頭三日好像是在什么地方練習(xí)如何自如走路之類。她覺得,東華果然是在耍她,但連日的血淚中她逐漸明白,即使曉得帝君耍自己也不能同他硬碰硬,需先看看他的路數(shù),將腳底的油水抹得足些,隨時(shí)尋找合適的時(shí)機(jī)悄悄地開溜方乃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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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shí)末刻,鳳九磨磨蹭蹭地挨到同東華約定的后院,方入月亮門,眼睛驀地瞪大。院中原本的敞闊之地列滿了萌少曾在半空中浮映給她看過的雪樁子,樁高兩人長,橫排豎列阡陌縱橫,同記憶里決賽地中冰樁的陣列竟沒有什么區(qū)別。院中除那一處外,常日里積雪覆蓋之地新芽吐綠,一派春和景象,幾棵枯老杏樹繁花墜枝似煙霞,結(jié)界的上空灑下零碎日光,樹下一張長椅,帝君正枕在長椅上小憩。鳳九覺得,帝君為了在冰天雪地中悠閑地曬個(gè)太陽,真舍得下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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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不著頭腦的目光再向冰樁子飄蕩而去時(shí),突然感到身形一輕,立定后一陣雪風(fēng)刮臉而來,垂眼一望已孤孤單單立在一桿雪樁的頂上頭。不知什么時(shí)候從長椅上起身的帝君今日一身白衣格外清俊,長身玉立在雪林的外頭,操著手抬頭研究了她好一陣,徐徐道:“先拿一天來練習(xí)如何在上頭如履平地,明后日試試蒙了眼睛也能在冰樁上來去自如的話,三天后差不多可以開始提劍習(xí)劍道劍術(shù)了?!庇挚戳怂魂嚕骸敖四愕南尚g(shù)還能立在上頭這么久,資質(zhì)不錯(cuò)?!?br/>  ?
  ??鳳九強(qiáng)撐著身子不敢動,聲音沒骨氣地打顫:“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沒了法術(shù)相依我恐高,哇~~帝君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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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方脫口腳下一滑,卻沒有想象中墜地的疼痛。鳳九眨巴著眼睛望向接住自己的東華,半晌,道:“喂,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弄上去想著我會掉下來然后趁機(jī)占我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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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腰間,聞言一愣,道:“你在說夢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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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垂著眼理直氣壯道:“那你怎么還抱著我?看,你的手還搭在我的腰上?!?br/>  ?
  ??帝君果然認(rèn)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了然道:“這么說,你站得穩(wěn)了?”不及她回神已然從容抽手,原本鳳九仰靠在他的身上就沒什么支力,隨他放手啪地一聲栽倒在地,幸而林中的空地積滿了暄軟白雪,栽下去并不如何疼痛,鳳九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仰頭碰到東華裝模作樣遞過來扶她的右手。帝君向來無波無瀾的眼神中暗藏戲謔,讓鳳九很是火大,別開臉哼了一聲推開他自己爬起來,抖著身上的碎雪憤憤道:“同你開個(gè)玩笑,至于這樣小氣么。”又想起什么似的繼續(xù)憤憤道:“你其實(shí)就是在耍我,怎么可能一天內(nèi)閉著眼睛在那種冰陣上來去自如。有絕招卻不愿意教給我,忒小氣,幸好你從不收徒,做你的徒弟料想也就是被你橫著耍豎著耍罷了,仙壽耍折一半也學(xué)不了什么?!?br/>  ?
  ??她搖頭晃腦地說得高興,帶得鬢邊本就插得不大穩(wěn)當(dāng)?shù)陌佐⒒〒u搖欲墜,待最后一個(gè)字落地,簪花終不負(fù)所望地飛離發(fā)梢,被等待良久的東華伸手險(xiǎn)險(xiǎn)撈住。帝君垂眼瞧了會兒手中絲絹攢成的簪花,目中露出回憶神色道:“我聽說,年輕時(shí)遇到一個(gè)能耍人的師傅,其實(shí)是一件終身受益的事?!?br/>  ?
  ??鳳九無言地道:“你不要以為我沒有讀過書,書上明明說的是嚴(yán)厲的師傅不是能耍人的師傅?!?br/>  ?
  ??帝君面上浮出一絲驚訝道:“哦,原來是這么說的?我忘了,不過都差不多罷?!苯鼉刹綄Ⅳ⒒ǘ苏齽e在她的鬢邊,一邊端詳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你既然想要頻婆果,照我說的做自然沒有錯(cuò)。雖然這種賽制做個(gè)假讓你勝出并不難,但不巧這一回他們請我評審,你覺得我像是個(gè)容得下他人作假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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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話從帝君口里說出實(shí)在稀奇,鳳九伸手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此種事情你從前做得不要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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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對她鬢邊的那枚簪花似乎并不特別滿意,取下來覆手變做一朵水粉色,邊重別入她發(fā)中邊道:“那么就當(dāng)做我最近為人突然謹(jǐn)篤了吧?!?br/>  ?
  ??雖然東華這么說,但腦子略一轉(zhuǎn),鳳九亦明白過來他如此循序漸進(jìn)教導(dǎo)她,其實(shí)是萬無一失的正道。她身份殊異,傳說決賽時(shí)比翼鳥的女君亦將蒞會,若是做假被瞧出來,再牽連上自己的身世,小事亦可化大,勢必讓青丘和梵音谷的梁子再結(jié)深一層。帝君沒有耍她,帝君此舉考慮得很周全,她心中略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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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帝君他沒有明說,她也不好如此善解人意,掩飾地摸了摸鬢邊重新別好的簪花咳了一聲道:“這么說還要多謝你承蒙你看得起我肯這么下力氣來折騰栽培我?!痹捔T驚覺既然悟出東華的初衷,這句話委實(shí)有點(diǎn)不知好歹,正慚愧地想補(bǔ)救一兩句,帝君已謙謹(jǐn)且從容地回道:“不客氣,不過是一向難得遇到資質(zhì)愚駑到你這個(gè)程度的,想挑戰(zhàn)一下罷了。”鳳九無言地收回方才胸中飄蕩的一米米愧疚,惡聲惡氣道:“我不信我的資質(zhì)比知鶴更加駑鈍,你還不是照樣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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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氣極的模樣似乎頗令東華感到有趣,欣賞了好一會兒,才道:“知鶴?很多年前我的確因任務(wù)在身教過她一陣,不過她的師傅不是我,跟著我學(xué)不下去后拜了斗姆元君為師?!庇值溃骸斑@個(gè)事情,你很在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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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被任務(wù)在身四個(gè)字吸引了全副注意力,后頭他說的什么全沒聽進(jìn)去,也忘了此時(shí)是在生氣,下意識將四字重復(fù)了一次:“任務(wù)在身?”方才雪風(fēng)一刮,眼中竟蒙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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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怔了一怔,良久,回道:“我小時(shí)候無父無母,剛化生時(shí)靈氣微弱差點(diǎn)被虎狼分食,知鶴的雙親看我可憐將我領(lǐng)回去撫養(yǎng),對我有施飯之恩。他們九萬年前臨羽化時(shí)才生下知鶴,將她托給我照顧,我自然要照顧。教了她大約……”估摸年過久遠(yuǎn)實(shí)在不容易想起,淡淡道:“不過她跟著我似乎沒有學(xué)到什么,聽重霖說是以為有我在就什么都不用學(xué)?!睎|華近年來雖然看上去一副不思進(jìn)取的樣子,但皆是因?yàn)闆]有再進(jìn)取的空間,遠(yuǎn)古至今,他本人一向不喜不思進(jìn)取之人這一點(diǎn)一直挺有名,從這番話中聽出對知鶴的不以為意也是意料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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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鳳九自問也不是個(gè)什么進(jìn)取之人,聽聞這番話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傷,啞了啞道:“其實(shí),如果我是知鶴,我也會覺得有你在什么都不用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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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遠(yuǎn)處杏花揚(yáng)起,隨著雪風(fēng)三兩瓣竟拂到鳳九的頭頂。她抬手遮住被風(fēng)吹亂的額發(fā),恍然聽見東華的聲音緩緩道:“你么,你不一樣,小白?!兵P九訝然抬頭,目光正同帝君在半空中相會。帝君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聊了這么久有些口渴,我去泡茶,你先練著?!兵P九:“……”東華:“你要一杯么?”鳳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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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中第一日,日光浮薄,略有小風(fēng),鳳九沿著雪樁子來回?cái)?shù)百趟,初始心中憂懼不已,掉了兩次發(fā)現(xiàn)落地根本不痛,漸放寬心。一日統(tǒng)共摔下去十七八次,腿腳擦破三塊皮,額頭碰出兩個(gè)包。古語有云,嚴(yán)師出高徒,雖然薄薄掛了幾處彩,卻果然如東華所言,日落西山時(shí)她一個(gè)恐高之人竟已能在雪樁上來去自如。東華沏了一壺茶坐在雪林外頭,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天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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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色比前一日好,雪風(fēng)也刮得淺些,帝君果然依言,拆了匹指寬的白綾將她雙眼覆結(jié)實(shí),扔她在雪林中依照記憶中雪陣的排列來練習(xí)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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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跌跌撞撞地練到一半突然感到一陣地動山搖,以為是東華臨時(shí)增設(shè)的考驗(yàn),慌忙中伸手扒住一個(gè)東西將身子停穩(wěn)妥。未料及身后一根雪柱突然斷裂,扒住的這個(gè)東西反攬了她往一旁帶過,驚亂中腳不知在何處一蹬跌倒在地,嘴唇碰到一個(gè)柔軟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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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試著咬了一口,伸手不見五指中聽見帝君一聲悶哼。她一個(gè)激靈趕緊扒開縛眼的白綾,入眼的竟是帝君近在咫尺的臉,下唇上赫然一排牙印。鳳九的臉唰地一白,又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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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空中連三殿下打著扇子笑吟吟道:“阿離吵著要找他姐姐,我瞧你們這一處布著結(jié)界,只好強(qiáng)行將它打開,多有打擾得罪得罪?!?br/>  ?
  ??團(tuán)子果然立在半空中瞧著他們,一雙眼睛睜得溜圓,嘴里能塞下兩個(gè)雞蛋,震驚道:“鳳九姐姐剛才是不是親了東華哥哥一口?”糾結(jié)地道:“我是不是要有小侄子了?”惶恐地道:“怎么辦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zhǔn)備~~~~”話罷騰起一朵小云彩蹭蹭蹭先跑了,連宋君怕團(tuán)子闖禍,垂目瞥了仍在地上困做一團(tuán)的他二人兩眼,無奈地亦緊隨團(tuán)子后,臨別的目光中頗有點(diǎn)好戲看得意猶未盡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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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沉默地從東華身上爬起來,默默無言地轉(zhuǎn)身重踏進(jìn)雪林中。步子邁出去剛?cè)剑犚姷劬谏砗笳齼喊私?jīng)地問:“小白,你是不是至少該說一聲咬了你不好意思?”這聽似正直的嗓音入耳卻明擺暗含了調(diào)笑,調(diào)笑人也能這么理直氣壯的確是帝君的風(fēng)格。鳳九沒有回頭,干巴巴地道:“咬了你不好意思?!睎|華靜了一陣,突然柔和地道:“真的不好意思了?”鳳九跌了一下,回頭狠狠道:“騙你我圖什么?”東華沉思了一會兒,疑惑地道:“騙人還需要圖什么?不就是圖自己心情愉快么?”鳳九:“……我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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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日,經(jīng)前兩日的辛苦錘煉,鳳九對“如何閉著眼睛在雪樁子上行走自如”已基本掌握要訣,熏熏和風(fēng)下認(rèn)認(rèn)真真地向著健步如飛這一層攀登。好歹念過幾天書,鳳九依稀記得哪本典籍上記載過一句“心所到處,是為空,是為諸相,是以諸相乃空,悟此境界,道大成”。她將這句佛語套過來,覺得此時(shí)此境所謂諸相就是雪樁子,能睜著眼睛在雪林上大開殺戒卻不為雪樁所困才算好漢,她今日需練的該是如何視萬物如無物。她同東華表達(dá)了這個(gè)想法,帝君頗贊許,允她將白綾摘下來,去了白綾在雪樁上來去轉(zhuǎn)了幾圈,她感到頗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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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片的杏花燦若一團(tuán)白色煙云,想是帝君連續(xù)兩日自己同自己下棋下煩了,今日不知從哪個(gè)犄角旮旯搞來好幾方上好瓷土,在雪林外頭興致盎然地捯飭陶件。因帝君從前制陶的模樣如何鳳九也看過,向來是專注中瞧不出什么情緒,今日做這個(gè)小陶件神色卻略有不同,她練習(xí)中忍不住好奇地朝那處望了一回、兩回、三回,望到第四回時(shí)一不留神就從最高的那根雪樁子上栽了下來,但好歹讓她看清了帝君似乎在做一個(gè)瓷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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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她統(tǒng)共只栽下去這么一次,比前兩日大有進(jìn)步,晚飯時(shí)帝君多往她飯碗里夾了兩筷子清蒸鮮魚以資獎(jiǎng)勵(lì)。她原本想趁吃魚的空擋裝作不經(jīng)意問一問帝君白日里制的到底是個(gè)什么瓷偶,奈何想著心事吃著魚一不小心半截魚刺就卡上了喉嚨,被帝君捏著鼻子灌下去半瓶老陳醋才勉強(qiáng)將魚刺吞下去,緩過來后卻失了再提這個(gè)問的時(shí)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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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到底在做什么瓷偶,臨睡前她仍在介意地思索這個(gè)問題。據(jù)她所知,東華親手搗鼓的陶器頗多,但瓷偶卻從未見他做過。白日里她因偷望東華而栽下去鬧出頗大的動靜,東華察覺后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陣,而后干脆施然換了個(gè)方向背對著她,她不曉得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越是不曉得,越是想要曉得。那么,要不要干脆半夜趁東華熟睡時(shí)偷偷摸進(jìn)他房中瞧一瞧呢?雖然說她一屆寡婦半夜進(jìn)陌生男子的寢房于禮不大合,不過東華么,他的寢房她已逛了不知多少次,連他的床她都有幸沾了兩回,簡直已經(jīng)像她家的后花園了,那么大半夜再去一次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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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扇月光照進(jìn)軒窗,鳳九腰酸骨頭痛地一邊尋思著這個(gè)主意一邊醞釀睡意。本打算小瞇一忽兒就悄悄地潛進(jìn)東華房中,但因白日累極一沾床就分外瞌睡,迷迷糊糊地竟墜入沉沉的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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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終歸心中記著事,比之前兩夜睡得是要警醒些,夜過半時(shí)耳中隱約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徐徐而來,少頃,推門聲幽然響起,踱步聲到了床邊。這種無論何時(shí)都透出一種威儀和沉靜的腳步聲,記憶中在太晨宮聽了不知有多少次,鳳九迷蒙中試圖睜眼,睡意卻沉甸甸壓住眼皮,像被夢魘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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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中靜了一陣,鳳九茫昧地覺得大約是在做夢罷,睡前一直想著夜半潛入東華的寢居,難怪做這樣的夢,翻了個(gè)身將被子往胳膊下一壓繼續(xù)呼呼大睡。但恍惚間又聽到一陣細(xì)微的響動,再次進(jìn)入沉睡之際,鼻間忽然飄入一陣寧神助眠的安息香,香入肺腑之中,原本就六七分模糊的靈臺糊涂到底。唯有一絲清明回想起方才的那陣細(xì)微響動,莫不是帝君在取香爐焚香罷?明日早起記得瞧一瞧香爐中是否真有安息香的香丸,大約就能曉得帝君是否真的睡不著半夜過來照顧過她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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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思正在暗夜中浮游,床榻突然一沉,這張床有些年成,喑啞地吱了一聲,在這喑啞一吱中,鳳九感到有一只涼沁沁的手擦上了自己的額頭,沿著額頭輕撫了一下,白日里額頭上摔出的大包被撫得一疼,她心中覺得這個(gè)夢境如此注重細(xì)節(jié)真是何其真實(shí),齜著牙抽了一口氣,胡亂夢囈了一兩句什么翻了個(gè)身。那只手收了回去,片刻有一股木芙蓉花的淡雅香味越過安息香悠悠然飄到鼻尖,她打了個(gè)噴嚏,又絮絮叨叨地翻回來。方才那只手沾了什么藥膏之類往自己碰出包的額角上來回涂抹,她覺得手指配合藥膏輕緩地揉著額頭上這個(gè)腫包還挺舒服,這原來是個(gè)美夢,睡意不禁更深了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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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木芙蓉花膏。她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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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芙蓉花膏乃是一味通經(jīng)散瘀舒絡(luò)止痛的良藥,鳳九再清楚不過。從前她在太晨宮做小狐貍時(shí),和風(fēng)暖日里常一個(gè)人跑去小園林中收木芙蓉花。那時(shí)園中靠著爬滿菩提往生的墻頭散種了幾株以用作觀景,但花盞生得文弱,遇風(fēng)一吹落英遍地,她將落在地上的花瓣用爪子刨進(jìn)重霖送給她的一個(gè)絹袋,花瓣積得足夠了就用牙齒咬著袋口的繩子系緊,歡歡喜喜地跑去附近的溪流中將花瓣泡成花泥,顛顛地送去給東華敷傷口用。那時(shí)不曉得為什么,東華的手上常因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割出口子來。她將泡好的花泥送給東華,東華摸一摸她的耳朵,她就覺得很開心,一向不學(xué)無術(shù)的心中還做出過一句文藝的小詩來紀(jì)念這種心情,“花開花謝花化泥,長順長安長相依?!彼龑⑦@句詩用爪子寫給司命看時(shí),被司命嘲笑酸倒一排后槽牙,她哼哼兩聲用爪子寫一句“酸倒你的又沒有酸倒我的”,不在意地甜蜜又歡快地?fù)u著尾巴跑了。想想她此生其實(shí)只做過這么一句情詩,來不及念給想念的那個(gè)人聽。她在夢中突然感到一陣悲涼和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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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不防胳膊被抬起來,貼身的綢衣衣袖直被挽及肩,心中的悲涼一下子涼到手指,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妨鳳九身為一個(gè)神女雖然不如受理學(xué)所制的凡人計(jì)較,但授受到這一步委實(shí)有些過,待對方微涼的手指襲上肩頭,攜著花膏將白日里碰得淤青的肩頭一一撫過時(shí),鳳九感到自己打了個(gè)冷顫。這個(gè)夢有些真。靈臺上的含糊在這個(gè)冷顫中退了幾分,再次試著睜眼時(shí)仍有迷茫。她覺得被睡意壓著似乎并沒有能夠睜開眼,但視線中卻逐漸出現(xiàn)一絲亮光。這種感知就更像是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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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線中漸漸清晰的人影果然是帝君,微俯身手指還搭在自己的肩頭,銀色的長發(fā)似月華垂落錦被上,額發(fā)微顯凌亂,襯得燭光下清俊的臉略顯慵懶,就那么懶洋洋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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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有個(gè)習(xí)慣,一旦入睡無論過程中睡姿多么的端正嚴(yán)明,總能將一頭飄飄銀發(fā)睡得亂七八糟,鳳九從前覺得他這一點(diǎn)倒是挺可愛的,此時(shí)心道若當(dāng)真是個(gè)夢,這個(gè)夢真到這個(gè)地步也十分難得。但,就算是個(gè)夢也該有一分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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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待問東華,半夜來訪有何貴干,心中卻自答道,應(yīng)是幫自己敷白天的淤傷;又待問,為什么非要這個(gè)時(shí)辰來,心中自答,因木芙蓉療傷正是半夜全身松弛時(shí)最有效用;再待問為何要解開自己的衣裳,難道不曉得有男女授受不親這個(gè)禮教,心中嘆著氣自答,他的確不大在意這些東西,自己主動說起來估摸還顯得矯情。但除了這些,又沒有什么可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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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常理,她應(yīng)該突然驚叫失聲退后數(shù)步并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gè)蛹做神圣不可侵犯狀怒視帝君,這個(gè)念頭她也不是沒有動過,但這樣一定顯得更加矯情且遭人恥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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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事遇上帝君就不能以常理操制,要淡定,要從容,要顧及氣量和風(fēng)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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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僵著身子任帝君的右手仍放在自己有些腫起來的肩頭,將氣量風(fēng)度四字在心中嚼了七遍,木著聲音道:“我醒了?!?br/>  ?
  ??燭影下東華凝視她片刻,收手回來在白瓷碗中重挑了一些花泥比上她的肩頭,道:“正好,自己把領(lǐng)口的扣子解開兩顆,你扣得這么嚴(yán)實(shí)后肩處我涂不到?!?br/>  ?
  ??他讓她解衣裳讓得如此從容,鳳九著實(shí)愣了一會兒,半晌,默默地?fù)碇蛔臃藗€(gè)身:“我又睡了?!?br/>  ?
  ??翻到一半被東華伸手?jǐn)r住,帝君的手?jǐn)r在她未受瘀傷的左側(cè)肩頭,俯身貼近挨著她道:“你這是怕我對你做什么?”聲音中竟隱含著兩分感覺有趣的笑意,鳳九驚訝轉(zhuǎn)頭,見帝君的臉隔自己不過寸余,護(hù)額上墨藍(lán)的寶石映出一點(diǎn)燭影,眼中果然含著笑。她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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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頗不以為意地就著這個(gè)距離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你傷成這樣,我會對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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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盡量縮著身子往后靠了靠,想了一會兒,氣悶地道:“既然你也曉得我瘀傷得不輕,白天怎么不見放幾分水?”半夢半醒中,聲音像剛和好的面團(tuán)顯出幾分綿軟。補(bǔ)充道:“這時(shí)候又來裝好人?!鳖^往后偏時(shí)碰到后肩的傷處輕哼了一聲,方才不覺得,此時(shí)周身各處瘀傷都處置妥當(dāng)好唯有后肩尚未料理,對比出來這種酸痛便尤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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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離開她一些道:“所謂修行自然要你親自跌倒再親自爬起來才見修行的成效,我總不可能什么時(shí)候都在你身邊助你遇難呈祥?!痹捔T伸手一拂拂開她領(lǐng)角的盤扣,又將另一個(gè)不用的磁枕墊在她的后背將身體支起來一兩寸,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毫無凝滯,藥膏撫上后肩雪白中泛著紫青的傷處時(shí),鳳九又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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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東華說得十分有理,這才是成熟的想法,鳳九心中雖感到信服,但為了自己的面子仍嘴硬地哼了一聲:“說得好像我多么膿包,我掉進(jìn)梵音谷沒有你相助不是一直活得挺好的么?”又添了一句道:“甚至遇到你之前都沒怎么受過皮肉苦!近來屢屢瘀傷還都是你折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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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的手仿佛是故意要在她的后肩多停留一時(shí)片刻,挑眉道:“沒有我的天罡罩在身上,你從梵音谷口跌下來已經(jīng)粉身碎骨了,也無須指望我來折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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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不服氣地反駁道:“那是小燕他有情有義墊在我……”話一半收了音,梵音谷中除了劃定的一些區(qū)域別處皆不能布施法術(shù),譬如他們掉下來的谷口,她同小燕自懸崖峭壁墜落兩次,兩次中除了第二次萌少被他們砸得有些暈此外皆無大礙,這的確不同尋常,她從前感到是自己運(yùn)氣好或者小燕運(yùn)氣好沒有細(xì)想,原來,竟是東華的天罡罩做保么?這個(gè)認(rèn)知令鳳九有幾分無措,咬著嘴唇不曉得該說什么,原來帝君沒有不管她,天罡罩這個(gè)東西于尊神而言多么重要她自有聽聞,他竟一直將它放在自己身上保自己平安,真是有情有義,但是,他怎么不早說呢?而且,這么重要的東西放在自己身上也太不妥,天罡罩的實(shí)體她僅在東華與小燕打斗中瞧見帝君化出來一次,氣派不可方物,平日都藏在自己身上何處,她很納悶,抬頭向帝君道:“那它……在什么地方?”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將臉側(cè)開一點(diǎn)道:“天罡罩護(hù)了我這么久已經(jīng)很感激,但這么貴重放在我這里不穩(wěn)妥,還是應(yīng)該取出來還給你?!?br/>  ?
  ??帝君手中擎了支明燭,邊查看她肩背已處理好的傷處邊道:“還給我做什么,這東西只是我仙力衍生之物,待我羽化自然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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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得輕飄,鳳九茫然許久,怔怔道:“你也會羽化?為什么會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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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一向說仙者壽與天齊,只是天地間未有大禍?zhǔn)麓藯l才作數(shù),但四海八荒九天之上碧落之下,造化有諸多的劫功,自古以來許多尊神的羽化均緣于造化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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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曾經(jīng)聽聞過,大洪荒時(shí)代末,天地間繁育出三千大千世界數(shù)十億凡世,弱小的人族被放逐到凡世之中,但因凡世初創(chuàng),有諸多行律不得約束,荒洪旱熱酷暑霜凍日日交替致人族難以生存,比東華略靠前一些的創(chuàng)世父神為了調(diào)伏自然行律、使四時(shí)順行人族安居,最終竭盡神力而羽化身歸于混沌之中,至今四海六合八荒不再見父神的神跡。鳳九隱約也明白,像他們這樣大洪荒時(shí)代的遠(yuǎn)古神祗,因?yàn)閺?qiáng)大所以肩頭擔(dān)有更重且危險(xiǎn)的責(zé)任,且大多要以己身的羽化才能化天地之劫??蓶|華一直活到了今天,她以為東華會是不同的,即便他終有羽化的一天,這一天也應(yīng)該在極其遙遠(yuǎn)之后,此時(shí)聽他這樣說出來,就像這件事不久后便要應(yīng)時(shí)應(yīng)勢發(fā)生,不曉得為什么,她覺得很驚恐,渾身瞬時(shí)冰涼。她感到喉嚨一陣干澀,舔了舔嘴唇,啞著嗓音道:“如果一定要羽化,你什么時(shí)候會羽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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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息香濃重,從探開的窗戶和未關(guān)嚴(yán)實(shí)的門縫中擠進(jìn)來幾只螢火蟲,她問出這樣的話似乎令東華感到驚訝,抬手將她的衣領(lǐng)扣好,想了一陣才道:“天地啟開以來還沒有什么造化之劫危及到四海八荒的生滅,有一天有這樣的大劫大約就是我的羽化之時(shí)”,看了她一陣,眼中浮出笑意道:“不過這種事起碼再過幾十萬年,你不用現(xiàn)在就擔(dān)心得哭出來?!?br/>  ?
  ??受這種特制的安息香吸引,房中的螢火蟲越來越多,暗淡的夜色中像是點(diǎn)綴在玄色長袍上的甚么漂亮珠子。東華素來被以燕池悟打頭的各色與他不對付的人物稱做冰塊臉,其實(shí)有些道理,倒并非指他的性格冷漠,乃是那張臉上長年難得一點(diǎn)笑意,擠兌人也是副靜然如水的派頭??伤褚箙s笑了這樣多,雖只是眼中流露些微笑意或是聲音里含著一些像在笑的癥頭,也讓鳳九感到時(shí)而發(fā)暈。但他方才說什么她還是聽得很清楚,不大有底氣地反駁:“我才沒有擔(dān)心。”但聽了他的話心底確然松了一口氣??礀|華似笑非笑地未言語,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不過我看你最近手上沒再起什么口子了呀,怎么還隨身帶著木芙蓉的花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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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華聞言靜了靜,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上常起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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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腦門上登時(shí)冒出一顆冷汗,按理說東華手上常起口子的事除了他近旁服侍之人和當(dāng)年那頭小狐貍沒有別的人曉得,連與九重天關(guān)系最切的她姑姑白淺都未聽聞過更遑論她,幸而天生兩分急智,趕緊補(bǔ)救道:“咦,木芙蓉花不是專治手背皸裂么?”裝模作樣地探頭去看她手中的白瓷碗:“這個(gè)花泥是你自己做的呀?做得挺勻的還?!?br/>  ?
  ??東華邊勻著碗中剩下的藥膏邊垂眼看她,道:“從前我養(yǎng)了頭小狐貍,是它做的?!?br/>  ?
  ??鳳九違心地夸著自己轉(zhuǎn)移東華的注意力:“那這頭小狐貍的爪子還真是巧,做出來的花泥真是好聞……你干嘛把花泥往我臉上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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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半俯身在她臉上借著花泥悠然胡畫一通,語聲泰然至極:“還剩一點(diǎn),聽說這個(gè)有美容養(yǎng)顏的功效,不要浪費(fèi)?!?br/>  ?
  ??鳳九掙扎著一邊躲東華的手一邊亦從白瓷碗中糊了半掌的花泥,報(bào)復(fù)地?fù)溥^去呲著牙笑道:“來,有福同享你也涂一點(diǎn)~~”順勢將帝君壓在身下,沾了花泥的手剛抹上帝君的額頭,卻看見帝君的眼中再次出現(xiàn)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幾只螢火蟲停在帝君的肩頭,還有幾只停在身前的枕屏上,將屏風(fēng)中寒鴉荷塘的凄冷景致點(diǎn)綴出幾分勃勃的生機(jī)。鳳九跪在東華身上,一只手握住帝君的胳膊壓在錦被中,另一只手食指掀開他頭上的護(hù)額擱在他的眉心,第一次這么近地看東華的眼睛,這就是世間最尊貴她曾經(jīng)最為崇拜的神祇。她驀然驚覺此時(shí)這個(gè)姿勢很要不得,僵了一僵。帝君被她推到?jīng)]有絲毫驚訝,緩聲道:“不是說有福同享么?怎么不涂了?”語聲里從容地用空著的那只手握住她手腕,將她要離開的手指放在自己臉上,整套動作中一直坦蕩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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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良久,驚嚇?biāo)频貜臇|華的身上爬下來,同手同腳地爬到床角處,抖開被子將自己裹住,枕著瓷枕將整個(gè)人窩在角落,佯裝打了個(gè)呵欠道:“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記得幫我?guī)祥T。”聲音卻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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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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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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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君起身來,又在房中站了一會兒,一陣清風(fēng)拂過,燭火倏然一滅,似有什么仙法籠罩,鳳九心中有些緊張,感到帝君的氣息挨近,發(fā)絲都觸到她的臉頰,但卻沒有其他的動作,仿佛只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還是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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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腳步聲漸遠(yuǎn),直至推開房門又替她關(guān)嚴(yán)實(shí),鳳九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來睜開眼睛,瞧見房中還剩著幾只殘留的螢火蟲,棲息在桌椅板凳上,明滅得不像方才那么活潑,似乎也有些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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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今夜的東華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砰砰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壓住胸口,突然想到手上方才糊了花膏,垂眼在螢火微弱的光中卻瞥見雙手白皙哪里有什么花泥的殘余,應(yīng)是虧了方才東華臨走時(shí)施的仙法。唇角微微彎起來,她自己也沒有察覺,閉眼念了一會兒《大定清心咒》,方沉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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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shí)末刻,鳳九被誰推扯著袖子一陣猛搖,瞇縫著眼睛邊翻身邊半死不活地朦朧道:“帝君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太多還要不要人……”最后一個(gè)“睡”字淹沒于倚在床頭處小燕炯炯的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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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明星遙掛天垣,小燕的嘴張得可以塞進(jìn)去一個(gè)鴨蛋,躊躇地道:“你和冰塊臉已經(jīng)……已經(jīng)進(jìn)展到這個(gè)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沒有錯(cuò)看他!”喜滋滋地向鳳九道:“這么一來姬蘅也該對他死心了,老子就曉得他不如老子專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計(jì)!”興奮地?fù)现~頭道:“這種時(shí)候老子該怎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讓姬蘅義無反顧地投入到老子的懷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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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中唯有一顆夜明珠照明,鳳九瞧著小燕仰望明月靠著床腳時(shí)喜時(shí)悅時(shí)慮時(shí)憂,腦筋一時(shí)打結(jié),揉著眼睛伸手掐了小燕一把道:“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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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哇地往后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沒有做夢!老子專程挑這個(gè)時(shí)機(jī)將冰塊臉的結(jié)界打破一個(gè)小口溜進(jìn)來是帶你出去開解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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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終于想起來此行的目的,神色嚴(yán)肅地道:“你曉得不曉得,萌少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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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被困在疾風(fēng)院三日,連外頭的蚊子都沒能夠結(jié)交到一只,自然不曉得,但小燕凝重的語氣令她的瞌睡陡然醒了一半,訝道:“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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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神色越發(fā)沉:“他府上的常勝將軍死了,他一向最疼愛常勝將軍,對他的死悲傷難抑,已經(jīng)在醉里仙買醉買了整一天又一夜,誰都勸不住,他堂妹潔綠怕他為了常勝將軍醉死在醉里仙,沒有別的辦法跑來找老子去開解他,但是你看老子像是個(gè)會開解人的人么?這種娘們兒的事終究要找個(gè)娘們兒來做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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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披起外衣默然道:“沒有聽說萌少他還在府中養(yǎng)了男寵,他有這種嗜好我們從前居然沒瞧出來,真是枉為朋友,哎,心愛之人遽然辭世無論如何也是一件打擊,萌少著實(shí)可憐?!边呎f著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夢是真,去倚墻的高案上取了銅雕麒麟香爐一聞,并沒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陣,爐中的香灰也沒有燃過的痕跡;銅鏡中額角處已看不出有什么瘀傷,但也沒有木芙蓉花泥的殘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個(gè)夢?但怎么會做這樣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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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接過她還回來的夜明珠,奇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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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沉默了一會兒,道:“做了個(gè)夢?!币活D后又補(bǔ)充道:“沒有什么。”走近門口折返回來開了窗前的一扇小柜取出一個(gè)青瓷小瓶,道:“前陣子從萌少處順來這瓶上好的蜂蜜,原本打算拿來做甜糕,沒想到這么快就要還到他身上替他解酒,可惜可惜?!?br/>  ?
  ??小燕蹙眉道:“蜂蜜是靠右那瓶,你手上這瓶的瓶子上不是寫了醬油兩個(gè)字?”打量她半晌,做老成狀嘆了口氣道:“我看你今夜有些稀奇,或者你還是繼續(xù)睡罷,如果實(shí)在開解不了萌少老子一棍子將他抽昏,兒女情長也講究一個(gè)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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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揉了揉額角道:“可能是睡得不好有些暈,既然醒了我還是去一趟罷,”沉吟片刻又道:“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順便再帶上一根棍子?!?br/>  ?
  ??星夜趕路至醉里仙,萌少正對著常勝將軍的尸體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口酒,常勝將軍躺在一個(gè)罐中,圍著萌少跪了一圈的侍女侍從加侍童,紛紛泣淚勸說萌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需早日令將軍入土為安,且皇子殿下亦需振作好好生活才能讓先走一步的將軍安心。萌少紅著眼睛,三魂七魄似乎只剩一絲游魂,依然故我地對著常勝將軍一把鼻涕一把淚一口酒,場面甚是凄楚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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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傻了,小燕亦傻了。令萌少買醉追思恨不能相隨而去的常勝將軍,它乃是一只紅頭的大個(gè)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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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gè)侍者簇?fù)碇翢o章法的潔綠郡主迎上來,小燕撓頭良久,為難道:“萌兄心細(xì)到如此,為一頭蟋蟀傷感成這個(gè)模樣,這種,老子不曉得該怎么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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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往那盛著常勝將軍的瓦罐中扎了一眼,覺得這個(gè)瓦罐莫名有些眼熟,罐身繪了成串的雨時(shí)花倒像個(gè)姑娘用的東西,同萌少這等爺們兒很不搭。一眼再扎深些,常勝將軍腿腳僵硬在罐中挺尸,從它的遺容可辨出生前著實(shí)是虎虎生威的一員猛將。鳳九蹙眉向潔綠道:“這個(gè)蟋蟀是否在谷中待久了汲得靈氣存了仙修,會在半夜變做什么嬌美少年郎之類才得萌少他如此抬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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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綠驚叫一聲趕緊捂嘴,瞪大眼道:“你敢如此壞堂兄的聲譽(y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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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無奈道:“我也想推測這個(gè)蟋蟀半夜是變的美嬌娥,奈何它是頭公蟋蟀……啊,王兄你來看一看,這是不是一頭公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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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入戲地湊過來一看,向潔綠道:“憑老子這么多年斗蟋蟀斗出的經(jīng)驗(yàn),這個(gè)大紅頭的的確確是頭公蟋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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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綠一口氣差點(diǎn)背過去,指著她二人你了半天。兩個(gè)有眼色的侍從慌忙奉上一杯熱茶供潔綠鎮(zhèn)定平氣,消緩過來的潔綠像看不成器的廢物似的將他二人凌厲一掃,悵然嘆息道:“罷了,雖然現(xiàn)在我覺得你們可能有些靠不住,但你們是堂兄面前最說得上話的朋友,他或許也只能聽你二人一聲規(guī)勸。這個(gè)蟋蟀,僅僅是一頭蟋蟀罷了,半夜既不能變成美少年也不能變成美嬌娥,”再次斜眼將他二人凌厲一掃:“但送這個(gè)蟋蟀給堂兄的人不一般,乃是他的心上人?!?br/>  ?
  ??鳳九和小燕齊刷刷將耳朵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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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翼鳥一族向來不與他族通婚,因是族規(guī)約束,而族規(guī)的來歷卻是比翼鳥的壽命。能汲天地靈氣而自存仙修的靈禽靈獸中,似龍族鳳族九尾白狐族這一列能修成上仙上神、且一旦歷過天劫便能壽與天齊者少有,大多族類壽皆有命,命或千年或萬年不等,其中,尤以比翼鳥一族的壽數(shù)最為短暫,不過千年,與梵音谷外動輒壽數(shù)幾萬年的神仙相比可謂朝生夕死,與壽數(shù)長的族類通婚太過容易釀出悲劇,所以闔族才有這樣的禁制。于比翼鳥而言,六十歲便算成年,即可嫁娶。聽說萌少兩個(gè)弟弟并三個(gè)妹妹均已婚嫁,尤其是相里家的老三已前后生養(yǎng)了七只小比翼鳥,但比老三早出娘胎近二十多年的萌少,至今為何仍是光棍一條,鳳九同小燕飯后屢次就這個(gè)問題切磋,未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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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以,今日二人雙雙將耳朵豎得筆直,等著潔綠郡主點(diǎn)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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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綠郡主續(xù)喝了一口暖茶,清了一清嗓子,講起七十年前一位翩翩少年郎邂逅一位妙齡少女后茶飯不思相思成疾非卿不娶以至于一條光棍打到現(xiàn)在的,一樁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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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說,少女當(dāng)年正是以常勝將軍并盛著常勝將軍的瓦罐相贈少年,內(nèi)向的少年回鄉(xiāng)后日日睹物思人聊以茍活。自然,當(dāng)日的內(nèi)向少年郎就是今日梵音谷中風(fēng)姿翩翩的萌少。萌少日日瞅著常勝將軍和常勝將軍的瓦罐思念昔日贈他此禮的少女,常勝將軍于萌少,無異于凡人間男女傳情的魚雁錦書,常勝將軍今日仙去,萌少今后何以寄托情思?何以懷念當(dāng)年少女的音容笑貌?是以萌少他如此傷情在醉里仙盤桓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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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gè)悲傷的故事聽得鳳九和小燕不勝唏噓,各自一陣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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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道:“既是萌兄娶不到的姑娘,想必是你們族外的?但這個(gè)姑娘還活著的話,依老子的想法倒是可以拼一拼,違反族規(guī)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子在族里也是天天違反族規(guī)沒見那幫老頭子將我怎么,天天對著一只定情的蟋蟀長吁短嘆枯渡時(shí)光算什么大老爺們兒的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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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心道魔族的長老哪個(gè)敢來管你青之魔君,魔族的族規(guī)設(shè)立起來原本就是供著玩兒的,但他這番話的其余部分她還是頗為贊同,點(diǎn)頭稱很是很是,復(fù)又誠意而熱心地向潔綠道:“這個(gè)姑娘不曉得姓甚名誰是哪族的千金,或許私下我們也可以幫忙打聽打聽,如此一來萌少得一個(gè)圓滿不用日日買醉,我們做朋友的也可安心?!?br/>  ?
  ??潔綠又喝一口暖茶,似乎對他們二人的誠懇和仗義微有感動,道:“不知青丘之國九尾白狐族的帝姬,東荒的女君鳳九殿下你們是否聽說過,那位就是堂兄的心上意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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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九一個(gè)趔趄從椅子上栽了下去,小燕的嘴張成一個(gè)圈:“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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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鳳九扶著小燕的手爬起來,遙遙望及隔了兩條長桌仍自顧飲酒的萌少一個(gè)側(cè)面,記憶中,突然有一顆種子落了地發(fā)了芽開了花。她想起來了,難怪那個(gè)瓦罐如此的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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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有這么一樁事,也的確是發(fā)生在七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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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年前,折顏上神的一位忘年故交來十里桃林拜會他,碰巧遇上來此采桃的鳳九,為她的白衣風(fēng)姿傾倒,一見鐘了情。折顏上神這位忘年的故交乃是山神之主,司掌三千大千世界數(shù)十億凡世的百億河山,常居于北荒之地靈靄重重的織越仙山,尊諱稱一聲滄夷神君。滄夷神君非是上古神族的世家出身,坐到最高位的山神乃是憑的數(shù)萬年來一力打拼,因此折顏很看得上他,評價(jià)他是大洪荒時(shí)代之后歷出的晚輩神仙中的翹楚,且在翹楚中還要占一個(gè)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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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滄夷神君為人果決,瞧上鳳九后并無什么迂回,十分坦蕩地請求折顏上神走青丘一趟替他說媒,折顏應(yīng)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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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想到,滄夷數(shù)萬載助凡世山河長盛的功業(yè)和他這份直率坦蕩,立刻博得了鳳九她老子白奕的歡心。白奕自鳳九承襲東荒的君位后,手邊頭等第一件大事便是想為她找個(gè)厲害夫婿以鞏固君位,一雙老眼閱盡千帆,大浪淘沙篩盡條條才俊亦相中了滄夷。但于這樁親事,鳳九卻很不愿意,雖奮力反抗之,奈何對方是她老爹她自然力不能敵,待織越山的迎親隊(duì)開進(jìn)青丘時(shí),還是被他老爹綁進(jìn)了八抬大轎送上了曲折的成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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