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中午,面館開張,只不過一天生意大部分是在晚上,現(xiàn)在店里沒幾個客人。嚴良把車停在了面館門口的馬路對面,坐在車里觀察了好一陣,這才不緊不慢地下車,朝面館走去。“老板,要吃點什么?”朱慧如看到他,似乎略有點印象,卻一時想不起來。嚴良站在墻壁菜單前看了好久,期間也在偷偷打量著身旁的朱慧如,最后叫了份燴面和一瓶汽水。他坐到了駱聞昨天吃面的位子上,靠近收銀臺,等朱慧如從廚房出來后,他拿著汽水喝了幾口,微笑道:“你和駱聞很熟嗎?”“誰是駱聞?”朱慧如顯出一臉的茫然。嚴良盯住她的眼神,注視了一兩秒,看著目光很穩(wěn)定,并不飄浮,難道駱聞并未把自己的姓名告訴她?那么他們會是一種什么關系呢?他無法肯定,轉(zhuǎn)而繼續(xù)道:“就是昨天傍晚坐我這個位子的,我坐他對面?!币惶岬竭@些,朱慧如瞬時眼神一閃,把頭側(cè)到一旁,本能地沒去看嚴良,佯裝收拾著收銀臺上的雜物,做思索狀:“昨天?客人這么多,我忘了您說的是哪位?!薄澳悴皇撬土怂粭l小狗嗎?”嚴良繼續(xù)看著她。她心中一顫,她不敢長時間目光不看著嚴良,怕引起對方懷疑,便看向他,道:“哦……對,是那位客人,他昨天是坐這個位子,唔……怎么了?”“你和他熟嗎?”嚴良依舊表現(xiàn)出一副和藹的微笑。朱慧如搖搖頭:“不熟,那次我撿了條小狗,剛好他說他愿意養(yǎng),就送給他了,怎么了?”嚴良又笑了一下:“我是他朋友,聽他說他經(jīng)常來你們店里吃面,是吧?”“嗯……是這樣?!薄八綍r喜歡吃什么面?”朱慧如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清楚他這么問的目的,但想起昨天他和大叔坐一起,有說有笑,看樣子確實是朋友,應該只是隨便問問,沒有其他意思吧?她無法確定,還是謹慎地按照大叔教她的做法,自然地回答道:“雞蛋面、牛肉面、雜醬面,都吃的,好像沒有固定喜歡吃哪種面。”“是嗎,我以為你對他會很了解。”“為什么這么說呢?我不記得這位大叔特別愛吃什么面啊?!薄八遣皇墙?jīng)常幫助你們?”嚴良繼續(xù)盯著她的眼睛?!啊敝旎廴缬质且惑@,心中瞬時產(chǎn)生了高度警惕,目光移到了收銀臺的雜物上,強裝鎮(zhèn)定,“幫助什么?”嚴良笑道:“他是個很樂于助人的人,他說他曾經(jīng)幫過你一個大忙,你這么快就不記得了嗎?”“???幫我一個大忙,什么大忙?”朱慧如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些,掩飾心中的慌張。“是他告訴我的,我也不清楚他說的幫了你一個大忙是指什么?!薄斑怼苍S是那條狗吧,”朱慧如快速地回答著,“我撿了那條小土狗后,不知道怎么處理,我哥說要把狗扔掉,我不同意,可是養(yǎng)在店里不方便,剛好大叔愿意收養(yǎng),解決了這個難題?!薄拔衣犓f,當時他收養(yǎng)了你送的小狗時,有個小流氓過來,說狗是他的,要拿回去,最后我朋友花了三百把狗買下來了,有這回事嗎?”“嗯,有的?!薄敖Y(jié)果第二天晚上那個小流氓就死了,是吧?”朱慧如盡管很想急著結(jié)束對話,可是一時間找不到暫停的理由,只好道:“是的,就在河邊那兒出事的?!薄拔疫€聽說,小流氓死的當天,你是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唔……這件事警察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了?!薄靶×髅ド砩系牡秱湍銈兊昀锏囊话阉兑荒R粯?,是吧?”朱慧如心中更驚,急思著應對,道:“您是警察嗎?”這時,朱福來端著面從廚房走出來,微微皺著眉,把面條端到嚴良面前,說了句“慢慢吃”,隨后一言不發(fā)地往回走。嚴良瞥了眼朱福來,對朱慧如緩緩地道:“我不是警察?!敝旄砟_步停頓住了。朱慧如連忙道:“警察說有關調(diào)查的事要我們保密,不要跟其他人提。”嚴良哈哈一笑,道:“抱歉,恕我好奇心太重了,呵呵?!敝旄碛滞鶑N房里走了進去。嚴良夾起面條,吃了一口,又道:“有時候幫助別人,反而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更多的麻煩?!敝旎廴绱蜷_手機,自顧擺弄著,不想搭理他。嚴良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嗎?”“啊?”朱慧如仿佛才反應過來,道,“您說什么,我沒聽清?!眹懒及褎偛拍蔷湓捴貜土艘槐?。朱慧如道:“哦,如果您朋友覺得養(yǎng)小狗麻煩,那么把小狗拿回來吧,我再想辦法送人?!眹懒夹Φ溃骸氨M管麻煩,可是我想他既然幫了一個忙,就會一直幫到底的吧,他就是那種人。”朱慧如又把頭低下,擺弄著手機,沒去搭理他。吃完面條,嚴良離開了面館,他心中有了隱約的猜測,盡管他沒有掌握任何證據(jù),但他覺得未知數(shù)的個數(shù)差不多滿足了,猜測未知數(shù)的步驟已經(jīng)完成,接下去就是要驗證這組高次方程的解了。47“我想和你探討一下朱慧如和郭羽涉嫌殺人的可能性?!绷制娴霓k公室里,嚴良端坐面前,啜著一杯冰水?!八麄儌z?他們倆有十足的非犯罪可能?。 绷制嫖⑽櫰鹈碱^,不解道,“他們的嫌疑早就完全排除過了,嚴老師,你在懷疑他們?”“能否將你們排除他們嫌疑的所有理由,再向我講述一遍?”嚴良拿出了紙和筆,很嚴肅地看著他。“哦,好的?!绷制纥c點頭,因為對面坐著的是嚴良,所以他才愿意耐心地重復一遍。如果是個其他非警務人員,或者其他的小警察,他一定沖對方嚷著,那么多證據(jù)表明他們和案子無關,你還要查個屁?林奇翻開卷宗,重新整理一遍思維,道:“第一,他們有不在場證明。案發(fā)時間是10點50分,他們在這之前已離開現(xiàn)場,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即便此后繞路也不可行。并且兇手胃里檢查出了蛋炒飯,只有他們離開后,兇手才會開始吃蛋炒飯。兇手殺人后立即在尸體上割血條,而小區(qū)旁的便利店證實了郭羽在背受傷的朱慧如回家后,去便利店買了紗布和藥水,這個時間點剛好是兇手割血條的階段,所以他們不在場證明很堅挺。第二,兇手花費幾萬塊錢引路人破壞現(xiàn)場的做法是大手筆,他們都沒多少錢,舍不得也想不出這種破壞現(xiàn)場的方法。第三,他們店里的這把刀是嶄新的,并且近期附近商店沒有見過他們新買了同把水果刀。第四,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第五,星期五下午張兵收到經(jīng)鑒定是兇手的恐嚇信,他們倆都有不在場證明。第六,案件證實是連環(huán)命案的兇手干的,可是連環(huán)命案剛發(fā)生時,朱福來、朱慧如還沒來杭市,郭羽也不具備連環(huán)命案的能力。他們的指紋也都不匹配?!眹懒伎焖俚匕堰@六點記錄在本子上,又看了一陣,點點頭,自語道:“真的很厲害?!薄澳f什么很厲害?”嚴良抬頭道:“一場犯罪能制造出一系列的非犯罪證明,而且看著證據(jù)都是異常堅挺的鐵證,真的很厲害。”林奇露出了不太相信他判斷的表情:“這些都是鐵證,沒法偽造的?!眹懒夹α诵Γ骸八坪蹩梢赃@么說,即便這片區(qū)域內(nèi)所有人都有嫌疑,唯獨他們是最不可能犯罪的?!绷制娓砂T地張張嘴,回應道:“他們是兇手的話,不可能偽造出這些鐵證?!薄澳阏f得沒錯,”嚴良點點頭,“不過,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加一個條件,那么以上的所有鐵證,都能分崩瓦解。”“哦?什么條件?”林奇驚訝地看著他?!俺麄儍扇送?,第三個人的幫助。”“第三個人?唔,您是指朱福來嗎?盡管我當初調(diào)查時也一度覺得他可疑,可是他是個瘸子,本身行動很不便,而且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店里,給張兵家塞紙的那回,他也有不在場證明。即便真是他用某種方法避開調(diào)查,參與犯罪的,可是憑他這么個瘸子的能力,也做不到這些吧?”“普通人當然做不到,哪怕一項也做不到,只有——”他停頓住了,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轉(zhuǎn)而道,“我想跟你逐條來探討,首先是第一條不在場證明?!眹懒己攘丝谒J真地看著對方,道:“所謂不在場證明,最基本的直接定義是,兇案發(fā)生時,有證據(jù)表明嫌疑人不在現(xiàn)場。徐添丁的案子里,10點42分,郭羽和朱慧如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中,由于這是機器記錄的,無法偽造。這是最客觀的事實,即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都無法偽造。而之所以讓你們認為他們有不在場證明的基本邏輯是,兇案發(fā)生時間是10點50分,他們經(jīng)過監(jiān)控后,即便再從遠處沒監(jiān)控的地方繞回案發(fā)地,8分鐘的時間也是不夠的。所以,解釋這個不在場證明的關鍵是,兇案的發(fā)生時間,并不是在10點50分,應該在10點42分之前,結(jié)合他們走路耗費的時間,我認為,命案發(fā)生的準確時間,大約在10點20分到10點40分之間的二十分鐘里?!绷制鎿u頭道:“10點50分張兵接到徐添丁的電話,電話里聽到他出事了,說明案發(fā)時間就是在10點50分。如果徐添丁之前就死了,10點50分是誰打的電話?”“那個人就是……這案子除郭羽和朱慧如外的第三個人?!绷制嫖⒏胁恍嫉負u搖頭:“朱福來?”嚴良搖頭道:“我只說有第三個人,并不是說那個人一定是朱福來。”“好吧,”林奇顯得無奈地嘆口氣,“可是10點50分的電話確實是徐添丁本人打的,我們問過張兵,他很肯定是徐添丁的聲音。他和徐添丁認識十幾年了,三天兩頭在一起,不可能聽不出徐添丁的聲音?!薄坝衅渌赡軉幔俊绷制嫦肓艘幌?,道:“如果兇手先控制住徐添丁,然后威脅他,讓他說幾句話,事先錄下來,倒是可以做到??墒强葱焯矶∈w上的傷,那三刀顯然是一口氣刺的,腦袋上還被砸過,顯然兇案的發(fā)生是個很突然的過程。而不是兇手先控制住徐添丁,錄音后再殺死他。”“那么……”嚴良思索著,“要得到徐添丁的聲音,肯定要先錄下來。徐添丁已經(jīng)死了,那他身上……對,他的手機里是否有那句‘明天中午一起吃飯’的錄音?”“哦,這個我們沒查過?!眹懒嫉溃骸八氖謾C現(xiàn)在在哪?”“目前物證還放在我們分局這兒?!薄澳敲绰闊┠惆才湃?,仔細檢查一下他的手機,找出手機里的這句話,行嗎?”“這當然沒問題,不過——”林奇抿了抿嘴,還是說了出來,“我覺得您這次的判斷……唔……從辦案步驟上講有點……問題,也和您過去說了查案方向不一樣?!薄霸趺??”林奇咳嗽一聲,直言不諱道:“從公安的辦案步驟上講,是要先查證,再確定嫌疑人。可是您這次是……先認定了嫌疑人,再去找出他們犯罪的證據(jù)??瓤取艺f句不太準確的話,有些落后地區(qū)的警察,為了破案率,出了命案后,先認定嫌疑人,再拉回來錄口供,想法設法找出證據(jù)來證明他們犯罪,這種情況下出了很多冤假錯案。大部分冤案都是這么來的,省廳最近也平反了一批錯案,處理了一批過去的責任人。我想……如果按這種反過來,先入為主的辦法查,恐怕……不太合適。而且您以前上課時也說,辦案時最忌諱主觀上先入為主,先懷疑誰是嫌疑人,然后總想著找出證據(jù)跟他沾邊,越調(diào)查判斷越主觀,最后往往抓錯人。您說辦案就像解方程,按部就班代入公式,純粹客觀理性的調(diào)查,不帶入自己任何的主觀偏見,這樣查清證據(jù),一項項代入既定公式后,自然能夠得出答案了。”嚴良點點頭,承認道:“沒錯,我是講過這個觀點,并且我一直都認可這個觀點。我說過,辦案就像解方程,大部分案件都可以借鑒已有的破案辦法,相當于套公式,把證據(jù)一項項代入進去,自然就能得出答案。可是,那只是對大部分案子。大部分案子,都只相當于初中、高中的方程,這些方程的答案,都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按部就班來就行了。只不過,如果一個案子非常復雜,就像數(shù)學上高次方程,理論上是無解的。唯一求解的辦法只有,你先大致猜測未知數(shù)的解,然后把解代進去,驗證你的猜測。現(xiàn)在這個案子,就像典型的無解方程組,無法用常規(guī)辦法獲得答案,只能先代入,再驗證?!绷制娉聊艘魂?,笑了出來,道:“幸虧我早年數(shù)學功底好,能夠理解您的說法。好吧,我馬上讓人查,盡早給您一個答案。”48傍晚,駱聞背著斜挎包,牽著小土狗,順著河邊馬路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小狗每走過一顆樹,都要停下來聞上一陣,然后不厭其煩地留下一些尿液做記號。駱聞很耐心地牽著它,注視著它,思緒不自覺地回到了八年前?!鞍职郑」肥裁磿r候才會長大?”女兒握著牽引帶,強行把不情愿的小狗拉到駱聞面前。“唔……也許要一兩年吧。”駱聞并不懂狗,他正收拾著旅行袋,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女兒?!霸趺匆@么久?。 贝藭r,妻子將幾件疊好的襯衫塞入駱聞的旅行袋,俯身搭著女兒的肩,微笑道:“你爸爸胡說的,再過幾個月小狗就長大了。”“只要幾個月嗎?”駱聞走到寫字臺旁,拉開抽屜,整理著里面的一堆證件。妻子嘲笑著他:“狗一年就成年了,這你都不知道呀,虧你還是學醫(yī)的呢?!薄笆菃??”駱聞拿起幾本證件,塞進旅行袋,隨口回應著,“那么等我回家,這已經(jīng)是條大狗了?!逼拮悠财沧欤骸澳氵@次出差到底要多久?”“這次是受公安部的委托,在北京開幾次會后,還要暫時留北京給進修的一些年輕法醫(yī)和物證鑒定人員上課,唔……大概一到兩個月?!彼制鹕砣ナ帐拔募S口答應著?!澳憧偸沁@么忙?!逼拮勇燥@幽怨地嘆口氣,又一遍細心地檢查著旅行袋里的衣物,不讓丈夫有遺漏?!皼]辦法,工作需要嘛。”妻子皺著嘴道:“你今年剛晉升為處長,又評上了省廳的專家,我還以為你以后就是指揮別人干活,自己不用做了呢,哪想到你比以前更忙。你現(xiàn)在在局里頭銜好幾個,又是法醫(yī)主管,又是物鑒中心主任,你瞧誰會像你這兩塊工作都干的,不如辭掉一個?”駱聞抱起一堆文件塞進旅行袋,隨后拉上拉鏈,坐到床頭,微笑地看著妻子,道:“辭哪個?”妻子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還是天真地配合他:“嗯……辭掉法醫(yī)吧,物鑒中心的活白天可以干,法醫(yī)嘛,有時候大案子出來,半夜把你叫過去?!薄翱晌冶緛砭褪菍W醫(yī)出身的,這才是我的本職啊?!薄班拧蔷娃o掉物鑒中心主任?!瘪樎勑Φ溃骸拔乙材玫搅宋镨b學的博士學位啊,還有微測技術(shù)的高級專家職稱,國內(nèi)做這個領域的很少,比法醫(yī)職稱稀有多了。”妻子推了他一把:“行吧,我知道你一直心中暗自得意,你心里一定天天在喊,我有法醫(yī)學和物鑒學的雙博士學位?!瘪樎劦拖骂^,抱起女兒,親了額頭,道:“爸爸厲害嗎?”女兒固執(zhí)地搖搖頭:“不厲害,媽媽更厲害。我要小狗快快長大?!薄昂冒?,等爸爸這次回來,小狗就會長大了?!薄澳阋o小狗買零食。”“沒問題,買零食。你零食要不要?。俊瘪樎勎罩畠旱募??!耙椰F(xiàn)在就要喝果汁。”“這爸爸可做不了主?!瘪樎劙雅畠恨D(zhuǎn)過來,對著妻子?!安荒芎龋愣伎焖X了,現(xiàn)在喝要尿床的?!逼拮右槐菊?jīng)地看著女兒。女兒馬上跑到母親身旁,用出各種法寶撒嬌,駱聞看著妻女,臉上蕩漾著微笑。這一份微笑,馬上流轉(zhuǎn)到了八年后的駱聞臉上。“駱聞,今天又這么巧?”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的溫馨回憶。駱聞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攏,思緒回到了當下,目光從小狗身上移到了面前,嚴良正微笑地看著他。“嚴老師,怎么又碰面了?”駱聞擠出一個微笑,走上前,“怎么,又去其他老師家?”“不,今天是查案子,剛好路過這里?!薄安榘缸??”駱聞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的表情。嚴良笑道:“是啊,這次我決定介入趙鐵民的案子,協(xié)助他調(diào)查?!薄澳阒匦庐斁炝??”“不,我還是大學老師,現(xiàn)在是,以后也是?!薄澳悄恪趺赐蝗晦D(zhuǎn)變了對警察的態(tài)度?”“也許是因為你?!眹懒纪K矔r,駱聞的瞳孔微微收縮一下,心中一沉,但面部表情依舊毫無變化:“因為我?”嚴良哈哈一笑,道:“遇到你后,讓我想起來你說的,無論何種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我很喜歡你這句話,你這句話改變了我的一些原有想法?!薄肮?,”駱聞干笑兩聲,道,“反正你當老師空閑時間多,偶爾為社會出一份力也挺好?!薄笆菃??”嚴良微笑道,“那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我嘛……”駱聞?chuàng)u搖頭,“我辭職后就不關心這些事了,當個普通公民挺好的?!薄班?,這樣也好,”嚴良笑道,“哦,對了,昨天那家面館的女孩,叫朱慧如的,你熟嗎?”駱聞心中快速打轉(zhuǎn)著,不過臉上毫無變化:“我吃過他們家挺多次面條的,不過我沒和小面館的老板說過幾句話,你是查到什么了?”“那個叫朱慧如的,有很大的犯罪嫌疑?!眹懒祭^續(xù)打量著他。駱聞的表情依舊淡定從容:“是嗎?我倒看不出,只是個普通的小女生嘛,這樣的人也會犯罪?呵呵,我沒見過這種案子?!薄肮?,聽起來是不靠譜,我也不能確定,我還有事,今天就不打擾了,改日再見。”“再見?!奔爸羾懒枷г诒澈?,駱聞臉上表情依舊是毫無波瀾,他還是如剛才一般,慢吞吞地拉著小狗,朝家的方向緩緩踱步。49晚上9點30,朱慧如接到駱聞的外賣電話,準備好以后,連忙朝他家趕去。今天中午那個中年眼鏡男來店里吃面,問了一堆古怪的問題后,朱慧如心中一直隱隱不安,很想急著把情況告訴大叔。可是大叔今天一天都沒來過,大叔之前說過,事情告一段落后,他們就素不相識了,需要減少聯(lián)系次數(shù)。她正愁著什么時候能再見到大叔。朱慧如剛走到大叔所在的小區(qū)門口時,突然身旁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是給我那位朋友送外賣嗎?”朱慧如頓時一驚,停下腳步,順著聲音方向看去,那個中年眼鏡男正在向她走來。她心中緊張,故意張望了眼,裝作沒看到嚴良的樣子,連忙抬步繼續(xù)向前走??墒沁@時,嚴良已經(jīng)走到了她的身旁,微笑問道:“是給我那位朋友送外賣嗎?”朱慧如心中一顫,還是抿著嘴巴,點點頭,表示承認。嚴良也朝她點點頭,隨后從她身旁走開了。朱慧如心臟劇烈跳動,頑強表現(xiàn)出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繼續(xù)按原有的步行速度往小區(qū)里走。到了駱聞家,朱慧如一放下外賣,連忙把中午和剛剛的情況向他復述了一遍,剛說完,就哭出來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反應不夠快,我剛才不該承認是給您送外賣的,這樣會連累到您的!”駱聞擺擺手,道:“剛剛你做得很對。如果你說是別人叫的外賣,那么他回去讓警察一查叫外賣的電話單,立刻會發(fā)現(xiàn)電話是我打的,隨即會對你起明確的懷疑,以及對我的懷疑。所以,你做得很對,永遠記著我的話,除了當晚事發(fā)經(jīng)過的那份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謊?!薄拔摇覄倓傋鰧α??剛剛我說的是實話,那樣他就不會對我起懷疑了嗎?”朱慧如還有些不敢相信,隨即連忙道,“可我感覺他在懷疑我啊。”“當然,他當然是在懷疑你,”駱聞很明確地說,“剛剛你在小區(qū)門口遇到他,你以為是巧合嗎?不是,這么晚了,不可能是巧合遇到。他在等你,也許,他一直在你們面館附近跟蹤你,觀察你全天的一舉一動?!敝旎廴缢查g全身冰涼,睜大眼睛道:“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說……他說自己不是警察,還說,還說是您的朋友。”“他現(xiàn)在確實不是警察,”駱聞停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他是個大學的數(shù)學老師,不過他比任何警察都更危險,而且這一次他介入了警方的調(diào)查。他不光在懷疑你,我認為,他也已經(jīng)對我起了懷疑。我分析了一遍,想不明白到底是憑哪點讓他對你、對我起懷疑的。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并不是一個沒方向,胡亂調(diào)查,做無用功的人。既然會讓他起懷疑,那一定是某一項環(huán)節(jié)有問題,并且這個問題被他發(fā)現(xiàn)了。”“啊,是什么出了問題?”朱慧如一臉的焦急,“他為什么會起懷疑的?我想不出哪里沒做到位。”駱聞微笑望著她,淡定地道:“不用緊張,一點都不需要緊張,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他來找你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是想調(diào)查你?不,根本談不上調(diào)查,只是試探你而已。我可以肯定,他手里沒有掌握到任何能威脅到你的證據(jù)。我承認,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之所以他會對我們起懷疑,大概只是因為對話中的只言片語。一句在常人心中一晃而過的話,他會很細心地留意,在他那個頭腦里,轉(zhuǎn)化為豐富的信息加以分析,這是學數(shù)學人的職業(yè)習慣。不過警察辦案是講證據(jù)的,即便他再懷疑、再試探,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也全然沒用。你放心吧,即便他這次猜測對了,他也找不出任何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哪怕半點證據(jù)都找不到?!薄罢妗娴氖沁@樣?”朱慧如將信將疑?!皼]錯,我之前告訴過你們,這是一次沒有人證和物證的犯罪,警方拿不到半點實質(zhì)證據(jù)。只要你們堅定地按照我的話來做。人證、物證、口供,犯罪三要素警方一個都沒有,拿什么抓人?”駱聞自信且認真地看著她。朱慧如想了一下,又睜大眼睛道:“可是您留了那個指紋?!瘪樎劽蛎蜃欤荒苷f出指紋的真相,因為這跟朱慧如的事無關,只是道:“那個指紋的事,你們不要管。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蓖樎剤远ǖ难凵瘢旎廴缧闹械捏@恐慢慢淡化了,她覺得這個大叔是個可以十足信賴的人。她順從地點點頭,道:“我們接下去該怎么做?”“一切依舊和過去一樣,除了事發(fā)過程的口供外,所有事都不要撒謊。他調(diào)查你們幾天后,發(fā)現(xiàn)找不到任何一條證據(jù),自然會和先前的警察一樣,放棄懷疑了。當然,如果他對你們的懷疑不減,卻又找不出證據(jù),或許會傳喚你們到公安局協(xié)助調(diào)查,那時,依舊是這套應對,無論他說什么,甚至他準確說出了犯罪經(jīng)過,都不要相信。因為,這一切都是他的猜測,他沒有證據(jù)的?!?0“嚴良一天都在干什么?”一大早,辦公室里,趙鐵民喝了口咖啡,望著楊學軍?!皣览蠋熥蛱熘形缛チ颂四羌颐骛^,吃了頓面,我手下瞧見他和那個叫朱慧如的女孩聊了一陣。下午他去過一趟分局,后來回學校上課去了。上完課,他早早地在學校吃了晚飯,又跑到河邊的案發(fā)地附近走了一陣,期間大概是遇到了一個朋友,就是這位——”楊學軍打開數(shù)碼相機,指著屏幕上的照片。“駱聞?”趙鐵民瞧著照片里的人,微微瞇了下眼。照片里的駱聞,斜挎著一個單肩包,手里牽著一條狗?!八褪邱樎??”楊學軍知道駱聞,不過沒見過面。“對,以前省里最好的法醫(yī),也是最好的物證鑒定專家,警察取證規(guī)范的起草人上就有他名字?!壁w鐵民又看了眼照片,道,“駱聞是在遛狗?”“是的,我們看到時,他正在遛狗。”“哦,”趙鐵民點點頭,“他們聊了多久?”“沒一會兒,看樣子只是路上遇到打個招呼而已。不過嚴老師后來跟駱聞道別后,并沒離開?!壁w鐵民微微皺起眉:“他在做什么?”“看他的樣子,他也在跟蹤監(jiān)視?!壁w鐵民頓時眼睛亮起來:“他跟蹤監(jiān)視駱聞?”楊學軍搖搖頭:“不,他上了車后,把車開到了面館的馬路對面,一直在盯著面館。期間那名叫朱慧如的女生每次出去送外賣,他就連忙下車,悄悄尾隨,跟過去又跟回來,重復了很多遍。最后一次是在晚上接近10點,朱慧如送外賣快到一個小區(qū)門口時,這次他沒有只在后面悄悄盯著,而是直接走到了朱慧如面前,跟她說了些什么,然后離開,上車回家了?!壁w鐵民眼睛注視著面前的案件卷宗,沉默地思索了一會兒,隨后拿起卷宗,翻到了關于朱慧如和郭羽的調(diào)查部分,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抿抿嘴道:“奇怪,照嚴良的行為看,他應該是在調(diào)查朱慧如吧?”“沒錯,肯定是的,嚴老師都跟蹤一晚上了,期間不斷跟著她送外賣來回,一趟都不曾落下。”“可是我看卷宗的調(diào)查記錄,朱慧如不可能是兇手啊,證據(jù)非常堅實?!睏顚W軍同樣道:“我昨晚回來后,也看了卷宗,確實朱慧如肯定和案子無關,該不會嚴老師沒看完整卷宗吧?”“不可能,”趙鐵民搖了搖頭,“他一向細心謹慎,既然他參與調(diào)查,那么整個卷宗的所有細節(jié)他一定早就倒背如流了。而且他這個人很懶。”“很懶?”楊學軍伸出舌頭,一副驚訝的模樣。趙鐵民笑道:“是啊,他很懶,以前他總是說把調(diào)查方向明確了再去做,因為他不想做無用功浪費時間。而且他只喜歡動腦,不喜歡體力活,他以前當警察時,像蹲點、跟蹤、抓捕這類活他從來沒參與過??伤@次的舉動就讓我更想不通了,明明朱慧如不可能是兇手,他還費這么大力氣跟蹤了一晚上,到底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直接找他問問不就行了嗎?”趙鐵民瞥了他一眼:“他不肯說的事,逼他也沒用。上回他就是說等他調(diào)查清楚了,才會告訴我。要不然我讓你安排人跟蹤他干什么?”楊學軍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那怎么辦?”趙鐵民收起卷宗,拍了拍手,道:“算了,你繼續(xù)派人跟蹤他,了解他動向吧。其他的嘛,破案也不能光靠他一個,我要是把寶都押到他一個人身上,還查什么案呢。我們現(xiàn)在還是要抓緊手頭查指紋的工作,兇手給張兵一家發(fā)了威脅信,盡管現(xiàn)在他們一家有警察跟蹤保護著,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必須趕緊把兇手找出來,才能徹底解除后患。這幾天指紋查了多少人次了?”“到昨天為止,已經(jīng)搜集了五萬三千多人次的指紋,一一比對后,沒有找出兇手?!薄八俣鹊故沁€可以,就是怕……怕兇手這次又躲過去了?!壁w鐵民抿抿嘴?!皯摬粫?,這次按你的規(guī)劃,將整塊城西歷次命案發(fā)生地轄區(qū)和附近轄區(qū),按照社區(qū)為單位,一一比對成年男子的指紋,所有上門采集指紋時,不在家的人都登記下來,回頭聯(lián)系采集過來,做到不漏掉任何一套房子。這幾天幾乎所有片警和協(xié)警都出動了,細致程度比人口普查還高,還兩百多名有經(jīng)驗的刑警,專門負責采集回來的指紋比對工作。我覺得這次兇手一定跑不掉?!薄艾F(xiàn)在流動人口多,就怕兇手看到警察入戶上門采集指紋,事先搬家逃跑了。再或者兇手是跟人合租的,找個理由讓同伴說房子里就住了他一個,我們調(diào)查也只是口頭詢問每戶人家里有幾個成年男子,不可能搜房子。”楊學軍低頭無奈道:“這種情況就沒法控制了?!壁w鐵民嘆口氣:“好吧,繼續(xù)這樣查,盡快把所有可能對象都比對一遍?!?1林奇打開電腦上的播放器,電腦里發(fā)出一個聲音:“明天一起吃午飯吧。”嚴良坐在辦公桌對面,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意:“果然如此?!绷制娴溃骸皣览蠋煟憧烧鎱柡?,手機里還真找到了徐添丁的這句話。這句話并不是直接儲存在手機的音頻文件里,而是手機的微信里。案發(fā)當天的白天,徐添丁曾和一個女生聊微信,這句話是其中的一句?!眹懒嫉溃骸斑@證明了我的猜測,在徐添丁死后,有人拿過他的手機,從手機的微信上找到了這句話,隨后他播放這句話,并用他自己的手機錄下來。在10點50分的時候,他撥打了張兵的電話,播放這句話,最后一聲‘啊’是他叫的,由于只是一聲‘啊’,張兵當然想不到,這個‘啊’并不是徐添丁發(fā)出的。對方這么做,是要讓警察對案發(fā)時間的判斷,確定是在10點50分。實際上,案發(fā)時間要更早?!薄叭绻焯矶∈謾C上沒有這句話呢?”嚴良道:“即便不是這句,微信上還有其他的話,對方可以同樣錄下來,給張兵打個電話。即便徐添丁手機里沒有裝微信,我想對方還會想出其他辦法來偽造案發(fā)時間的?!绷制嬉琅f不解:“兇手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對方很清楚,第二天警方發(fā)現(xiàn)尸體后,對死亡時間的判斷,只能是一個大致的區(qū)間,不能精確到分鐘。在死亡時間這個大致區(qū)間內(nèi),當警方發(fā)現(xiàn)郭羽和朱慧如與死者相處了一段時間,自然將他們列入重點可疑對象進行調(diào)查。只有把死亡時間精確到分鐘,通過那個電話,讓警察相信徐添丁的死亡時間是在10點50分,也就是郭羽和朱慧如離開后,那么這就能制造出他們倆的不在場證明了?!薄翱墒枪鸷椭旎廴邕€有其他方面的證明?!眹懒键c頭道:“那讓我們來逐條推翻他們的非犯罪證明吧。首先,這個案子除了郭羽和朱慧如外,還有第三個人的協(xié)助,那個人的協(xié)助才是案件的關鍵,也是他幫助朱慧如和郭羽制造出了一系列的非犯罪證明。除了死亡時間這一點外,你提到的郭羽和朱慧如的不在場證明還有兩條。一是兇手在徐添丁死后,留在現(xiàn)場花了很長時間對尸體割血條,而此時,朱慧如和郭羽已經(jīng)回家,并且郭羽在此期間去了便利店替朱慧如買紗布和藥水。這個不在場證明的解釋是,留在現(xiàn)場割血條的人,并不是朱慧如和郭羽,而是那第三個人。第二點,徐添丁的胃和食道內(nèi),留有一些蛋炒飯,似乎能夠證實徐添丁是在他們離去后,吃蛋炒飯的過程中遇害的,因為朱慧如還在時,徐添丁不會莫名其妙地一個人吃起蛋炒飯來。但是我注意到尸檢報告中提到的一點,徐添丁吃得很撐。當晚徐添丁吃了很多燒烤,又喝了不少啤酒,他原本就很撐,為何還會吃下蛋炒飯?現(xiàn)在是夏天,人可不那么容易肚子餓?!薄澳鞘恰趺椿厥??”林奇微皺著眉?!瓣P于這件事,我詢問過市局的陳法醫(yī),我的猜測在他看來是可行的。徐添丁死時,并未吃過蛋炒飯,而是徐添丁死后,有人將蛋炒飯強行塞入了他的嘴里。那個做法非常惡心,遠超過了一般人的心理承受力。把半碗飯強行塞入一個死人的嘴巴里,用手指一撮撮往喉嚨里塞,隨后再用細長的棍子一點點把飯往下捅,弄進胃里。就像做胃鏡的辦法。”林奇咬了咬牙,他喉嚨一陣發(fā)麻,感覺胃部正在抽動。嚴良繼續(xù)道:“這就是為什么尸檢發(fā)現(xiàn),徐添丁不光胃部有蛋炒飯,還有部分蛋炒飯停留在食道上,并未咽下去。一開始法醫(yī)懷疑是徐添丁當時剛好嘔吐的結(jié)果,但試想,他又不是傻子,為什么吃個蛋炒飯要吃得這么撐?所以,這根本就是在他死后,才把飯硬塞下去的。”林奇想了想,道:“您說的倒是能夠解釋不在場證明的幾項證據(jù),可是還有其他的非犯罪證明呢?”嚴良拿出本子,瞥了眼,道:“第二條,你說兇手為了引路人破壞現(xiàn)場,花費了數(shù)萬元,郭羽和朱慧如并沒有這么多錢,也不會這么聰明。你說得很對,因為這不是他們倆做的,這是第三個人做的。那個人不但有錢,而且非常聰明。幾萬塊錢對那個人根本不算什么。第三條,他們店里的那把水果刀是新的。那是因為這把刀是在事后第三個人給他們的。第四條,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那是因為第三個人教的,那個人很聰明,思維很嚴謹。第五條,張兵一家收到恐嚇信時,朱慧如兄妹連同郭羽都有不在場證明。那是因為恐嚇信也是第三個人送的。第六條,徐添丁案子發(fā)現(xiàn)的指紋和連環(huán)命案的相同,而朱慧如兄妹與郭羽的指紋經(jīng)比對都不符合兇手。那是因為這指紋確實是第三個人留的,而他,也正是連環(huán)命案的兇手。所以,只要加上第三個人參與犯罪這一點,朱慧如和郭羽所有的非犯罪證明,都可以推翻了?!绷制孀谖蛔由希@得有些瞠目結(jié)舌,經(jīng)過嚴良的一段分析,似乎朱慧如和郭羽的所有非犯罪證明,頃刻間全部瓦解了??伤肓艘魂嚕X得有點不對:“嚴老師,我個人感覺……這一切,好像都是您的猜測?!眹懒己芴谷坏叵蚝笠惶?,道:“沒錯,準確地說,是假設。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設,因為現(xiàn)在我拿不出任何一條能證明我假設的實際證據(jù)?!薄拔矣悬c不太明白,為什么徐添丁的案子非得是三個人聯(lián)手干的,而不是那第三個人在郭羽和朱慧如離開后,才殺了徐添丁?為什么您這么堅信郭羽和朱慧如跟徐添丁的死有關?”“不是有關,而是,殺死徐添丁的,并不是那第三個人,而正是郭羽和朱慧如!”嚴良很認真地看著他?!盀槭裁矗俊薄坝袃蓚€原因。一是因為那把水果刀。徐添丁的傷口和面館的水果刀完全匹配,如果是第三個人殺了徐添丁,他用一把型號跟面館里的一樣的水果刀的概率,太低了。第二,如果真是那第三個人殺的徐添丁,那么,現(xiàn)在我也沒必要坐在這兒,你也不用絞盡腦汁、愁眉苦臉,想盡辦法怎么破案了?!绷制娌唤鈫枺骸盀槭裁??”嚴良深吸一口氣,抿抿嘴:“如果是那個人直接犯罪的,根本不會留下任何證據(jù),這案子,根本破不了?!彼屏肆制嬉谎郏⑽粗苯狱c破駱聞的名字,而是解釋道:“那個人犯下連環(huán)命案后,專案組查了他三年,毫無所獲,現(xiàn)場都處理得很干凈。而徐添丁不是他殺的,他只是善后,替他們隱藏。因為朱慧如和郭羽在殺徐添丁時,留下了太多的線索,他沒辦法徹底清理干凈,所以才需要用撒錢引路人破壞現(xiàn)場的辦法?!薄叭绻漳@么說,那個人替郭羽和朱慧如善后,肯定是冒了巨大風險的。我當初調(diào)查郭羽和朱慧如的人際關系時,沒注意到與他們關系密切的人中,有這種的犯罪能力。”嚴良沉默了片刻,道:“關于那個人跟朱慧如他們間的關系,我還不清楚。也許,他們之間確實不太熟?!薄安惶斓娜藭熬薮箫L險,幫這樣的忙嗎?”嚴良微微搖頭,苦笑道:“這點也是我想不明白的。我同樣想不明白的是,郭羽和朱慧如殺人后,那個人為什么會剛好出現(xiàn)在旁邊?!绷制娴溃骸皣览蠋煟F(xiàn)在您想怎么做?雖然您的假設能夠解釋所有的問題,可是也沒證據(jù)證明您說的一切就是當時的真實情況啊。沒法證明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殺的,也沒法證明有你所說的第三個人的介入?!眹懒汲姓J道:“你說得很對,我給出的這組答案是方程的一組解,可是現(xiàn)在還不能證明是方程的唯一解。就像x的平方等于四,二是一個解,負二同樣是一個解。我現(xiàn)在無法證明這組方程只有一組唯一解。所以,我的假設,相對于整個方程組,只是一個充分條件,還不能反向證明是必要條件。”林奇認真地看著他:“您對您的假設有幾分把握?”“十分把握,只不過,”嚴良笑了笑“,從辦案的嚴謹性角度看,旁人也會覺得,我這些假設是純粹瞎猜,為了解釋而解釋?!绷制娴溃骸凹热荒羞@么大把握,那我馬上找人把朱慧如和郭羽帶回來審?!眹懒捡R上制止他:“不,絕對不可以這樣!”“為什么?您不是說現(xiàn)在沒辦法證明?這案子沒人證沒物證,只剩口供了。如果能逼問出真相,那么不光第三個人能抓到,后續(xù)的其他定罪證據(jù)也都能浮出水面了?!薄皫Щ鼐掷飳?,是最后無可奈何的辦法,輕易不要去用。因為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表明他們倆犯罪,逮捕令申請不下來,把他們帶回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傳喚,協(xié)助調(diào)查??墒侨绻坏﹤鲉具M來了,他們還不交代呢?那豈不是非常被動,以后就壓根沒辦法再去調(diào)查他們了?這案子,沒人證沒物證,只剩嫌疑人的口供,我相信這一點不光我清楚,那個人也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既然教了他們一套案發(fā)經(jīng)過的口供,那么勢必也教了他們面對警方問詢的各種應對。只要朱慧如和郭羽口風緊,我們壓根拿他們沒辦法?!薄澳悄f應該怎么辦?”嚴良挺起身體道:“二十四小時監(jiān)聽朱慧如和郭羽的手機通話,并且監(jiān)視他們手機上的所有信息往來。不過——這點我相信他想的也會同樣周到。那個人的思維絕不輸于我,我能想到的,他沒道理想不到。我不知道能否找出對方的疏忽。如果你有空的話,今天和我一起去見見朱慧如和郭羽吧,我不是警察,沒有強制要求他們談話的權(quán)力。我想試探一下,那個人到底教了他們倆多少本事!”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看得很遠很遠。52下午2點,天氣很熱,路面溫度足夠煎荷包蛋,街上行人寥寥,面館里自然也沒有生意。朱福來打著赤膊,躺在收銀臺后面的一張折疊躺椅上,吹著電風扇午睡。朱慧如倚在另一條藤椅里,玩弄著手機,打發(fā)下午枯燥的時間。這時,嚴良和穿著短袖警服的林奇一起走進了面館,朱慧如并未覺察。林奇看了眼全神貫注玩手機的朱慧如,咳嗽一聲,道:“這個……嗯,朱女士,又要打攪了?!敝旎廴缣痤^,看到他們,眉頭微蹙。朱福來也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又是警察,連忙起身走上前,打量著他們倆,道:“警察同志,這次……還有什么事嗎?”林奇道:“是這樣,還是關于上次那個案子的事,我們需要再問朱女士一些話?!敝旄淼溃骸拔颐妹弥赖牟皇嵌颊f了嗎?還……還需要問什么?”林奇正準備隨便弄個理由打發(fā)了朱福來,按計劃把朱慧如約出來。嚴良冷笑一聲,搶在他前面道:“說得未必很徹底吧?”朱福來臉色微變,朱慧如卻不動聲色地做出無奈狀:“我已經(jīng)把我知道的跟你們說了很多遍了啊?!薄班?,先前你說得很好,”嚴良微笑道,“這次我們需要再向你了解一些模糊的地方?!绷制娌蝗輰Ψ骄芙^,連忙補充了一句:“協(xié)助公安調(diào)查是公民的義務,還請配合一下。我們專門挑了下午這個時間點過來,因為現(xiàn)在你們店里很空,朱女士也有時間。天氣這么熱,我們大熱天在外跑也很辛苦的,體諒一下我們工作,麻煩朱女士跟我們走一趟吧?!敝旄砟樕笞儯骸叭ツ睦铮俊绷制娑⒅旄淼难劬?,卻對著朱慧如道:“我找了個旁邊的咖啡館,去那兒吹下空調(diào),聊一會兒?!敝旄砟樕下冻鰮鷳n神色,道:“不用去外面吧,就在這兒行不行?我把空調(diào)開了?!彼B忙拿遙控器,開啟墻壁上的空調(diào)。林奇依舊盯著朱福來的舉動,道:“不用麻煩了,我們還約了朱女士的那位朋友郭羽一起過來?!敝旄磉€想說點什么,朱慧如卻輕松地答應下來:“好吧,反正下午也沒事,就去蹭一下警察叔叔的咖啡了?!彼卉S而起,將手機塞進褲袋里,當先往外走。林奇微張著嘴,驚訝地看著她一副坦然的樣子,哪里有半點懼怕和緊張?嚴良笑了笑,拉了把林奇,示意他可以走了。三人到了咖啡館,林奇已經(jīng)定了位子,坐下后,朱慧如道:“你們還需要問些什么?”嚴良道:“不急,等郭羽一起來吧?!薄昂冒伞!敝旎廴缣统鍪謾C,低頭把玩著。林奇看了看她,又瞧瞧嚴良,嚴良嘴上掛著淺淺的微笑,打量著朱慧如,林奇也只好閉嘴沒說話。很快,郭羽來了,他額頭上掛著新鮮的汗珠,瞧見他們倆,又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對面還坐著朱慧如,頓時目光一閃,但連忙恢復正常,朝他們點頭,道:“我來了?!?,嗯……慧如,你也在?”“嗯,是啊,警察叔叔還有些話問我。”林奇伸手道:“請坐吧,實在抱歉,這么大熱天還把你從單位約出來,實在不好意思。”“哦,沒關系,我請了半天假。”郭羽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和朱慧如坐到了同一側(cè)。“需要喝點什么,吃點什么,隨便點?!绷制姘巡藛芜f過去?!芭叮x謝,我喝杯飲料就可以了?!惫鸬?。很快,服務員把咖啡果汁和點心都上齊了,郭羽很小口地喝飲料,朱慧如倒是一副輕松的樣子吃著點心,喝著咖啡。嚴良笑了笑,對兩人道:“很抱歉打擾兩位了。上一回你們對案件情況的描述,我們都已經(jīng)看過,很感謝你們對警方工作的配合。這一次找你們,主要想問一個問題。案發(fā)的那一天晚上,你們在河邊是不是見過一個背單肩包的男子?”郭羽低著頭啜吸著飲料,沒有說話。朱慧如微微鼓著嘴,想了下,道:“背單肩包的男子?我沒注意呀,況且事情過了這么久,就算見過,我也想不起來了。你呢,郭羽?”“我……嗯,我也沒什么印象?!惫鹛焐桓崩蠈嵢说拿婵祝幢闶窃谌鲋e,他給人感覺也是在說實話。駱聞告訴過他,他這張面相,撒謊時根本不需要做出更逼真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就是最真實的效果了。嚴良笑了笑,道:“也許我說出這個人的外貌,會讓你們回憶出來。那個人四十多歲,更靠近五十歲,頭發(fā)不長,斜挎著一個單肩包,而且,那個人幾乎每天都斜挎著一個單肩包,他看上去很有錢,開一輛很好的越野車,是輛奧迪越野車,住在一個高檔小區(qū)的房子里,房子裝修卻很簡陋,他一個人住,家里墻上掛著一張三口之家的照片。還需要我描述更多嗎?”朱慧如和郭羽早被中年大叔反復叮囑過,即便警方講出了真相,也不要承認,因為這只是警方的猜測,他們沒有任何證據(jù)。盡管案子剛發(fā)生后,警方來向兩人調(diào)查時,他們都曾出現(xiàn)過幾個瞬間的緊張。但那是因為他們對中年大叔說能替他們隱瞞過去,并沒有十足的信心。但過了這么久時間,警察從來沒抓住過任何真實的證據(jù)來調(diào)查他們,他們已經(jīng)徹底信賴了大叔的能力。經(jīng)過幾次直面警察的問詢后,他們倆的心理素質(zhì)提升了不少?;蛘哒f,已經(jīng)習慣了坦然應對警方的問詢。所以,盡管嚴良把大叔的一切特征都描述出來了,他們倆心中還是充滿了震驚,為大叔擔心,也為他們自己擔心,不過這一切,都沒在表情上顯露出來??墒橇制媛牭絿懒紝Φ谌齻€人的描述,眼睛瞪大了。他只知道卷宗上記錄的,被抓獲的那個變態(tài)佬交代,當時看到的一個男子身上斜挎著一個單肩包??墒菄懒荚趺粗滥侨嗽谛焯矶”缓Φ漠斖?,也是背著單肩包?怎么知道那人四十多歲?怎么知道那人開好車,住好房子,連房屋的裝修和擺設都知道?此刻,他真急得恨不得馬上把嚴良拉出去,先問清楚這些情況。朱慧如臉上透出不解:“你在說誰?”嚴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xù)道:“我相信徐添丁的死更大可能是一場意外。兩個人本質(zhì)上都是善良的,都是很簡單的普通人,和周圍大多數(shù)人一樣,即便生活中遇到一些不盡如人意的事,或被羞辱,或被揩油,或被拍了下后腦勺,都會選擇忍氣吞聲,而根本沒想過要殺死那個人??墒侨绻臼怯赡硞€意外導致的命案,他們倆最后卻為了逃避應有的懲罰,而選擇了撒謊,那么,整件事的性質(zhì)就發(fā)生了徹底的改變。現(xiàn)在如果及時悔悟,即便比一開始會承受更多的懲罰,但那總比繼續(xù)遮掩導致最后不可收拾的后果強。你們說,我說得對嗎?”朱慧如眼中流露出銳利的目光,盯著嚴良,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郭羽咳嗽一聲,也看著他,輕聲道:“警察同志,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我們?”嚴良冷笑一聲,道:“也許那個背斜挎包的人,在某些人眼中是好人,那是因為他們根本不了解他所犯下的事。他不是第一次犯罪了。不知你們有沒有留意到新聞上的城西連環(huán)命案,就是殺人后在死者嘴里插上一根香煙,然后留下一張‘請來抓我’的字條。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那個背斜挎包的人,就是那起連環(huán)命案的兇手,他至少已經(jīng)殺死五個人了。他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如果替一名殺害五個人的殘忍暴徒隱瞞信息,后果可以想象。如果我沒有掌握足夠的證據(jù),根本不會對你們說下這番話!”他目光一亮,掃視了兩人一眼,同時,手指敲擊了一下桌面,盡管敲得很輕,但這聲音卻傳入了每個人的心底。郭羽捧過飲料,吸了一口,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朱慧如同樣拿起飲料喝了口,冷哼道:“我也無法理解,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嚴良有些尷尬地愣在那兒,過了半晌,他才抿抿嘴,干聲笑了笑:“很好。既然你們沒見過那個背斜挎包的人,那么今天的情況了解就到此為止吧。打擾兩位實在抱歉得很?!敝旎廴缬行┮馔獾溃骸拔覀兛梢宰吡藛幔俊眹懒键c點頭:“可以走了。”“哦,那好吧?!敝旎廴鐒傉酒鹕恚肿?,道,“這個咖啡挺好喝的,我把這杯喝完。嗯,對了,今天這一次,是……我們買單還是?”林奇道:“當然是我買單?!敝旎廴绐q豫著看著桌子,道:“嗯……你們點的這幾樣點心,你們倆怎么都不吃?”嚴良笑了笑,道:“天氣太熱了,沒胃口,吃不太下?!薄澳翘昧恕?,我的意思是,我吃得下,如果你們不吃,我就打包帶走了,挺好吃的。”“當然,當然?!绷制婺康煽诖舻乜粗路鹨姷搅艘幻庑侨?,他做警察這么多年,找了無數(shù)人問詢了解情況,第一次看到被調(diào)查人請求把警察點的東西打包帶走的。等兩人走后,林奇才從剛剛的驚訝中回過神來,道:“這兩個怎么看都沒有嫌疑啊?!薄八麄兘裉斓谋憩F(xiàn)足夠打滿分,”嚴良抿抿嘴,道,“那是因為那個人教得好。今天我也知道了那個人教他們的應對技巧了,你看,我都說得這么直白了,這兩人依舊面不改色,如果現(xiàn)在就貿(mào)然帶回局里審,能有什么收獲?他們闖過了局里這一關,以后再尖銳的提問都難不倒他們了?!薄翱墒?,我覺得他們倆是清白的呀,”林奇道,“如果說可疑,我倒覺得朱福來更可疑,他好像總是心事重重,看見我們來就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薄八桶缸訜o關,他不可能?!眹懒己苊鞔_地說?!盀槭裁??朱慧如和郭羽這么淡定,您一直認為他們倆殺的人,而朱福來表現(xiàn)看著挺心虛的樣子?!眹懒嫉溃骸斑€記得你去面館問水果刀的事嗎?朱福來居然說沒見過,后來反而是朱慧如很直接地把水果刀找出來,給你看。顯然兩人的行為是不一致的,兩人的信息并未溝通好。朱慧如顯然是想用新的水果刀證明自己的清白。而朱福來,我猜測他或許感覺到一些什么,不過他居然在水果刀這個小問題上遮掩,顯然太不聰明,和案子無關?!绷制鎳烂C地看著他,道:“您剛才說的兇手的特征,為什么這么鮮明?就好像……您見過兇手,甚至……您還去過兇手家?!眹懒夹α诵Γ骸拔抑皇遣聹y。”林奇追問道:“那您猜測兇手四十多歲,有豪車,住高檔小區(qū),房子裝修簡單,墻上掛有照片的根據(jù)是什么?”嚴良道:“是我胡謅的,想讓郭羽和朱慧如心理承壓而已。我說了,現(xiàn)在一切都是我的假設,等我找到足夠的證據(jù),我會向你說明一切的。”林奇將信將疑地皺起眉。53晚上6點多,太陽雖已落山,天空依然大亮。駱聞斜掛著單肩包,背負雙手,微微弓著背,沿著河邊慢吞吞地向前走。他一直在留意警察的舉動,這幾天通過周圍人口中得知,城西各個轄區(qū)的警察都在上門采集指紋,這次規(guī)模很大,動員的警力據(jù)說也是最多的一次,很細致地一戶戶上門采集,不漏過任何一個。不過似乎速度并沒他預想中的快,至少他所在的小區(qū)還沒警察來過。這也難怪,整個城西人口幾十萬,非常龐大的規(guī)模。警察不光需要采集人員指紋,拿回去后還要對每個指紋進行比對,工作量超乎想象。人口普查時,政府派出的是轄區(qū)內(nèi)的各種工作人員,所以才能在短短幾天時間內(nèi)把人口普查做完。而采集指紋,這項工作顯然是不能安排普通工作人員做的,必須是警察。而警察的數(shù)量相對就有限多了。駱聞抬起頭,望了眼遠處,面無表情地自語一句:“如果有心躲避警察的采集指紋,也不是難事。”他抿抿嘴,繼續(xù)向前走。今天嚴良約了自己在河邊公園見面,看來這家伙還不死心,盯牢自己了。不過駱聞一點都不緊張,他很清楚一點,所有的牌都握在自己手里,嚴良手里壓根沒牌,即便自己手中的個別幾張牌被他猜對了,他也沒法判斷自己下一張會出什么。這是一場穩(wěn)贏的局,嚴良做再多的事,到頭來也不過是徒勞。不過他又轉(zhuǎn)念一想,即便嚴良贏不了自己,可是這場賭局最后的贏家一定會是自己嗎?他嘆息一聲,苦笑著搖搖頭。也許這場賭局從一開始,就是自己在和自己玩吧?結(jié)局到底是什么?他這個布局的人也不知道。他繼續(xù)按著自己習慣性的慢步伐往前走。一個大概剛下班的姑娘從他身旁經(jīng)過,姑娘脖子上戴著一根白金項鏈,中間掛著一顆藍寶石做的橢圓吊墜。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愣了一下,心境瞬間被牽到了八年前。那是他在北京待的最后一個星期的某天晚上,他不記得具體幾月幾號了,因為當時的他壓根想不到這就是他和妻子的最后一次對話。可是他和女兒的最后一次對話是在什么時候,說了些什么呢?他完全記不起來了?!帮埑赃^了吧?”他拿起電話,撥到家中?!岸?點了,當然吃過了。你還剛吃完飯吧?”妻子道?!班?,剛吃完?!瘪樎勑α诵??!澳阋皇浅酝觑垱]事干,哪會記得給家里打電話?!逼拮颖г怪?。駱聞笑道:“事情多嘛,沒辦法。”“這可不是理由,”妻子戳破他的謊言,“這兩個月你一共給家里打過幾個電話?不可能天天都這么忙吧?你心里就沒想到我們?!瘪樎勥B忙道歉:“好,我會注意,我一定注意,我以后一定改?!逼拮余托σ宦暎骸澳阏J錯每次都很積極。”“那是應該的,虛心接受組織批評嘛?!薄昂?!我跟你說,女兒生病了?!薄吧裁床×耍俊薄案忻傲?,還發(fā)燒?!薄叭メt(yī)院看過了嗎?”“晚上開始發(fā)燒的,吃了退燒藥,好些了,明天我請假帶她去醫(yī)院。”“哦,那好的,”駱聞想了想,叮囑道,“最好就配點藥,不要打抗生素,長期打抗生素免疫系統(tǒng)……”還沒等他說完,妻子就打斷他:“知道啦,真啰唆,你的這些理論從孩子一生下來到現(xiàn)在,中間就沒停過?!瘪樎剬擂蔚匦πΓ骸拔疫@年紀,正穩(wěn)步邁入更年期,難免話多,請多諒解。”妻子嗤笑道:“對了,你到底什么時候能回來?你剛走時孩子還經(jīng)常問,最近孩子都沒提過你了?!薄斑@樣啊……”駱聞心中泛起淡淡的一抹苦味,抿抿嘴,道,“下周,具體星期幾,還沒定,到時我再給你電話。你可要多跟孩子聊聊我,免得把我這個爸爸給忘記了?!薄澳阍俨换貋恚嬉涯阃?。小狗這兩個月也長很大了,說不定不認識你了,你要是一個人回家,小心被咬?!薄鞍?,知道啦,哈哈?!瘪樎勏氲交丶液螅闹杏址浩鹨粚优?。“那么,給孩子的禮物買好了嗎?”駱聞歉意道:“還沒有。唔……我周末出去看看,對了,北京買東西去哪里好?王府井?”“我又沒去過北京,我怎么知道?你在北京都待了兩個月了,就沒出去過嗎?”“剛來北京時,大家一起去過長城,后來我一直待賓館,也沒出去買過東西?!逼拮雍芰私怦樎勥@個人,像購物這些事永遠指望不上他,只好道:“那你就去王府井吧。”“給孩子買什么呢?”妻子無奈道:“你臨走前不是說給孩子和小狗都買零食嘛,除了零食外,你再看著挑幾件玩具吧?!薄澳阋灰Y物?”妻子知道駱聞在這方面就是個白癡,這還需要問嗎?當然,她不會賭氣說不要。因為她知道,如果她說不要,駱聞就會當真認為她不需要,真的不會買了。她果斷道:“要,給我買條項鏈。”“好的,那我去看看?!蹦莻€周末,駱聞獨自去了趟王府井,原模原樣地按照妻子吩咐,給孩子和狗買了零食,又挑了幾個娃娃,最后又買了條項鏈,也是藍寶石的白金項鏈,和經(jīng)過這個姑娘脖子上戴著的很像??墒?,到了下個星期三晚上,他打不通家里的電話,妻子的手機也顯示關機,他以為妻子帶著女兒去外面玩了,手機沒電,他并未在意。直到第二天飛機回到寧市后,他依舊撥不通家里電話,妻子手機還是關機,這時他才略微感覺不對勁。打開家門后,卻發(fā)現(xiàn)家里空無一人,連家里的那條狗都不見了。那一剎那,他的職業(yè)本能告訴他,出事了。54駱聞唏噓一聲,思緒拉回到了當前。他抿抿嘴,提起精神,繼續(xù)往河邊公園處走去。遠遠望過去,嚴良正站在當晚徐添丁所在的那個扭腰器上晃動著身體。他不禁心中又泛起那個疑慮,嚴良到底是為什么會懷疑到他的?自從他感覺出嚴良開始懷疑他后,他不斷這么問自己,同時也把犯罪后的細節(jié)處理想過很多遍,始終不覺得哪里有漏洞。也許是嚴良的一種感覺?可是他并不是個依靠感覺辦案的人。即便是感覺,那也是某些細節(jié)才讓他產(chǎn)生了這種感覺?到底是什么?不知道。但好在他知道,嚴良頂多只是感覺,沒有真憑實據(jù),否則也不會僅僅是反復試探了?!斑@里還不錯吧?”駱聞走上前,打了聲招呼?!笆沁€不錯,”嚴良停下身,伸了個懶腰,看著周圍一些推著嬰兒車,或是帶著孩子散步玩耍的父母,道,“城西很適合居住,不過如果長期一個人住,即便環(huán)境再好,也未免有些無聊?!薄澳阍摬粫执蛩銥槲医榻B女同志吧?”“哈哈,我還不至于這么多事,不過只要你愿意,我隨時可以效勞?!薄澳愕暮靡庑念I了。說吧,今天找我又是為了案子吧?”“耶?你怎么知道?”嚴良稍微瞪大了眼睛,仿佛很驚訝。駱聞道:“昨晚我叫了份外賣,面館的朱慧如說她送外賣時遇到了你,你又說了很古怪的話,我想這大約是你在調(diào)查她。今天你站在這兒,離那邊——”他指著發(fā)現(xiàn)尸體的樹林,“聽說尸體就是在那里發(fā)現(xiàn)的?!薄芭?,朱慧如是怎么跟你說的?”“她說她在小區(qū)門口時,遇到了我那位朋友,問她是不是我叫了外賣,說你已經(jīng)找她好幾次了解情況了?!眹懒伎人砸宦?,道:“沒錯,我確實很懷疑她——以及那個郭羽,昨天我跟蹤了她,今天下午我和分局的一位刑警也專門找了他們倆。他們倆口風很緊,問不出什么,真麻煩?!瘪樎勑α诵Γ骸澳阋幌蚝車乐?,相信你如此懷疑他們,他們總歸有很多疑點。”“沒錯,疑點很充分,他們倆一定是兇手?!瘪樎勑睦镌谡f,如果真的疑點很充分,你可以直接抓人呀。他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把他們倆帶回去審問不就行了,需要我?guī)湍阈┦裁??我現(xiàn)在不是法醫(yī)了,盡管知識沒全忘光,恐怕也比不了公安里的專業(yè)法醫(yī)了,而且我手上也沒任何儀器,這些活都是靠儀器?!薄拔襾碚夷阒徊贿^想求證一點,”他目光直盯著駱聞的眼睛,仿佛想把他看穿,“在一個人死后,有沒有辦法讓死者吃下半碗蛋炒飯?而且是讓蛋炒飯大部分進入胃里?!边@都被他發(fā)現(xiàn)了嗎?駱聞心中微微一驚,臉上不動聲色,裝作思考了幾秒,道:“當然可以,塞下去。你知道大黃魚嗎?”“那是你們寧市的特產(chǎn),聽說很貴?!薄笆堑?,相當貴。野生的大黃魚,大概要上千塊一斤吧,以前我在單位,有年快過年時,副局長給了我兩條,我?guī)Щ丶椅姨书_后,發(fā)現(xiàn)每條肚子里都有個鉛錘,稱了一下,一個鉛錘四兩重,把我驚呆了?!薄肮且欢ㄊ撬投Y的人遇到黑心商人了。不過,死人也可以這樣嗎?”“當然,只是如果對于一個死尸,這樣做未免惡心點罷了。人的食道比較長,把飯塞下喉嚨后,還需要弄根細長的棒子慢慢塞到胃里去,就像去醫(yī)院做胃鏡時,醫(yī)生會把整個胃鏡通過咽喉塞進肚子里。這還不夠,如果為了效果更接近現(xiàn)實,塞下蛋炒飯時,需要托弄死者的下巴,讓他把蛋炒飯咀嚼一下。這樣子會很惡心的?!薄芭?,那樣子兇手的心理素質(zhì)一定異常好吧,哈哈?!眹懒茧m然在笑著,可是他的目光閃現(xiàn)著銳利的亮光?!盎蛟S如此吧?!瘪樎勍瑯拥匦α艘幌??!皩α?,還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你應該看過媒體關于連環(huán)命案的報道,兇手每次殺人后,都往死者口中塞入一根利群煙,你認為兇手想表達什么意思?”駱聞淡然笑道:“也許是兇手愛抽利群煙吧?!薄肮菃??如果兇手并不抽煙呢?”駱聞?chuàng)u搖頭:“那我就不清楚了。這應該是你的專長,即便我還在單位時,工作也只是找出現(xiàn)場能夠找到的信息,關于信息背后的意義,我不懂分析。”嚴良點點頭,道:“那好,今天又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沒關系,在我的經(jīng)驗能力內(nèi),有什么能幫助的盡管開口,不過現(xiàn)在的我,未必像以前那么專業(yè)了?!薄笆菃??不過我瞧你依舊相當專業(yè)。沒經(jīng)驗的法醫(yī)一定想不出來你剛剛的答案?!薄昂呛牵吘刮腋闪藥资?。”“好的,那么今天就先謝過了,下回我請你吃飯?!薄拔业饶恪!眹懒嫉绖e后,轉(zhuǎn)過身,向前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回身,笑道:“我覺得你那句話真的不錯,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恥的,這句話很激勵人?!瘪樎劤c點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駱聞心中不禁起了一絲寒意,同時,還有一種膽怯。不是為他自己,而是,他在想著有生之年能否再見到妻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