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過來的宋淵臉色格外差,疲憊感忽地襲來,頭也有些暈眩,膝一軟險些摔倒。墨不語扶了他一把,蹙眉道:“你一直這樣嗎?每每睡著就夢行,如此疲累,天長日久怎么受得了?”
他搖搖頭,低聲道:“阿姐有辦法讓我安睡?!鄙ぷ右呀?jīng)啞了。
她還是在他上一次夢行癥發(fā)作時聽到“阿姐”這個稱呼的。問道:“阿姐是誰?”
“阿姐在八面崖負(fù)責(zé)看管我。她會給我焚安神香,唱歌給我聽……我便能睡得安穩(wěn)。若是一日無香,夢行癥便會發(fā)作?!彪y得的,宋淵說出一段連貫的話。提起阿姐時,他的語氣都變溫柔了。
看來,只有聊他放在心上的人或物,他才會話多一點。比如阿姐,比如二呆。在他被囚禁的年月里,有這一人一獸陪伴他,也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她欣喜道:“既有辦法解決就好。那你有沒有帶出一點安神香?”
他搖搖頭。
“沒事沒事,回家后,你就是要一籮筐安神香,你大哥也能給你弄來。”
回家,大哥。冰天雪地里,這兩個詞忽然如一點火星在他心上小小地燙了一下。一直攏在腦際的迷霧似乎散了一些。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要回家了。可是,為什么,之前自己一門心思想著朝相反的方向逃跑?為什么不愿回家?
他抬頭望了望天,太陽不知何時出來了,陽光刺得腦仁一陣刺痛。
看他神情時而明白、時而糊涂的樣子,墨不語心道不好,趕忙道:“我們別呆在這里,萬一追兵來,躲都沒處躲。你這樣下去也會累垮,得找個地方休整一番才好。前面不遠(yuǎn)就有個羊腸村,我們過去歇歇腳?!崩氖直阃白摺?br/> 冰冷的手指被她溫暖的手握住。八面崖五年,宋淵遠(yuǎn)離禮儀道德的熏陶,倒不十分在意男女授受不親這類的規(guī)矩。只是他不知多久沒有與人如此親近地接觸了。就連對他最好的阿姐,表面上也總是一付兇蠻模樣,極少有直白溫情的舉動,他已不習(xí)慣與人肌膚相觸。
下意識地想把手奪回來,卻貪戀那一絲暖意,暈頭暈?zāi)X被她拉著走了一段,才如夢初醒抽回手,落后幾步跟在她身后。
墨不語又記起一事:“那村口暗布獸夾,二呆最好不要跟著。”
宋淵瞅了狼一眼,下巴微微掃了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二呆便心領(lǐng)神會,知趣地自行狩獵去了。她不由感慨:辛苦小狗子了,跟著這樣的主人,竟學(xué)會了啞語。
那小村看著不遠(yuǎn),走過去的山路卻分外曲折。墨不語好像不是第一次來,走得熟門熟路。
宋淵只跟著她走就繞得暈頭轉(zhuǎn)向。心中有些迷惑小小村子這何如此難進(jìn),偏偏自己的葫蘆沒嘴,想問問她也鼓不起勇氣。
她又時而停下腳步,撥開枯葉雜草遮蓋的地方,將不知何人藏在那里的獸夾打開。她一邊忙活一邊說:“這些獸夾只有夜間才打開的,為防追兵,我且把它們都打開。”
總算是走進(jìn)小村時已是晌午,幾座小屋在雪窩窩里冒出炊煙。兩個人來到一座小院前。墨不語拍了拍柴門:“有人在家嗎?”
屋門一響,走出個老婦:“做什么的?”
“過路人,能否借婆婆家歇個腳?”
老婦昏花的眼神掃到宋淵身上時,忽地精光一閃,嚴(yán)肅地板著臉:“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這是從哪里拐來的良家男子?”
墨不語笑嘻嘻道:“我這不是看他長得好看嗎?!?br/> 宋淵被這突如其來的犀利對話嚇得手足無措,蒼白的臉憋得通紅,幾乎要逃跑。卻見老婦哈哈一樂:“不開玩笑了,嚇著這位小公子了。門主可是有日子沒來了?!?br/> 門主?聽到這稱呼,宋淵不由看了墨不語一眼。
她笑道:“周婆婆身子可硬朗?”
“硬朗著呢??茨銈兩砩蠞竦模爝M(jìn)來,我給你們找干衣裳換上。”
一刻鐘后,周婆婆忙活著給他們煮飯,兩個年輕人已經(jīng)換上干凈的粗布衣裳和鞋襪,被老婦安置在火爐前,手里各自捧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湯。
爐邊的宋淵頭發(fā)重新理清楚,整整齊齊綰著,臉也已經(jīng)洗干凈了,墨不語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小子洗去塵灰之后,露出的眉眼墨繪一般,宋公子原來是個十分俊秀的少年。
他眼角卻掛著心事,看了墨不語一眼,又看了一眼。爐火的光映在他臉上,消減了蒼白憔悴之色,倒添了幾分生機(jī)。
她終于忍不住一樂,也不逼他開口,自行解答他眼里那幾乎要冒出來的疑惑:“我們邵平郡地處邊陲,匪禍不斷。這個村子原先飽受流匪侵?jǐn)_,我偶然路過,幫他們繞著村子規(guī)劃了幾條路。自這幾道小路修好后,外人想走進(jìn)村中十分困難,受到的騷擾也就少了。自打幫了他們這個小忙,我每每路過此處,就有了個免費落腳、蹭吃蹭喝的地頭?!?br/> 宋淵沒聽明白,臉上迷惑之色更重。不過沒一會就自行想通了,憋出三個字:“鬼打墻?”
就是前一夜害得他繞著一棵枯樹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的那妖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