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釗所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郃陽,對于蕭家的圍剿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順利。
頭頂是翻滾著的血色云團(tuán),腳下的蕭家莊被整個籠罩在一處紋路妖異非常的咒陣之中。八十把透明的刀劍在陣眼處那把魔刀的指揮之下來回游走,膽敢貿(mào)然靠近之人,大多都逃不過一個支離破碎鮮血抽干的可怖下場。立于半空之中,看著陣法之外田家子弟的凄慘死狀,來自唐家的三位武尊彼此相望,都是一籌莫展。
“敢問三位使者,這邪陣難道就沒有破掉的可能了?”田蔚自地面沖了上來,臉色難看,口氣中也不復(fù)往日的恭敬有加。也不怪他,看到自家子孫接連在眼前慘死,他心中已是一陣陣滴血,哪里還顧得上言語的態(tài)度?
老者此刻也丟了那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袖擺被割掉了一大塊,身上全是濺上去的鮮血。方才他試圖營救兩個被刀劍糾纏著的小輩,卻不想人沒救成,連自己也差點(diǎn)中了招。
這咒陣實(shí)在是太邪門了,明明無人坐鎮(zhèn)操縱,怎么可能達(dá)到這種地步?陣眼的那把刀……那哪里還是把刀,分明就是個擁有自主思想的怪物!
單單一個陣法便能達(dá)到如此地步,那么布下這個陣法的人……又該是何等修為?想到這一茬,田蔚的心驀地沉了下去,開始隱隱后悔自己貪圖在郃陽城一家獨(dú)大的利益,將田家拉入了這攤渾水之中!
三位武尊面面相覷,帶頭的唐潛輕咳一聲,開口道:“田兄剛才也已看到了,這陣法如此古怪,以我唐家見識之廣博都對其一無所知,實(shí)在不可不謹(jǐn)慎行事。讓小輩們都先在一旁等著吧,我們四個老家伙分頭去查看一下,看看可有破解之法。”說著一揮手,身旁兩個武尊會意,一頷首分頭離去。
唐潛乃是唐家十二管事之一,又是武尊巔峰的高手;他既然肯放□段和自己稱兄道弟,田蔚也不好再說什么。況且對方已經(jīng)答應(yīng)讓小輩退到一旁,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當(dāng)下便道:“多謝使者體恤,老朽這就讓他們退下。”說罷便匆匆去了。
唐潛先頭說話時神情鎮(zhèn)定,卻無人知道他內(nèi)里也是沒什么底氣。當(dāng)初族長派他們?nèi)藖硗罍缡捈?,他還道殺雞焉用牛刀,半點(diǎn)沒放在心上;誰知道如今竟然會落入這種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
頭頂血云涌動,這咒陣已是有了改變天候的威能;耳畔陣陣嗚咽之聲,分明是被拘住的怨魂在哭號。設(shè)下如此兇惡陣法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心中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yù)測,唐潛不敢再想,將滿腹念頭拋到腦后,匆忙去查看咒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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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紅衣男人立于峰頂,朝著蕭家莊的方向遙遙遠(yuǎn)望,嘴角噙著一抹饒有興味的笑。
“當(dāng)初我不過是勾勒了個簡單的想法附在那秘籍末尾,卻沒想到你當(dāng)真能將其實(shí)現(xiàn)。寧可將那八十把兇刃的殺孽都攬到自己身上,也要守護(hù)這么個沒用的累贅……蕭律,我該夸你聰明,還是該罵你愚蠢?”
“不管怎么說,作為一個還未見面的弟子,我真是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長刀高舉向天,晏沉瞇起的雙眼之中劃過一絲興奮而嗜血的光彩。
“既然你已入了魔……那便墮落得徹底一些吧!”
下一刻,恐怖到極點(diǎn)的威壓自山頂升起,不同于咒陣僅能影響到上方的一小片區(qū)域,這一次整個天地都變了顏色。正在咒陣上方巡視的唐潛猝然剎住腳步,狠狠打了個寒噤;他抬起頭,恰好看到遠(yuǎn)處那道直達(dá)天際的血色光柱。
是那個人……絕不會有錯!猛然回神,唐潛朝著和自己同樣在莊子上方的三人大喝:“都躲遠(yuǎn)點(diǎn),小心被……”
他一句話沒說完,那道光柱已是朝著這邊當(dāng)頭劈了下來!
怨魂的號哭剎那間變作刺耳的尖叫,八十把兇刃紛紛碎裂,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一位唐家武尊沒來得及躲開,轉(zhuǎn)瞬便淹沒在那片紅光之內(nèi),連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fā)出,便已是尸骨無存。
插在祠堂空地中央的魔刀表面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裂痕,迅速蔓延至整個刀身,如同蛛網(wǎng)一般。只聽得“喀啦”一聲微響,在蕭家眾人絕望的目光之中,整把刀霎時化作齏粉。
刀在,則陣在。
刀碎——陣破!
“……?。 眲倓傋曾P陽的傳送咒陣中踏出,蕭律便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向前踉蹌了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男人的臉色透著明顯的蒼白,血絲依舊順著嘴角不斷流下。
咒陣被破了。短短一個時辰之內(nèi)。
哪怕是巔峰級武尊,想要破去殺陣也至少需要一天一夜。唐熾在閉關(guān),唐釗和唐鎮(zhèn)在蠻嶺,都不可能在他之前趕到郃陽去。
不但破去咒陣,還給他帶來如此兇猛的反噬……究竟是誰?
失控的真氣在經(jīng)脈之中亂竄,后背已滲出帶著血絲的冷汗,卻比不上他心中焦灼之萬一。顧不得處理自己加重的傷勢,把負(fù)于背上的蕭斂又綁緊了些,蕭律將真氣運(yùn)轉(zhuǎn)到極限,以自己所能達(dá)到的最大速度朝著郃陽方向趕去。
“沒用的,師父……沒用的。”懷中傳來青年虛弱的聲音,“我們……救不了他們?!?br/>
“住口?!笔捖呻p眼平視前方,聲音比往常更加冷硬。
“趕不上的。”蕭白神情慘淡,與其說是在和蕭律說話,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就算從蠻嶺一下子就能回到郃陽,結(jié)局也是相同……”
“我叫你住口??!”
泊煙客于人前向來冷靜自持,哪里有過如此失控的模樣?想到男人就算此時竭盡全力,最終也無法換回這一出悲劇收場,蕭白便覺得一陣深重的無力感自四面八方涌來,幾乎將他滅頂。
他早該想到的,從蕭斂被碧眼朱蛤重傷那時起,從三年前和唐家結(jié)下仇怨時起,又或者……從意識到自己真的是活在他人筆下的人物時起,他便早該料到終究會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
在江四心中,他,蕭家,乃至這整個世界都不過是文字組成的幾串符號,任由自己揉扁捏圓肆意改造,又有誰會去關(guān)心符號的悲喜哀樂?虧得他從前還癡心妄想,以為自己能夠影響江四從而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現(xiàn)在想來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笑話。
上天注定,上天注定……呵,作者可不就是“上天”!
男人的呼吸越發(fā)紊亂,箍著自己的手臂都有些微微發(fā)抖。胸前的傷口已無法控制血液流出,暗紅色的液體染濕了大片衣衫。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依舊不見半分減緩。
不忍心再說什么能刺激到那人的話,蕭白閉上眼睛,雙拳漸漸握緊。
蕭家覆滅不過是個轉(zhuǎn)折點(diǎn),真正的腥風(fēng)血雨如今才剛剛開始。
只是個武師的他,實(shí)在是太弱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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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垣殘壁,尸橫遍地。莊門洞開,血流成河。
整個蕭家莊一片死寂,寂靜得幾乎令人窒息。腳下的血水發(fā)出毛骨悚然的輕響,蕭白隨著蕭律自正門而入,徑直向祠堂行去。
祠堂是戰(zhàn)況最為慘烈的地方,地上臥著數(shù)十具尸體,有同族的,也有敵人的。蕭白看到自己的祖父倒在血泊之中,手中還緊緊握著一柄斷劍;不遠(yuǎn)處蕭徹靠在一根廊柱上,胸口一個碗大的血洞,依舊怒目圓睜。
猶記音容笑貌,人已生死兩隔。
祠堂倒塌了一半,四座武尊像被盡數(shù)砸碎,先人畫像全部被焚毀。殘存的火苗跳動著,仿佛在嘲笑生者的無能為力。
蕭斂平躺在院中一處較為干凈的角落里,臉色已不如先前那般慘白,呼吸微弱卻平緩。蕭白站在原地,看著蕭律一次又一次俯身下去,將族人的雙眼一一闔上。
最后安置好弟弟的尸身,泊煙客直起身來看向他:“在這里等著,我去去便回?!?br/>
他神色平淡,語氣不起半點(diǎn)波瀾,幾乎和往日一般無二,蕭白卻覺得一陣令人戰(zhàn)栗的冰冷自腳底升起,寒意直滲入心底。
男人的雙眼,分明已是如血般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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郃陽城中,田家。
“今日田家的表現(xiàn),回去之后我會如實(shí)向族長稟報;只要爾等忠心耿耿,唐家定然不會虧待了你們。”唐潛自懷中取出一份清單,遞給田蔚,“這些就算是此次對田家的補(bǔ)償?!?br/>
田蔚接過打開,匆匆掃了一遍;先前因?yàn)樽迦藸奚幱舻哪樕偹愫棉D(zhuǎn)了些。當(dāng)下便起身向著唐潛一揖:“那老朽就先謝過使者了?!?br/>
唐潛嗯了一聲,擺手示意他坐下。老者落座,自有下仆上來添水續(xù)茶,奉上些應(yīng)季瓜果。田蔚又道:“敢問兩位使者,可是在寒舍再歇息一夜,明日再啟程回玄茫山?”
“不了,我們坐坐便走。”唐潛搖頭。蕭家出現(xiàn)了莫名其妙的邪陣,此事絕對不同尋常,還是盡快報告給族長與老祖宗才是。
還有那位大人……想到那道仿佛能夠毀天滅地的紅色光柱,唐潛不禁在心里打了個寒噤。那位原本應(yīng)該好好待在玄茫山才是,怎么跟了過來?難道是對他們做事不放心?后來出手,難道也是在表達(dá)自己的不滿?
越是細(xì)想,唐潛越是覺得心里沒底,便有些如坐針氈;放下茶盞,他向著另一個唐家武尊道:“天色不早了,我們上路吧。”
那人應(yīng)了,隨他一同站起身來。田蔚顯然沒想到這兩位說走就走,急急起立,憂心忡忡地道:“還未請教使者,這蕭家滅門一事……若是往后衛(wèi)家追擊上來,老朽該如何應(yīng)對?”
唐潛著急啟程,有些不耐地道:“此事我唐家自會處理,你不必憂慮,等著接收郃陽便是!”
田蔚看上去卻并沒有放心多少,又問:“若是那泊煙客前來尋仇,又要如何?”
唐潛還未開口,另一個武尊已是嗤笑道:“一個同階的小輩也怕成這樣,敢情你那六百多年的歲數(shù)都活到狗身上了!他能不能回來都還是兩說呢,一個小小的二階武尊,都不需要族長親自出手,便能讓其死無葬身……”
他話沒有說完,自前庭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隨即便是此起彼伏的慘叫!
田蔚立刻變了臉色,顧不上說話便奔了出去;唐潛二人相視一眼,也匆匆跟上,緊隨其后。
“老……老祖宗!”分隔主宅與前庭的大門被突然打開,一個渾身是血、面無人色的武師跑了過來,聲音恐懼得都變了腔調(diào),“那泊……泊……”
他剛剛吐出兩個字,田蔚三人已看到那門縫之外一道血色刀光朝著這邊飛速而來;只聽得“砰”地一聲巨響,沉重的大門已是化作無數(shù)碎片,那武師的身體被攔腰切成兩段,顯然活不成了。
唐潛的瞳孔驟然縮小。這一刀帶給他的感覺,和那位出手之時,何其相似!
“田蔚,你既然自取滅亡,選擇去做唐家的走狗,我便成全你?!北涞穆曇繇懫穑嶂兜哪腥俗詿焿m中走出,一襲青衫已被鮮血染成了褐色。停住腳步,蕭律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臉上逐一掃過,“蕭家上下數(shù)百條性命,我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武圣境界的威壓徹底爆發(fā),氣勢瞬間凝結(jié)成刀,朝著三人當(dāng)頭砍下!
“他是武圣……跑,快跑!”唐潛徹底變了臉色,喊了一聲便騰空而起,朝著遠(yuǎn)方匆忙逃去!
唐潛是武尊巔峰,想要掙脫武圣的壓迫也要竭盡全力;更別提修為遠(yuǎn)不如他的另外兩人。田蔚早已口吐鮮血跪倒在地,掙扎著抬起頭來,便看到蕭律眨眼間出現(xiàn)在那個唐家武尊面前,一刀斬下,后者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爆裂成一團(tuán)血霧!
心徹底冷了下去,田蔚放棄了掙扎,看著男人轉(zhuǎn)過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自己。
那根本不是一雙活人能擁有的眼睛。
意識消失之前,他心中最后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山川河流自腳下飛速閃過,唐潛用盡渾身解數(shù)拼命奔逃,前胸后背都是一片冷汗。
怪不得,他在心底說,怪不得那位要唐家把蕭律找出來帶到他面前,這兩人的功法,簡直是如出一轍!才八十年啊,究竟是怎樣的功法才能擁有如此可怕的威力?
看泊煙客那副樣子,至少是半只腳已經(jīng)踏入了魔道。入魔一說在修行者之間向來是忌諱中的忌諱,自武神消失之后更是絕少有人提及;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入魔絕非什么好事??稍捳f回來,這泊煙客又是從哪里得來的入魔的方法?難不成,那位也是……
他一心逃命,思緒如同亂麻一般,又哪里能夠分心其他;等到發(fā)現(xiàn)那道刀弧自后方飛來,已是為時已晚。
皮肉破開的聲音響起,唐潛的雙腿被齊齊斬斷,整個人從空中栽了下來,狠狠摔在了地上!
斷肢處鮮血淋漓,唐潛卻已顧不上這些;他用手肘撐著身體慌忙向后退去,雙眼死死盯著一步步逼近的男人,色厲內(nèi)荏:“你若是就此遠(yuǎn)遁,還能給蕭家留下些香火!若是執(zhí)迷不悟,一心找唐家的麻煩,今后郃陽蕭氏一門,必將徹底斷絕!”
他不提蕭家也罷,這一提,蕭律眼中的兇戾之氣反倒更勝了幾分;手起刀落,唐潛一聲慘叫,右臂已是和身體分了家。
“破了咒陣的,是誰?”蕭律逼問道。
唐潛痛得冷汗涔涔,猶自強(qiáng)硬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你若老實(shí)交待,我便讓你痛快一死;否則,”刀尖比著在空中虛畫了幾道線,蕭律的聲音平靜中透著陰森,“我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罷,他再度揮刀,將唐潛的整條左臂自肩頭砍下!
“……我說,我說!”四肢皆廢,唐潛實(shí)在受不住這等折磨,“我不知道那人名姓,只知他身著紅衣,以烏紗蒙眼,手持一漆黑長刀,名曰九淵,修為深不可測!”
蕭律瞳孔驟縮。唐潛已疼得聲音都在顫抖,最終忍無可忍地大叫起來:“能說的我已都說了,只求速死!”
利器刺入皮肉割斷血管經(jīng)脈,唐潛的慘呼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如同充滿空氣的皮囊一般,漸漸鼓脹起來,然后——
一聲沉悶的爆破響起,武尊巔峰、身居唐家十二管事之位的高手,已從這個世界上永遠(yuǎn)消失。
蕭律卻突然拋了刀,踉踉蹌蹌地后退幾步,最終靠著一棵大樹跌坐下來。
鮮血于皮膚之下瘋狂地沸騰,心底的魔性已探出頭來,蠢蠢欲動。耳畔仿佛有一個細(xì)小的聲音在縈繞回蕩,極盡誘惑之能事。
你還坐在這里干什么?回到郃陽,回到田家,將剩下的那些人趕盡殺絕!
他們殺了你的族人后輩,你也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只要是冠上田姓的,無論男女老幼,一律殺掉!
唐家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殺!
衛(wèi)家是非不辨偏聽偏信,殺!
這西荒的大小家族無不覬覦你手中功法,栽贓陷害,落井下石,殺!
殺!殺!殺!那聲音越發(fā)的激昂高亢,幾近成了厲喝,仇以刀劍相報,恥由鮮血所洗!
隨著它的不斷游說,蕭律的神情已逐漸轉(zhuǎn)為迷茫,緩緩朝著不遠(yuǎn)處的飛鴻伸出手去。
沒錯,就是這樣,拿起你的刀來!你殺的人越多,修為進(jìn)境就越快,就越能殺掉更多的人!
五指已覆上刀柄,男人面上忽然現(xiàn)出了幾分掙扎;眼底一絲狠厲劃過,他右手舉刀,狠狠刺入自己左手掌心!
鉆心的疼痛傳來,那個蠱惑的聲音終于煙消云散。泊煙客的目光終于完全轉(zhuǎn)為清明,面色慘白,額頭的都是冷汗。
心魔既生,無可拔除。
胸膛劇烈起伏著,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飛鴻狠狠拋了出去。只聽得一聲呼嘯,三尺青鋒已深深嵌入對面的大樹之中,直沒至柄!
沉重地喘息著,蕭律垂下眼簾,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短短不過數(shù)息時間,鮮血已是停止外流,那穿透性的傷口在涌動的紅色液體之下,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自我愈合著。
這副樣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算得上是個“人”。
衛(wèi)昭然說得不錯。事至如今,他已算是一腳踏入了魔道,再無全身而退的可能。八十多年來的謹(jǐn)小慎微自我控制,在這一朝一夕的巨變之中,就此毀于一旦。
可笑的是,即便這樣,他依舊無法挽回家族覆滅的命運(yùn)……
仰首望向天空,男人的肩膀不斷抽動著,起初是嘴角無聲地慘然上挑,最后終于變?yōu)樾沟桌锏目裥Γ?br/>
他賭上了修為和性命,自以為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最終卻不過是竹籃打水空空一場!什么驚才絕艷,什么光復(fù)家門,他只不過是個災(zāi)星,這一切早在三千多年的那副卦象之上便得到了應(yīng)驗(yàn)!
我欲逆命而行,奈何天不遂愿。
已有些嘶啞的笑聲漸漸收歇,最終歸于沉寂。泊煙客疲憊地闔上雙眼。
強(qiáng)烈的自我厭惡感如同潮水一般撲面而來,逼得他幾乎想要自絕于此。然而他不能,蕭斂依舊重傷未治昏迷不醒,他的徒弟還在祠堂守著父輩的遍地尸體,等著他歸來。
這世上誰都可以一死以逃避責(zé)任,唯獨(dú)他蕭律不可以。
林間一片沉寂,靜到能聽見微風(fēng)拂過樹枝的細(xì)小聲音。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坐在樹下,如同一尊凝固雕像的男人終于站起身來。眼中血色已然褪去,從他的神情之中再也看不出一絲疲憊,或是其他的情緒。
將飛鴻收回鞘中,蕭律俯身拾起唐潛掉在地上的長劍,向著郃陽城的方向騰空而去。
蕭白坐在蕭斂身邊,望著面前的一片凄慘荒涼發(fā)呆。衣衫摩擦的細(xì)微聲音響起,他猛然回神,院中空地已多了一人;除了衣服上又多沾了些血跡,手中握著三把陌生兵器之外,似乎與離去時并無什么相同。
他聽見自家?guī)熥鸬穆曇簦琅f如同往日一般不起波瀾:
“都葬了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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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之后。
墓園是整個蕭家莊之內(nèi)遭受破壞最少的一處。夕陽斜掛樹梢之時,這片槐樹包圍的土地之上,多了上百座新墳。
蕭律看著面前這一片密密麻麻的墳塋,雙膝一彎,帶著蕭白一同跪了下來。
“蕭瑯、蕭璟二位先祖在上:晚輩有負(fù)期望,愧顏無地,為我蕭家招致滅門慘禍,自知萬死莫贖。所幸本家嫡系仍在,香火未曾斷絕,為長遠(yuǎn)計(jì),只得暫且遠(yuǎn)遁他鄉(xiāng)。忍辱不報,實(shí)屬情非得已,望先祖容之?!?br/>
男人說罷,雙手觸地,肅容叩首。蕭白清楚地看到,他的十指已深深扣入泥土之中。
整整叩拜了九次,蕭律終于再度抬起頭來。拿過一旁散落的三把長劍,他徒手抓著劍刃,向前平舉,神色平靜,語氣卻是無比森然:
“蒼天后土為證:我蕭律今日于族人墳前立誓,他日定然重返西荒,殺盡罪魁禍?zhǔn)?,踏平玄茫山!若違誓言,有如此仇人之劍!”
說罷,他五指用力,竟是將那三把兵刃以真氣生生震為齏粉!
聲音冷硬如鐵,字字凌厲似刀,于墓園上空久久回蕩,縈繞不絕。
蕭白學(xué)著他的樣子,也對著面前長輩先祖的墳?zāi)?,重重磕了九個響頭。泊煙客此時已站起身來,見他磕完了頭,一言不發(fā),只是伸出了手。
蕭白望著那人攤開的手掌,掌心還帶著未曾完全愈合的傷痕。他伸出手,將其緊緊握住。
站在蕭家莊大門之外,蕭律將蕭斂重新背在肩上,將手中火把遞給蕭白。蕭白默然接過,湊到沿著墻根堆放著的的樹枝上去。
這些樹枝事先淋了松油,極易燃燒;不多時,火勢便蔓延到了整個莊子。椽子與房梁在烈焰之中轟然倒塌,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火光將頭頂?shù)囊恍∑炜杖咀鲬K烈的紅色,也將門前二人的身影照的透亮。
佇立半晌,蕭律淡淡道了句:“走吧。”
蕭白無言轉(zhuǎn)身,隨著他一同離去。行出數(shù)百步回頭眺望,燃燒著的故宅越發(fā)遠(yuǎn)離,漸漸被來路兩旁的樹林擋住,再看不見半點(diǎn)光亮。青年轉(zhuǎn)回頭來,小跑幾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師尊。
三等家族蕭氏一夕之間成為歷史,幸存下來的三人不知所終。這一場無頭無尾的沖突似乎就此落下帷幕,然而西荒兩大家族的交鋒卻已是漸漸浮出水面,即將掀起一陣血雨腥風(fēng)。
心思敏銳之人看得一清二楚,目光短淺之輩依舊懵懂不知。
而未來將要波及整個世界的那場動亂,此時才剛剛露出冰山一角……
(第三卷《PSA》完)
作者有話要說:==過了好久才更新,真是對不住坑里的姑娘們……
猛虎落地式躺平任蹂躪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