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女鬼邀請自己？

    他想做什么？

    李成默默將地址記好后，把紙條丟進垃圾桶。

    雖然對方目的不明，不過看在她幫助岳父死而復生，自己有必要去見她一面。

    晚上十一點多，李成來到了育才路，這條街位于即將拆遷的區(qū)域，附近居民很少，晚上很冷清。

    他找了188號的那家診所，站在外面看，這顯然是一家私人小診所，里面亮著燈，還在營業(yè)，但一個病人都沒有，他推開了門進去。

    “歡迎光臨?！?br/>
    一個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子從簾后走了出來，隨口說了一句。

    “你好?！崩畛勺叩剿媲?，問道：“我是來找小雅的?！?br/>
    男子瞥了他一眼：“貴姓？”

    “李?！?br/>
    “知道了，老大吩咐過一個姓李的人可能會來，請跟我來?！?br/>
    男子掀起里屋的白簾，走了進去，李成也跟著進去。

    里面是一張張無人的病榻，用于給病人休息或是打點滴的，所有被子都整齊地疊在上面，像是近來根本沒有病人來過，男子繞過這些病榻，直接上了二樓。

    二樓房間的門被推開，一股陰冷無比的氣息傳來，仿佛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而是一間冷凍室。

    李成跟著他走了進來。

    然后在一個大紙箱前停了下來。

    男子把紙箱打開，里面是一具棺材。

    他打開棺材。

    里面躺著一個人。

    一個小女孩。

    她閉著眼睛，雙手交疊在胸前，似乎是在睡覺。

    不過這個小女孩此時卻不是身體被燒焦的模樣，而是完好無損的身體，穿著一件小小的紅裙，長發(fā)披肩，五官精致，和之前的小雅并不一樣。

    小女孩睜開了眼睛，看向李成。

    “你來了？”

    李成皺眉問道：“你是小雅？”

    “確切地來說，我不是小雅，小雅只是我附身的肉體，一個月前，這具肉體死了，所以我又成了孤魂野鬼，只是偶爾變成她的模樣?！?br/>
    “那你究竟是誰？”

    小女孩想要從棺材里坐起來，但因為腿短，坐起來有些吃力。

    “我來自下面?！彼噶酥傅叵?。

    “陰曹地府？”

    “確切的來說，是地獄，因為我是從地獄里逃出來的，地府陰司正在追捕我。”

    李成雙目微微一凝，散發(fā)著警惕的光芒：“也就是說，你很危險?！?br/>
    小女孩聳了聳肩：“當然，如果不危險，只怕你已經對我出手了吧？”

    李成手掌朝后，彎曲的五指上，黑色的指甲已經長了出來。

    他面上神情不變，甚至還有點茫然。

    小女孩淡淡道：“我看得出來，你體內有一只很強的鬼，雖然還不是我的對手，但動起手來的話，我也要費點力氣，更重要的是，我動手會被下面那些家伙發(fā)現?！?br/>
    李成沉默片刻后，問道：“小雅是怎么死的？和那個女老師有什么關系？”

    “那個姓王的女老師，也是被附身的，是下面的一個鬼差發(fā)現了我躲在這個小女孩的身體里，于是也附身在了她的班主任上，找機會接近我，后來她也成功了，在我家中制造了一起火災?！?br/>
    “她以為能燒死我，可惜只是毀了小雅這個肉體而已，之后為了復仇，我也用同樣的辦法毀掉了她的肉體，只可惜附在她身上的家伙逃走了。”

    “幼兒園失火的那天，你所見到的，就是那個附在她身上的鬼差。”

    李成若有所思：“所以，那天你現身，并不是沖著月月來，而是為了她？”

    小女孩點點頭。

    “不過，也有你女兒的原因?！?br/>
    “鬼魂這種靈體是不能在人間待太久的，那個女人的肉身毀了，她需要新的肉身，而你的女兒，就是她的新目標?！?br/>
    李成臉色一沉。

    “不過現在，她已經被我吃了。”

    小女孩笑了起來，很是天真浪漫。

    李成稍微往后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你找我，有什么目的？”

    “我現在被下面那些家伙追殺，這個意思，你懂吧？”

    “地府里的鬼差，在抓捕你？”

    小女孩點了點頭。

    “你想讓我?guī)湍?？?br/>
    小女孩又點了點頭。

    李成呵呵一笑：“你不是說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嗎？”

    “有個幫手，總好過孤軍奮斗?！?br/>
    “我為什么要幫你？”

    她認真地說道：“我救了你的女兒，還救了你的丈人?！?br/>
    李成聳了聳肩：“我很感激你，但我終究只是一個人，你要讓我跟地府里的鬼差作對，我實在是沒這個勇氣，更沒這個必要?！?br/>
    “更何況……我都不知道你救月月，是不是也想要占據她的身體?！?br/>
    小女孩爬出了棺材，走到窗口旁邊，拉開窗簾。

    外面，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這片夜色就像是一張巨大的黑布，蓋在人的臉上，讓人壓抑窒息，透不過氣。

    “你……去過地獄嗎？”

    她轉過來，面無表情地看著李成問道。

    李成一怔，然后搖了搖頭。

    “如果你去過地獄，那就會明白，那里真的是一個很恐怖的地方，恐怖到……你每一次僅僅只是回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戰(zhàn)栗，那種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人間有法庭，地獄也有陰司，而陰間的規(guī)矩，有時比人間還要嚴格，鬼，是不被允許留在人間的?！?br/>
    “所以說，你體內藏著一只鬼，這已經是違背了陰間的意思，如果你被發(fā)現了，它們也會派人來抓你下去，你和那只鬼，都會遭受到這個世上最殘忍的刑罰?！?br/>
    “下油鍋？”

    “那不過只是其中一種比較輕的而已?！?br/>
    “……”

    李成低下頭，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頭來，看著這小蘿莉：“我有幾個問題。”

    “你問?！?br/>
    他認真地道：“被鬼殺死的人，一定會變成鬼嗎？”

    這個問題，對他很重要，是他阻止未來那個鬼世界出現的關鍵。

    小女孩想了想，回答道：“每個人死后都會變成鬼，不同的是，有的人死前帶著極其強烈的執(zhí)念，這會讓它們想要逗留在人間，而不會自主下地獄，這便需要鬼差出馬，將它們引導向地獄。如果執(zhí)念是復仇，或者執(zhí)念變成了怨氣，這就成了厲鬼，鬼差不會允許厲鬼下去，只會當場將它們打得魂飛魄散?！?br/>
    “厲鬼的形成……很容易嗎？”

    “厲鬼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需要一些必要和偶然的條件，如果每個人死后都會成為厲鬼，那這個世界早就亂套了?！?br/>
    李成眉頭皺起，可是他是從未來的鬼世界回來的，而從小女孩的話說，現在的世界還沒有出現鬼殺人，人變鬼，鬼再殺人的惡性循環(huán)中，人死后的輪回仍由地府掌管，那么未來大批厲鬼出現在人間時，為何地府沒有去管？

    是地府里出現了什么變故？令他們自身都難保？

    未來，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一個問題，你覺得你自己，是一個好鬼，還是一個惡鬼？”

    小女孩一怔，隨后臉上勾起感興趣的笑容，看著他好奇問道：“你覺得呢？”

    李成面無表情：“我以前遇見過被厲鬼附身的普通人，他們自己的意識，大多都被厲鬼吞噬了，可以說，他們在被附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小雅，也是如此吧？”

    “呵……”小女孩淡淡一笑，隨后收斂笑容。

    “你說的沒錯，在這件事里，小雅、王老師，這兩個人都是無辜的，她們在被附身的那一刻，自己的靈魂就已經被吞噬了，所以，對于人類而言，我和那個想弄死我的鬼差一樣，都是惡鬼。”

    李成搖了搖頭：“既然是這樣，我就沒有幫助你的可能?！?br/>
    “……”

    “你跟我來。”

    小女孩走出房間，去往樓下。

    來到樓下。

    本來空無一人的診所。

    此刻病患滿員。

    有男。

    有女。

    有老人。

    有孩子。

    也有年輕人和中年人。

    李成怔?。骸按笸砩系脑趺磿羞@么多人？剛剛明明一個病人都沒有。”

    小女孩平靜地回答：“因為，午夜過了?！?br/>
    李成看了看手表，果然已經過了十二點。

    然后，他發(fā)現了這些病人，也和尋常來診所看病的病人不太一樣。

    他們有的臉色青白，有的腳步虛浮，有的眼圈發(fā)黑，有的面無表情。

    而他們卻都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沒有影子。

    各種各樣的人。

    來來往往。

    這些來往。

    都沒有聲音。

    因為所有人，都是在踮著腳后跟走路。

    這不是病人。

    這是一群死人。

    ……

    客人很多，男子開始忙碌了。

    他讓病人們排隊，然后一個個詢問病因。

    或者說，死因。

    小女孩站在里屋，對著李成說道：“這家診所治病的對象，不是活人。”

    李成愣愣地道：“不是活人，那能治什么??？”

    “心病?！?br/>
    小女孩冰冷精致的小臉上，多了一絲感傷。

    “也可以說，執(zhí)念?！?br/>
    “這里，就是讓死人放下執(zhí)念的地方?！?br/>
    “只有放下了執(zhí)念，死人才不會變成厲鬼?！?br/>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進入輪回?！?br/>
    一名頭發(fā)花白彎腰駝背的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對著男子哭訴著什么。

    小女孩指著那處，說道：“這位老太太生前被自己的兒子虐待，因為她兒子好賭，多年來把家產都賭光了，然后還嫌棄老太太年紀大了無法工作，每天罵她老東西怎么不去死，老太太不堪受辱，最終喝下農藥自盡了。”

    “現在，她的執(zhí)念，就是讓自己的兒子得到報應?！?br/>
    男子抓住老太太的手，輕聲安慰著她，似乎是在跟她保證什么。

    老太太哭夠了，也相信了他的話，站起來，從口袋里取出一疊冥幣，放在桌子上，然后顫顫巍巍地走出了診所。

    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小女孩面無表情道：“幾天之后，當地應該就會有新聞，某嗜賭男子暴斃于自己房中，房內沒有他人進入的痕跡，疑似自殺?！?br/>
    “……”

    男子把那疊錢收起來，繼續(xù)讓下一個病人上前。

    “現在，你明白我們是做什么的吧？”

    李成有些震驚，有些感慨，也有些無語。

    “了鬼執(zhí)念，送鬼上路，這些事情是鬼差做的吧？”

    他很不解地問道：“你不是被地府追殺嗎？為什么要做和他們一樣的事情？”

    小女孩看著李成，笑了起來。

    “當然……是為了取代。”

    這個笑容和這句話，讓李成背后一涼。

    取代？

    “雖然我是鬼，但我討厭地獄的孤冷和恐怖?！?br/>
    “我喜歡人間的熱鬧和溫情，我想要留在人間?！?br/>
    “但他們想要抓我下去?！?br/>
    “所以我就只能跟他們作對?！?br/>
    “我只能去對抗地府，對抗陰司?！?br/>
    “然后殺掉，那些鬼差?！?br/>
    “這也是，我愿意幫助你老丈人的原因。”

    “你問我是好鬼還是惡鬼，其實我也說不清?！?br/>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不是嗎？”

    “如果你想要知道答案的話?！?br/>
    小女孩向他伸出了手。

    “加入我們?！?br/>
    “未來，地獄將再無你名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