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和程琦站在屋檐下,等司機開車過來。
雨不知何時落的多了,水霧散在四周,水蒙蒙,霧蒙蒙的。藝術館在身后,白色的墻,煙雨朦朧中唯一的真實。
女孩身上是淺灰色的半長裙,和身側男人的襯衫顯出同樣的色調,協(xié)調的驚人。
顧惜忍著心里的火氣,站在那里有火沒處發(fā)。
程琦站著和她兩步遠,嘴角帶笑,她這樣不看自己,正適合自己打量她,特別是她身上的裙子。其實他也是中途才看到,進門的時候,他也不敢看她,只怕嚇到她。
程進今天約她,他知道,當初是自己交代方畢純給她畫像,并且囑咐不要透漏自己,可現(xiàn)在……他垂下目光,笑容淡去,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只想一次次再見到她,簡直無法理解,對這種感覺,更對自己。
那天見她之前,他相信自己還沒有這么強烈的自砸招牌沖動。
他抬頭,天幕上水霧鋪天蓋地而下,被罩住的人簡直無處可躲……可是來了才知道,那一天,顯然才是開始。
兩個人,怎么就穿了一樣顏色的衣服,這寸勁,簡直要被“緣分”這個詞碾碎了。
如果不是發(fā)生在他身上,他簡直不敢置信。
他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了,中途看清她衣服的顏色,那一秒的心情……完了。
只這兩個字。
風吹過,水霧飄進來,清涼地落在他臉上,他連忙后退一步,順手去拉顧惜,“別站太外面。”
顧惜感覺手腕被握住,還沒反應,已經被輕拉去一步。
她心里無處發(fā)泄的怒氣好像終于有了借口,“你為什么要這樣?”
程琦好脾氣地看著她,“怎么樣?”
顧惜左右看看,“這里有監(jiān)控嗎?”
程琦失笑,輕聲說,“不妨事。”
他的語調那么沉穩(wěn)好聽,“不妨事”三個字說出,都帶著天下太平的隱然威儀,令人安心,顧惜覺得自己要瘋了。
這人不在她的計劃里,不在她的設想里,甚至不曾出現(xiàn)在她的幻想里。可他就這樣來了,帶著不緊不慢的勢在必得。
顧惜真的怕了,怕的像這滿天雨霧,她無處可去。
她的神色令程琦瞧出不安來,他走前一步,卻也不敢太近,“到底怎么了?”手心里,好像還停留著剛剛那一握的感覺,那么細的手腕,說不出的感覺,卻纏綿難去。
顧惜完全沒糾結被碰了手腕,她只想快點掙脫這種局面,說道:“你今天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程琦下意識搓了搓手指,才拉回心神,“什么?”問的卻專注。
仿佛她的問題,對他都是重要的。
這種感覺再一次擊中顧惜,她忍著想沖到雨中,表明立場的沖動說,“你故意讓程進帶我來的嗎,而后讓你認識的人也來。”她說著話,邏輯帶回了冷靜,語氣就變得越來越冰冷。
程琦仔細凝神在她的眉眼,“你想到哪兒去了?”他的聲音還是好聲好氣的。
顧惜神色不動,也不看他,一口氣說完,“你故意讓我來吃飯,是想在我身上先貼個標簽嗎?讓大家都知道我和你關系非同一般,”說到非同一般,她覺得有點自作多情,陡然還怕聽到笑聲。
她羞恥地閉上眼。
停了一會,卻沒有。
一絲輕笑都沒。
她睜開眼,雨已經越來越大,蒙蒙散去,成了困擾人出行的細雨綿綿。
就像這纏綿的細雨,漸漸就無處不再。他在自己身邊出現(xiàn),一個暗示,自己就被貼上了,“他看上的”這個標簽。
程琦是什么人,只看戴邵東婚禮那天的排場就知道。
誰不怕他,誰不給面子。上層資源壟斷狀態(tài)。
那么她以后,還有什么人生可言,她還創(chuàng)什么業(yè)。走到哪兒,都是在他畫的一片天空下。
他甚至不是帝景城的人,也能有這么厲害手段,她想都不敢想。
程琦一直在盯著她看,慢慢梳理她說的話,想明白了,心中反道生出好奇,柔聲問道,“你怎么會這么想?你覺得我是那種人?”
顧惜被那柔聲細膩關懷的語調灼傷,她氣惱地轉身,“你今天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我不想把你想成壞人,可你說我這樣想沒道理嗎?”
程琦向一側的方向清淡望了一眼,那邊有監(jiān)控,而后走向她,低聲慢慢說,“……這行……掙錢的是中間的炒家,藝術家本身,很多只有身價而已,今天出了天價成交,他們都是同行,一樣的努力,或者從純藝術的角度講,更加出色有才華,卻不能被市場認可……我這樣說,你還會覺得就是為了讓你心里不痛快嗎?”
顧惜心中微微一動,他這么說,今天來是為了說那些話,令別人心里不會太過失衡。
畢竟,從談話中,他應該是某個頂端的人,那些話,有些是連程進也顯然不知道的。
顧惜一時不知要不要相信他。
程琦姿態(tài)遷就,等待著。
看顧惜還是不言不語,她甚至側開臉,這種徒勞的掙扎,令他微微皺起眉頭。這女孩,她不說話的時候,那么溫柔,只是這樣雨霧中立著,就足以令人心疼到肝腸寸斷。
這種感覺荒謬而無稽。
他搞不懂這突如其來的感覺是什么,只隨著自己,又微微靠近,更加低的語調說,“這些人……他們才都三十歲出頭,這個年齡,在藝術生涯中是很年輕的……誰都會有迷茫不確定的時候,我不想,他們被這功利的市場亂了心,影響到他們創(chuàng)作期的形成。”
他輕言細語,那么遷就包容。顧惜卻覺更加困擾,離的近,陌生而熟悉的感覺夾雜而來,熟悉是上次他也曾這么近,陌生之于他原本就陌生。
顧惜躲開這惱人的感覺,悶聲說,“我怎么知道,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隔行如隔山。”
他的聲音追隨而來,“那你想了解嗎?隨時都可以。”
他們說話,沒有一句瞞著她。他甚至毫不隱瞞心里的想法。
顧惜卻搖頭,“我了解不起,也不想了解。”
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對她都太奢侈。一件上千萬的藝術品,一個準入門檻接近千萬的基金,是她人生真正的奢侈品。
程琦卻被這話刺了一下,想到第一次見面,是他的出現(xiàn)令她才有了這樣的落差,因為他的出現(xiàn),令她才不得不認清現(xiàn)實,識時務的認命。
他不由打量她,她聰明,有膽識,也有本事,那雙眼,笑的時候能彎出花兒來。
如什么卡在心口,
他今天來,是隨機的。
早上,程進出門的時候,他明明告訴自己,他不來的。可是因為太想看一眼,他和她,完全沒有交集的生活要見面,談何容易。后來收到消息,他也必須來,他當時心里是那么高興……
他用一輩子沒用的溫柔語氣說,“我今天原本沒準備過來,早知道你會……”你會這樣不高興,我還來嗎?
他不想問自己。
卻見顧惜搖頭,果斷而肯定的。
“就算要委婉地開導一下別人,你也可以選另外的時間……”她抬頭看向他,“你沒必要一定這個時間出現(xiàn),是不是?”
程琦頓覺無言以對,她是那么思路清晰洞若觀火,他看著她,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半響,他才說“……只是想來看看你。”
語氣竟然又像那一天他追到家里,站在門口說,“……你好不容易才來找我。”
這話能瞬間擊垮自己的理智。
顧惜卻搖頭,心思沉重到極致,成了疲憊,她說:“你這樣,說讓我選自己要過的日子。”她想看著他,好好再一次和他說,卻發(fā)現(xiàn)不能看他,她甚至不敢多看他。
她要被自己折騰死了,一次次,見一次,發(fā)現(xiàn)被吸引多一次。他能夠引的自己萬劫不復,可誰為自己的萬劫不復買單?
她對著他的襯衫紐扣說,“你說了讓我選,可我只感覺你畫了一個天大地大的圈給我,我其實哪兒也去不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設想,可是你……”她說不下去了。
“因為我的出現(xiàn),掩蓋你的光芒。”他問,聲音壓著心慌。
顧惜說,“你令我的人生變得艱難。”
認識了這樣的人,奮斗還有什么意思,奮斗到什么程度才配和他做朋友。奮斗到什么級別才能有底氣和他談情義。
縱然他什么都能給她。
可是她什么也要不起。甚至不敢再問,他到底要怎樣。
他說過要做朋友。
可那顯然是一句敷衍自己的話。
和這樣的男人相處過,再若失去,那一定是后半生痛苦,情不由己,明知死路一條,她何必找死。又不是沒死過。
顧惜閉上眼,掩去里面的霧氣,恨死自己。
程琦怔怔地立著,知道她的意思,卻不知可以說什么。
兩輛車慢慢地從遠處駛來,程琦的視線越過她,靜了一秒說,“我送你回家可以嗎?”原本十分鐘之前,他是想邀請她去他家的。
顧惜一言不發(fā),轉身,車停在臺階下,司機下車來撐開傘,程琦卻伸手,接過傘,對司機說,“你坐后面的車吧。”
后面車上是程思和程進。
司機不敢說話,卻驚訝,“琦爺,海景城的路您不熟。”這是修飾過的說法,原因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程琦開車。
能把這小姐安全送回家是次要的,別把自己搭進去。
程琦說,“無妨。”轉身,傘遮上顧惜頭頂一片天。
顧惜下了臺階,他伴著,在程思程進的目瞪口呆中,給她拉開車門,而后等顧惜上了車,他才輕輕關上車門。
顧惜的心,在副駕駛糾成一團。就連對一個司機說話,他都那么無可挑剔。
不是她心硬,不是她看不到他的維護。
可是這樣的人,和他在一起之后,以后還怎么活。
她閉上眼,眼淚都想沖出來。
車門合上程琦上了車,他坐著,先是左右看了看,對顧惜說,“你系上安全帶好嗎?我挺久沒有摸車了。”
顧惜沉默地去拉安全帶,奇異的,壓根忘了提醒可以讓司機來開。
這個人,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
她坐著等,看著窗外細雨越來越急的落在車窗上,一扇窗,把風雨擋在外面,給她一個,只有她和他的虛幻世界。
車慢慢地動了,程琦終于熟悉了操作。
他慢聲說,“一直都挺忙的,平時坐車可以抓緊時間看東西,所以現(xiàn)在越來越少摸車。”
“也少摸錢。”顧惜脫口而出。
程琦沒想到她會搭話,一下笑了,說道:“其實是我不喜歡花自己的錢,出門都花別人的。”
這么吝嗇的說法……
顧惜忍著,不想笑,但漸漸,還是有笑容露出來,關鍵反差太大,她沒想這人說出這樣的話。
程琦說,“不瞞你說,連這車都是人送的。”
顧惜的笑容淡下來,巴結他的人多,自然送東西的人多。
程琦看她又再沉默,心中嘆息,說道,“所以說一心兩用不好,如果我開車技術再熟練一些,就不會說出惹你不高興的話了。”
顧惜:“……”
程琦把車慢慢拐出去,卻生出一種荒謬的心思,這路越來越短,要是開不到頭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