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中的每一張牌都是壞牌，想要贏一把的唯一辦法就是打破規(guī)則。樊家主心骨樊父轟然中風，樊家的分配規(guī)則因此倒塌，樊勝美在爸爸手術的那一天才終于認識到，親人并非天然的愛人，親人更非天然的債主。從那一天起，樊勝美漸漸學會對親人說“不”，并越來越勇于說“不”。然而奇怪的是，當樊勝美強硬起來，充滿主見的時候，她的媽媽吧嗒一聲貼到女兒身上，變成唯女兒馬首是瞻，將女兒看成新一任的樊家家長，在女兒面前唯唯諾諾。唯獨說到兒子的時候，樊勝美才能發(fā)現(xiàn)，其實兒子才是媽媽心中的唯一主心骨。即使兒子目前遠在天邊也無所謂，孫子雷雷就是兒子的替代物。

    爸爸的命是保住了，手術也達到預期的效果，那就是除了眼珠子會轉，其他什么都不會動，吃喝拉撒全靠別人伺候。即便是樊勝美當著媽媽的面跟爸爸說，她自作主張將哥哥住的房子賣了給爸爸治病，媽媽聽聞后號啕大哭，她爸爸依然穩(wěn)若泰山，甚至連眼珠子都不怎么轉一下。因此樊勝美懷疑爸爸的腦子看來也不轉了。術后恢復的日子，樊勝美累癱了。她白天工作掙錢，晚上替換媽媽看護爸爸。而即便累得形銷骨立，達到每天不吃晚飯都追求不到的瘦身效果，她還是覺得應該趁圣誕后的周末兩天，爸爸出院的日子，送父母回老家家里休養(yǎng)。海市居，大不易，費用高得嚇死人。

    王柏川趁回老家跑業(yè)務間隙，著手整理樊勝美哥哥的房子，并通過朋友關系公證出售，拿到錢就匯到樊勝美的信用卡。這一切，樊勝美與王柏川之間都是電話聯(lián)絡。直到圣誕節(jié)前兩天，王柏川才風塵仆仆地出現(xiàn)在醫(yī)院住院部。此時，樊母已經(jīng)領著雷雷回歡樂頌22樓休息，樊勝美替班獨自照看父親。

    王柏川是懷揣著無數(shù)忐忑來到病房的。但見到樊勝美的時候，他驚住了，素顏，憔悴。甚至還有一副時下流行的黑框眼鏡遮擋流盼的美目。樊勝美的這個形象，與王柏川心目中牽掛了十幾年的?；ù笙鄰酵?。

    樊勝美卻是落落大方地招呼：“王柏川，終于可以面謝了。最近忙，沒走出去，只能自制一張圣誕卡。祝你圣誕新年都快樂?！彼f著，從包里掏出一張精致的卡片，交給王柏川?？ㄆ撬卺t(yī)院守著不聲不響的爸爸的時候制作的，用剪碎的彩色毛線粘貼出漂亮的卡通圖案。她給22樓全體鄰居每人做了一張，也給王柏川、魏渭和趙醫(yī)生各做了一張?，F(xiàn)階段，她也唯有以此聊表心意了。

    “謝謝，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禮物。”王柏川盡量將語調(diào)說得委婉，以免打擊正處于人生低潮期的樊勝美?？煽吹竭f卡片過來的枯干的手，王柏川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你回家睡去吧。我替你看一夜?！彼匆谎凼直恚艾F(xiàn)在開始睡，到明天上班時間，還可以整睡十小時。這兒怎么做你交代一下。”

    樊勝美眼眶一熱，垂下眼皮，“你也累，剛長途車開回來呢。我已經(jīng)習慣了，你看這張活動床。而且回去也沒地方睡，宿舍只有一張床，我媽媽也要休息。這幾天她也很累?！弊詮牡准毴科毓狻７畡倜涝谕醢卮媲罢f話反而自然。

    王柏川摘下一把鑰匙交給樊勝美，“我那兒的地址你知道，只是衛(wèi)生情況不大理想?！?br/>
    樊勝美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她只得扭轉身。背著王柏川拭淚，到底還是不愿當著王柏川的面哭泣?！拔疫€得請你幫我一個忙，我爸周六出院，我打算立刻送他回老家休養(yǎng)，你能不能辛苦一點，開車載我們回去？如果你已有安排。我另外找人幫忙。”

    “當然行，就是大后天？我大后天一早來這兒?！?br/>
    “那你今晚回去吧，好好休息，大后天還得靠你了?！?br/>
    王柏川看樊勝美又慢慢轉回身來，看到樊勝美臉上的淚痕，心疼不已，可他最終還是拿著卡片回家了。王柏川走后，樊勝美卻是抓著頭發(fā)垂首郁悶許久，到處求人，到處被人可憐，即使大家都是那么好的人，她卻承受不住了。到處求靠，又與她哥哥何異。她發(fā)現(xiàn)，她其實也挺沒用的，活到三十歲，稍微遇到點兒事，就自己完全無法獨立支撐。她終于意識到自己這么多年為人的失敗。

    安迪收到一件新年禮物，是一軸裝裱精美的中國畫，由專人專程送到安迪的助理手里。安迪不知是誰送的，也不懂中國畫，看來看去看不出好來，也看來看去看不出有什么寓意，只知道是深深淺淺的山和波光粼粼的溪流，在她眼里與大多數(shù)中國山水畫大同小異。頂上幾行草書她也認不出來，只好狐疑地翻看包裝，卻找不到任何線索。

    奇點卻是識貨，進門一看見這幅隨隨便便扔在料理臺上的畫，就“喲”了一聲，“小富玩車，中富玩表，大富玩收藏，你也開始涉足收藏了？一出手就是大手筆啊?！?br/>
    “誰送錯地兒了吧，我又不是貪官。值多少錢？多的話，我連夜把助理殺人滅口，假裝我沒收到過?！?br/>
    “何云禮的畫，尤其這個尺寸的，值得殺人滅口。何云禮？”奇點忽然意識到什么，抬眼看向安迪，“何云禮？”

    安迪臉色變了，何，她的姓。名貴的畫來得鬼鬼祟祟，毫無理由，她無法不聯(lián)想到與魏國強住在一起的那個人。奇點一聲不響將畫卷起，塞入錦囊。順手打開電腦查詢何云禮其人。安迪卻跳進廚房里，“別告訴我，我不想聽?！?br/>
    奇點查了會兒，便確定何云禮就是安迪的那個無良外公?！耙灰艺胰税旬嬌癫恢聿挥X地送回去？”

    “干嗎送回去，賣了，我們元旦住巴厘島悅榕去?！卑驳虾莺莸赝玖艘话氲碾u身上刷麥芽糖，不知不覺就刷多了。

    “哈哈，彪悍，我喜歡?！币姲驳喜o異常反應，情緒基本正常，奇點心中很是滿意，便放心將畫取出，仔細揣摩頂部那一行草書到底寫的是什么。何云禮書畫俱佳。奇點心癢不已。

    安迪將烤雞送回烤箱，不滿地道：“你不可以欣賞him和it。”

    “如果我沒猜錯，上面的字是‘黛山眉峰聚，秀水眼波橫’?！?br/>
    “抄襲。偷梁換柱，藏頭縮尾，假惺惺，鬼祟。翁婿兩個一樣德性。”

    奇點只是笑，“你罵對了。我發(fā)現(xiàn)一件很有趣的事，給你說說……”

    “不要聽，不要理他們兩個?！?br/>
    “聽聽吧，我不說會憋死，這件事只能跟你說。我說啦？你就當作聽我扯淡，好嗎？”

    “條件是，等下我烤出來的雞，無論味道好壞，你都得吃完。”

    “行。我說啦。何云禮可能不是他真名，查了一下他的生平。說他逃荒到海市，貧病交加，被好心人收留，病后不知從哪里來，該到哪里去，于是滯留在了海市，靠賣畫為生?！?br/>
    “撒謊，要真的失憶，就不會鬼鬼祟祟借用王觀的《卜算子》，寫什么黛山眉峰聚了?！?br/>
    “對了。這就是關鍵。我很早已經(jīng)知道何云禮諳熟西洋畫法，大膽將油畫技巧運用到水墨為主的中國畫中，尤其敢于濃墨重彩，將各種絢爛鮮艷之至的色彩運用到匪夷所思。因此人稱國畫界的凡·高，背后則是叫他何瘋子。”奇點說到這兒停頓，握住安迪的手，見安迪只是皺眉思考，就不再繼續(xù)。

    “不，他不是真瘋子。他是用奇突畫法掩飾過去的風格，反差越大，別人越不容易注意他的老底。你看眼前這幅，純水墨，不著一絲色彩，說明他對水墨運用自如。所以，我得出結論了。一、何云禮不是他的原名，而且他掩飾得很好，以致老嚴查到魏國強，卻查不到魏國強身邊的他；二、這幅畫才是他原有的風格，但他一定不敢把這幅畫拿出來見光，所以才敢寫上‘黛山’兩個字，但也只敢用草書寫。孬種?！?br/>
    “我們想到一處了。我很懷疑這幅畫是他畫給自己，甚至是秘不示人，只偶爾閉門對坐靜思的。哈，真想不到，很有趣，很八卦。但為什么他把這幅畫送給你？”

    “猥瑣人的猥瑣想法，我們怎么猜得到。我不耐煩他們的一再鬼祟，需要給他們一個果斷態(tài)度，讓他們知道接近我得付出高額成本。奇點，這幅畫送到知名拍賣行，因為風格大異，人家會不會當作贗品看待？可是如果我讓老譚送出去，拍賣行就得將信將疑了，會不會送去讓畫家本人鑒定？然后他很生氣，發(fā)現(xiàn)媚眼做給瞎子看了，以后不會再來煩我？”

    “盡量縮小影響，我送去。這幾天我打聽一下，哪幫人與他熟?！?br/>
    “OK，就這么定。真舒服，干壞事真痛快，我本來不是應該生氣的嗎？不，生氣的應該是他們，我不能讓他們干擾我的情緒?！?br/>
    “你近墨者黑?！?br/>
    “總之你別想賴吃烤雞?！?br/>
    “哈哈，你做毒藥我也愛吃?！钡纥c心中卻是對何云禮越來越好奇，一個黛山縣城出來的富家子弟，怎么與西洋畫扯上關系的，應該是從小在大城市甚至國外接受正規(guī)西洋藝術教育。可這樣的人又怎么會娶了一個瘋女人做妻子。最后為什么落荒而逃，卻闖出個何瘋子的名頭。抬頭，卻見安迪白眼相對，他立刻明白，安迪猜到他在轉鬼心思了。

    烤雞出爐。今日的烤雞大有面子，起碼表皮棕黃，頗有魅力?？善纥c是個久經(jīng)考驗的同志，對于安迪的廚藝有著充分而深入的認識，他絕不會因為烤雞外表的美麗而誤判烤雞內(nèi)里的美味。果然，第一口便證實了他的經(jīng)驗：甜。安迪也皺眉道：“生氣的時候麥芽糖刷多了。”

    “不會，皮很脆，我也喜歡烤雞口味甜一點的?！?br/>
    “你在香港說過，你可以忍受甜品，但不能忍受菜里吃出糖的甜味。所以，今天定為‘吹笙鼓簧日’?！?br/>
    奇點略一思索，笑了，“又是近墨者黑，損人損得轉彎抹角。我衷心希望你早日背完元曲，早日來個‘快活也么哥日’，干脆潑辣。”

    “那我的微博‘兀的不鬧煞人也么哥’了?！?br/>
    奇點暈了，“這都背到元曲了？要是廚藝也能突飛猛進該多好?！?br/>
    “枉將我急煞了也么哥。枉將我急煞了也么哥，四肢進化不如大腦啊。您老將就著點兒也么哥?！卑驳弦贿呎f，一邊哈哈大笑。什么何云禮魏國強的，都成了今晚上的過眼煙云。懶得多想，也不愿關注。

    曲筱綃想不到她不過是為了求得跟趙醫(yī)生一個約會，竟然連續(xù)給趙醫(yī)生做了一星期多的專車司機。天一冷，雪一下，醫(yī)院更是門庭若市。趙醫(yī)生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剖业钠渌t(yī)生年紀大點兒，紛紛倒下了，趙醫(yī)生年輕，不免多承擔著點兒。于是在曲筱綃自作主張約定時間日期的第一天，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打電話沒人接，發(fā)短信不回，曲筱綃火了，怎可如此對待老娘。她奮勇打上醫(yī)院去。結果，被指，趙醫(yī)生還在手術室。

    趙醫(yī)生倒是很快就出來了，但只夠時間跟曲筱綃說一句“還有一臺”，就急匆匆地又消失了。曲筱綃只好又等，發(fā)現(xiàn)趙醫(yī)生忙得如紅牌阿姑坐臺，直到半夜才花容慘淡地結束工作。曲筱綃不忍心，便給他當了一回司機。不料，這一心軟，便是一星期多。

    這幾天。曲筱綃留學在外的同學紛紛趁圣誕假期飛回國內(nèi)省親，曲筱綃天天吃接風宴，今天也不例外。但吃到一半的時候，曲筱綃習慣性地給趙醫(yī)生發(fā)去一條短信。問今晚工作什么時候結束。也不例外，過了一個多小時，才有一條短信發(fā)回，大約十點。于是曲筱綃到十點時候就早退了。

    朋友們都問曲筱綃去干什么，但打死曲筱綃她都不肯說，她每天晚上送上門去給一個帥哥做專職司機。這是她這輩子做過最糗的一件事。可她就是這么鬼使神差地大冷天等在醫(yī)院停車場，等著趙醫(yī)生累得蔫頭耷腦地出來。但今天趙醫(yī)生是看著手機笑著坐進她的車子?！靶κ裁?？”

    “魏兄又拍安迪馬屁了。你看?！?br/>
    曲筱綃看到“吹笙鼓簧日”，不解，又怕趙醫(yī)生鄙視她草包，只得轉開話題，“你感冒更厲害了，生病還這么拼命干活，明天打病假條吧?！?br/>
    “病人生病找醫(yī)生，醫(yī)生生病活該挺著?！壁w醫(yī)生說話悶聲悶氣的，在車內(nèi)暖氣的熏陶下，一會兒擦眼淚一會兒擦鼻涕，可誰都擋不住他的話癆，“你看，這句是《詩經(jīng)》里的，字面上意思是魏兄又去安迪家了，安迪熱情招呼。但是魏兄為博美人笑，沒少拍馬屁，于是這兒就用‘吹笙鼓簧’，而不是前面那句‘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諷刺我們魏兄巧舌如簧啊。這兩人公然打情罵俏，太無恥了?！壁w醫(yī)生說的時候，笑嘻嘻地觀察曲筱綃的神色。只見駕車的曲筱綃越來越專注，儼然如同給******駕車的專職司機?！拔沂遣皇墙忉尩貌粔蛲ㄋ?？”

    “你故意撿這個來諷刺我，有意思嗎？”

    “事實么，我就是這么一個低碳哥，沒事喜歡宅家里看書，看到精彩處希望身邊有個人可以交流切磋，或者一個眼神便可會心一笑。你不是這么個人，強扭的瓜不甜?！?br/>
    “可你情緒低落時候不是喜歡瘋狂發(fā)泄一把嗎？你不是跟我玩得很開心？”

    “我又不是神仙，即使看病都有誤診率，何況是我不擅長的看人。你很好，但不是我那杯茶?！?br/>
    “你是不是喜歡安迪？你就是從看見安迪開始轉變態(tài)度的。你接近魏大哥，跟魏大哥做朋友，是不是為了接近安迪?！鼻憬嫃氐鬃タ瘢瑢④囘`停到路邊，尖叫出她心中埋藏多日的疑問。

    “答案：不是。不是。補充說明：我沒你想象中卑劣，我底線不高，但也不至于太陰暗?！?br/>
    “可是……”

    “不用可是，我以前跟你提到過的有趣，你理解不了，我也解釋不清楚?！?br/>
    “可是為什么我每次問你什么時候下班，你都回答我呢？你怎么不拒絕我來接你？你這不是暗示是什么？”

    “你從來認為我的拒絕是一廂情愿，我再拒絕，你也不當回事，我還費什么腦筋。你以為我有力氣跟你玩貓抓老鼠的游戲嗎。我也不愿意啊，你一定要送我，我車子只好扔醫(yī)院里，早上只好跟人搶出租車?！?未完待續(xù)。)SJGSF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