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冥冥,暮色淡,寒煙輕,應(yīng)是落霞?xì)w。
風(fēng)輕,心微動。
是那風(fēng),悄然吹過發(fā)尾,捧起那青絲,如云。
程皓然側(cè)望而去,目睹她微紅眼角隱含的沉痛的決絕。那一劍滑過帝王脖頸,甚至不會有絲毫猶豫。
那眉眼,那生死,全然是為了趙四揚(yáng)。
趙四揚(yáng)有什么好?
一時怔忪,竟忘了此刻兩難處境。聽得皇帝感念悲切,試圖恐嚇阻止,或是深情觸動?!扒嗲?,你當(dāng)真想要朕的命?你當(dāng)真那樣喜歡他?
浮生如夢,歲月飛沙走石間磨皺了臉,十年二十年,誰敢說仍舊迷戀??伤嬲媲星邢脒^,死也要埋在一處。奈何橋上牽著她的手,許三生約,不悔。
怎知換來她森冷面孔,將他捧在手里的一顆心視若敝履。還要怎樣對她好,才留得住,留得住那星點(diǎn)溫柔。心似秋葉落,了了此生,已知時日近,追不回。卻是滿心苦,受不得,耐不得,往日情誼通通一筆抹去?!澳请奘鞘裁??朕算什么?”
衡逸問,清亮的眼瞳中是青青苦痛的臉,亦是他此生最愛的眉眼,那身影漸漸溢出水來,原來是眼淚滾燙,濺落在寒光閃爍的劍刃之上,那細(xì)微聲響,幾近敲碎青青的心。
繼而分裂,被鋒刃劃破了身軀,追著白日之死,墜向沉郁無言的大地。
任誰都無聲,沉默似鬼魅,暗夜之中,啃食人心。
漸漸都忘了,究竟為什么哭泣,一如早已記不清,究竟緣何深愛。
到此處,不堪行。
青青咬著唇,含著淚,手腕微顫,長劍便在衡逸脖頸間又留一道傷口,雖淺,卻是潺潺涌血,一絲絲在劍身上化開來,血流如心傷,徐徐延綿。
從來沒有一刻心碎心死心滅,疼痛是潛伏在心口的蟲豸,一口一口蠶食,悄然不覺,胸腔已是空落落,什么都不留。
青青一身狼狽,卻終于做一次上上君主,操縱他生死,當(dāng)真痛快。
眼見落日寸許下沉,黑夜來,末日將近。
衡逸問:“為什么?你告訴朕,究竟是為什么?”
青青說:“衡逸,我累了。愛誰?不愛誰?與我無關(guān)。我只想要一個結(jié)局,你不肯給,我便只有自己來取…………一人生,一人死,你我之間才算完結(jié)…………”
一旁程皓然已然蓄勢待發(fā),兩人交換眼色,衡逸對著青青頹然輕笑,“青青,朕放手?!?br/>
青青搖頭,眼中盡是冷蔑,“我不信。”
她的話還未說盡,程皓然就已從陰影中沖出,反擰她手腕,青青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何時動過刀劍。只得眼睜睜看著長劍鏗鏘落地,手臂被程皓然制在背后,掙扎間,不小心就被卸了腕子,疼得冷汗涔涔。
程皓然渾厚聲線在背后響起,果然是官場上歷練來,遇見這般場面,說話來仍是一派平和,“公主,多有得罪?!?br/>
小德子急急忙忙從外頭沖進(jìn)來,拿了帕子給衡逸捂?zhèn)?。哭哭啼啼喊著,“這…………這…………圣上,這血止不住啊,圣上宣太醫(yī)吧…………不然…………”
衡逸燥得很,一只手按住傷口,一只手揮開小德子,轉(zhuǎn)過背去,“都給朕把嘴巴閉緊了,不然一個都別想活!”
里頭外頭侍奉宮人嚇得跪了一地,卻是無人敢求饒。
青青早已沒了力氣,癱坐在地,手腕之下軟乎乎的懸著,她也不甚在意,略略回過頭去,對程皓然低眉淺笑,“連累將軍了。”
她不過稍稍勾了唇角,于他而言,卻是心神懵懂,似初初春意時,朦朦細(xì)語間,不經(jīng)意遭遇一束鈴蘭的綻放,怦然——他耳中清晰聽見那聲響,細(xì)微而又震懾人心。眼前繾綣容顏,仿佛隔著重重迷霧,遙望千山萬山遠(yuǎn),如一彎新月,藏身青灰云幕間。
可以遇而不可求。
他聽見自己沉聲低嘆,“何苦…………”
青青閉上眼,只余唇邊一絲苦笑。
在心中默默告誡一萬遍,切切要忍得,到最后還是忍不得,忍不了。不想爭也不想鬧,糾糾纏纏就此散,各有各一片傷懷。誰又負(fù)了誰?
她抬頭望著衡逸的背影,僵直的背脊泄露他此刻的隱忍與掙扎,罷了,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笑一笑,做一個結(jié),已是完滿。
“弒君,按律當(dāng)誅九族。程將軍,這就押著我去宗人府罷?!?br/>
她掙扎著要起來,卻見衡逸轉(zhuǎn)過身,扔了染血的錦帕,對小德子吩咐:“傳朕口諭,令內(nèi)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周奉先清查今日紫宸殿宮人,一律殺之?!?br/>
衡逸頸上傷口本就不深,現(xiàn)下已然止住了,便扔了帕子,步下殿中來,喚另一胖頭內(nèi)侍捧了件絳紫色披風(fēng)來,裹住青青身上襤褸,整個人提起來攬?jiān)趹牙?,又對程皓然道:“程卿家先回吧,有事明日早朝再議?!?br/>
程皓然目不斜視,恭恭敬敬行了禮退出殿去。
青青仰著臉,在衡逸懷中挑釁地笑著,“原來你當(dāng)真這樣喜歡我,即便我要取你性命,卻還是舍不得殺我。呵——得圣上寵綣,青青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哪…………”
她笑得渾身顫抖,眼淚涌出來,溫?zé)嶂鴫嬙谒直?,透著肌理,灼痛了他的心?br/>
衡逸緊抿著唇,靜靜看著她,眼看她一步步墜入深淵,身后廣袤無垠的黑暗,初秋墓地一般的冷寂?;氖?,頹敗,周身已無一絲生氣。
他早已不知該如何開口。
青青略略推一推他,哽咽著嗓子說:“我右手腕子斷了,得招太醫(yī)。你松手,我渾身痛。”
衡逸連忙放開她,轉(zhuǎn)而又招了宮人去宣太醫(yī)。青青卻趁著這空檔,陡然間往桌角撞去。
程皓然方走出紫宸殿,就聽見身后一聲沉重悶響,繼而是圣上驚呼,依舊叫的是她的名字。他竟想也不想便沖回殿內(nèi),見到的,是她額上半指長的傷口,正泉眼似的不斷往外冒血。
那樣好看的眉眼被血染了小半邊,紅紅似火,死也如此旖旎壯烈。
衡逸亂了心神,只大喊著,“宣太醫(yī),快宣太醫(yī)——”
再而抱著她柔軟的身體,兩只手臂都在顫抖。他的心被巨大的莫可名狀的恐懼侵襲,蔽日的蒙昧,心上裂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滿滿的心緒都在下落,他胸中一塊血肉正在被剝離,一絲一絲,連著筋骨,生生撕成兩片。
“青青,青青————”他喚著她,企圖以此留住她纖薄微弱的生命,“青青…………朕到底該怎么做?你究竟要朕如何?”
他的淚落在她傷口上,化淡了猩紅的血液,那血淚融在一處,潺潺劃過眼角。
青青抬手撫著他的臉,承受著他的淚,“你我之間,總歸是該有個了斷?!辈皇悄闼谰褪俏彝?,決絕是三世宿仇,滔天的恨,熊熊燃燒,早已將點(diǎn)滴愛意燃成灰燼。
似乎又回到少年時,面對未知的命運(yùn),面陰云詭譎的深宮,蒼白又無力,只能無奈看她離去,帶走所有留戀過的記憶以及情意。
他不知哪里出了錯,上天不知道,世人不知道,他真真切切愛她。愛到已不知該如何對待,是錯,是他錯得離譜。早知今日,寧愿當(dāng)初不曾陷落。
情真情癡,皆是深淵泥淖,如何脫身。
他求她,早已沒了帝王威嚴(yán),“姐姐…………求你了…………別離開我……姐姐,你說過的,絕不丟下衡逸孤身一人…………你怎么能這樣?怎能這樣?”
青青甚為疲憊,極其渴睡,漸漸閉上眼,再聽不見他是如何在耳邊卑微祈求。
他終是低到塵埃里。
衡逸將青青抱進(jìn)內(nèi)間里,放在軟榻上。
她額上的傷口頗深,血浸透了龍袍,留在襟口衣袖一大片血漬。
小德子再而趕上來,弓著腰求衡逸,“皇上,太醫(yī)一會就要來了,您看您是不是去換件衣裳?順道掩一掩傷口。再叫太醫(yī)院的人瞧見了,恐怕…………”
衡逸這才肯離了青青,行走間已經(jīng)脫了外袍,扔在屏風(fēng)上。
到了外間,卻見程皓然折回,也沒心思計較,加之殿內(nèi)侍奉宮人已被他那道絞殺旨意嚇得一個個慌慌張張,不中用,便道:“卿家先替朕在這照看著?!?br/>
程皓然遵旨應(yīng)是。
皇帝方離了正殿,里間便有婢子叩頭求饒。
是那人輕笑著,說涼薄語句,“反正都要一律斬殺,還怕什么?都起來,看看,本宮穿著如何?”
他挑開簾子往里望去,心有驚詫。
是她,不知何時起了身,不,其實(shí)是根本不曾暈過去。她與他皆是心知肚明,唯獨(dú)皇上關(guān)心則亂,她額上傷口并不深,決計是不會害了性命。而他卻是猜不透,她虛虛實(shí)實(shí)如迷一般,蠱惑妖媚,無端端教人沉醉,欲要一探究竟。
她披散著頭發(fā),立于鏡前,身上穿著染血龍袍,徐徐行天子步。似從鏡中瞧見他身影,轉(zhuǎn)過臉來,揚(yáng)起眉,那一眼凌厲如刀,氣勢如虹,絲毫不輸天子氣度。再看她,下一刻卻又彎了唇角,斜眼過來,蜿蜒如九曲回廊,迂回曲折,久久才肯落于他身,媚眼如絲,凄惘迷離,妖精似的女人,一眼就要勾人魂。
“若我是男兒,今日被踩在腳底下碾壓的,便就是他了?!?br/>
他被那嫵媚眼角迷了心神,片刻回過神來,才知她這句話,是在對他說。
只可惜,她已然轉(zhuǎn)回臉,望著鏡中人,血污中徑自妖嬈的面龐,低聲嘆,“可惜……生我不為男兒…………”
奈何,怎奈何。命運(yùn)總弄人。
他卻是記住了,她閨名青青。
青青,借問江上柳,青青為誰春。多好的名字。
青青…………
作者有話要說:我本來想寫衡逸當(dāng)著程皓然的面強(qiáng)奸青青
青青羞憤難當(dāng)撞柱自盡
餓………………
我好狗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