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令牌:也許是他的默認(rèn)
走過這條狹長的道。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李珩,李珩像是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的樣子。
天牢門口遇熟人,怎么都該打個招呼不是,安紅線沖著李珩笑了一下:“好巧,李將軍,又看到你了?!?br/>
“恭迎皇上,安妃娘娘。”李珩依舊是以往那種,沒什么神情,淡淡的。他都沒有怎么看安紅線。
“話說李將軍怎么走這么快,這么快就到了。”她問。
李珩明明是比他們晚走的,可現(xiàn)在卻像是在這里等候多時了的樣子。她想,是不是這李大侍衛(wèi)有什么特殊絕招,比如上天遁地術(shù),輕功水上漂之類的。
李珩說:“馬車啊。”他的神態(tài)還是那樣很平常,但看向安紅線的眼神里帶了一點點奇怪的味道。
紅線感受到了來自他內(nèi)心深處的嘲諷,仿佛聽見李珩在說:“喂,你腦子抽抽了,這么簡單的問題?”
她也沒有再說什么,微微撇了撇嘴,跟著顧承軒就往里面走了。
幽暗的通道,黑漆漆的一片,散發(fā)著奇怪的血腥味。兩邊的墻壁上點著火把,微微照亮了點前面的路,但還是抑制不住撲面而來的,死亡般的氣息。
剛剛踏進去沒兩步,安紅線渾身都在抖了。似曾相識的場景。
但暴室,都比這個寬敞明亮一點。她感覺一進來,就跟踏入了地獄的分界線般,要死不死的感覺,要死不死的地方,令人怵得慌。
她的腳剛剛踩進去,走了沒幾步,就有點像往后面退的欲望。但也只是一瞬間。畢竟,有要緊的事情。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顧承軒走在她的前面,絲毫沒有顧及到她的任何感覺一樣,就只管自己走著。
他大步邁著,她細(xì)碎小步跨著。漸漸地,距離就拉得有點大了。她扶著墻,一點一點地給自己壯著膽子。倒也真的,不是因為安紅線膽小。
只是因為,可能是經(jīng)歷過的人怕,更怕看到會比較熟悉的觸目驚心,然后想起那些,好不容易才選擇性遺忘了的前程往事,一下子,心里面剛剛邁出去的坎,還沒有完全邁出去呢,就只踏出去了一只腳,陰影走出去了一小半。
又一次地,再……她的心理,真的是沒有這么強大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承軒都已經(jīng)走到轉(zhuǎn)彎口快了。
他終于回過頭來,朝她喊著:“安紅線,你倒是快點兒?!?br/>
“馬上,馬上?!彼f,努力地放大聲音地喊??刹荒茏屗匆娮约簩嶋H上還是有點孬包的。可是,她的聲音根本就止不住地顫抖。
顧承軒終于將身子轉(zhuǎn)過來,朝安紅線那邊走著,然后很嫌棄地一把揪過她的胳膊,這下子,他算是放慢了一點點速度。
他似笑非笑,本來算是冰涼的聲音,可能在這種環(huán)境的襯托之下,居然都變得熱乎了起來了一點,他說,“安紅線,你該不會是害怕了吧。你個慫貨?!?br/>
安紅線:……
“沒,沒有。誰怕了。你走那么快干嘛,又不是趕著要去投——”然后她就閉嘴了,心里面咯噔一下,差點出口太快,說不該說的話。
畢竟,這樣真的太像是,地獄了。
“嗯?”可是顧承軒還是捕捉到了什么,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撒開了安紅線的手,雙手插著腰,看著她的眼睛,笑了,笑得那么詭異莫測,“你說什么?倒是把話說完啊。”
“沒,沒什么……”安紅線一下子就變得神情復(fù)雜地不得了,干脆轉(zhuǎn)移話題。她說,“皇上,問你個問題啊?!?br/>
“快說?!?br/>
“那個,你為什么要帶我繞那么一大圈,跟李珩將軍一樣直接坐馬車或者轎子不就行了,走這么遠,怪累的?!闭f著她的聲音越壓越低,因為她發(fā)現(xiàn)顧承軒的面色又不大對了。本來,她也就是隨便找個話題,并沒有想多問的……
又是觸犯到,這個暴君的什么,忌諱之處了,還是什么?
果然,顧承軒只是嘆了口氣,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倒也沒有太生氣,只是好像在說:“安紅線,你個渣比,你還真的是蠢,怎么活到現(xiàn)在的?!?br/>
然后他也沒有回答,一把拎過安紅線,繼續(xù)往前走。
又到了那個轉(zhuǎn)彎口,剛轉(zhuǎn)彎,安紅線就頓時明白了。她感覺,顧承軒又帶她繞路了。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就變得比剛才寬闊了好多,剛才那條道,又像是小道,剛才那個門,這么算起來,又是后門了。
對呀,君王帶著妃子,過來看是罪臣的妃子她哥哥?怎么樣,都是不能走正門,不能明目張膽的。
安紅線算不得太聰明,但是也絕對不笨。
顯然,應(yīng)該是之前吩咐過了,現(xiàn)在天牢里沒有什么獄卒了。
紅線被顧承軒拎得很不舒服,他揪著她的胳膊,她胳膊那一塊感覺都被他給掐青了,怎么感覺就跟拎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雞似的。她一把提溜開顧承軒的手:“你弄疼我了,你放開我。”
“啪嗒”他很配合地一把甩開了,也不忘朝她翻了個白眼,“到了?!比缓笏噶酥缸钌钐幍牡胤?。
“這就,到了?”安紅線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倒不是因為路走得不多,而是因為,像是要面對了,她有一點點的,無法直對吧。傷口,終到了該被揭開的時候。
她怕。她不想。她感覺,會被撕裂的。這些天來,所有的表面上的“悠閑”,在今天都要給凝結(jié)消散了吧。
安紅線,你該面對你的宿命了。她深呼一口氣,她對自己說。
“別怕,你去吧。朕沒對他怎么樣?!彼袂榈淖兓?,顧承軒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從腰間別過一把鑰匙,甩向了天空,在天牢的半空中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哐當(dāng)”落到了地面上,劃過了一道弧線。
他說,“撿起它吧。自己去開門?!?br/>
安紅線慢慢俯下身子,緩緩撿起了那把鑰匙。她說,“皇上?”
“嗯,你去。朕就不過去了。你自己請便?!?br/>
“皇上!”
“快吧。朕看見安適涵,怕是會失控的。趁朕沒改變主意之前?!闭f著顧承軒緩緩將頭轉(zhuǎn)了過去,背對著她。
她的心里,說不出的復(fù)雜糾結(jié)。她告訴自己,安紅線啊安紅線,一切都是拜他所賜,你就……
她咬了咬牙,握著鑰匙往前走了兩步。步伐很沉,很重。萬千思緒,比三千青絲,還要更加煩惱更加亂。
不過才兩步——
“等等!”顧承軒突然喊住了她,但他依舊沒有回過頭來,“紅線,你回來。”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很慢,很像是從夢境中飄來。
不知道為什么,安紅線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一下子就輕松了,如獲大赦一般的感覺。她想,她終于不用一個人去面對,那么殘酷的事情了吧,她本來,是很擔(dān)心自己獨自一人看見大哥,她會失控,她會做出一些,很不好的事情來。
她一下子沖上去,站到了顧承軒的旁邊,她試圖去拉過他的手,她說,“皇上?走?”
結(jié)果顧承軒卻塞給了她一個東西,沉甸甸的。然后確實走了。
只不過,走的只是他自己一個人。他走了,走向出口的方向。
“顧承軒!”
安紅線望著他的背影,看著手里他剛剛?cè)o她的東西,淚水突然一下子就奪眶而出。他給的,不是別的,是金牌令箭。
見者,如見朕。
她的心里面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撓在爬,鑰匙在她手里,令牌也在她的手里,接下來她要真的那么做了,一路也都是暢通無阻的。
“顧承軒,這樣子,你不怕嗎。”她問。
他已經(jīng)走遠了,沒人回答。
她在原地,看著他背影徹底消失,咽了口唾沫,走向了牢房深處。
這些天來,她雖然表面韜光養(yǎng)晦,不關(guān)心任何事情,實際上,不過是因為自己實在是無能罷了。每每到深夜,她都會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她總是想,要是有那么一天,她自己只身前往天牢,她偷過了令牌,她打暈獄卒,再拿過鑰匙。
她一定會,一定要,不管結(jié)果,不管下場,開了門,讓大哥走,讓他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長安,再也不要回大周。
而她,會笑著喝下那杯毒酒,死在寂靜悠長的冷宮,平淡的結(jié)束所有的一切。因她而起的這一切……
可是,當(dāng)這一天,真的來了。
她怕的,倒并不是,三尺白綾或者毒酒一杯。她覺得,自己,也許……
不不不,安紅線,你別管顧承軒。你做你自己,做你自己的夢境,做你本來就想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因為你而起的,如果,如果錯過了這次,那么最后大哥真的只會是死路一條了。
大哥要是死了,那樣子,你的下半生活著,也不能安吧。而且,你本來,就從沒有打算茍活什么。
何況顧承軒他都這么做了,也許,也許他就是默認(rèn)的呢,默認(rèn)你……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到了。
她閉了下眼睛,又很快睜開。她打開了牢房的門。
吱啦,她推了開來。她看見安適涵,就這么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的手腳上都束著鐐銬。
他不像往日那么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了,神情很憔悴。但好在,身上并沒有什么傷痕。
他說:“紅線?你怎么來了。”
安紅線頓了頓,拿起了那塊令牌,“皇上讓我來,放你走的。大哥,跟我走吧,都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