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寄北說,中國人民每年會有兩次舉國歡脫的時刻,一次是春節(jié),一次是圣誕。
老外們喜歡在每年過春節(jié)的時候穿上唐裝,坐在壁爐前品著紅酒吃火雞。
中國人民也總是在圣誕節(jié)期間帶上圣誕帽或是麋鹿角,在單曲循環(huán)著《JingleBells》的火鍋店里涮著肥牛喝扎啤。
比如我們現(xiàn)在身處的這家叫做“小川堂”的川菜館,玻璃櫥窗上的圣誕老人大頭畫報正笑瞇瞇地盯著旁邊“家常小炒餃子蓋澆”的字樣。而那個滿嘴煙熏牙的老板正貼著一副苞米須一樣的假胡子,戴著一頂看上去比他頭圍小了整整一個size的圣誕帽,操著一口標準的本土英語,對來往的客人熱情地祝福著“麥哩克哩死摸死”。
“嗯,這家的菜味道一定倍兒正!”唐寄北叼著牙簽,指了指老板撐在大衣外面的肚子。“瞅瞅,比咱政治老師七個月的還大!”
“話說回來,咱下學期應該要換政治老師了吧?”戚里翻著菜單,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管他換不換呢!”唐寄北敲敲桌子,朝戚里埋怨道:“我說姐姐,你們處女座點個菜都挑得這么細致嗎?十幾分鐘了就點了個香水魚,你這股挑剔勁兒怎么就沒用到選男朋友上。”
“滾!”戚里在桌下踹他一腳,罷了朝服務臺招了招手,把點好的菜單交給服務員。
唐寄北湊近我,挑眉一笑:“話說你男朋友呢,你的生日餐他都不賞臉?”
我紅了臉,趕緊擰開可樂給大家添滿,佯裝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胡說什么!他明明是你男朋友,你倆成天勾肩搭背廝混在一起,怎么這會兒讓我背黑鍋。”
“哎喲喲!”唐寄北仰癱在椅背上一臉壞笑的看著我,“你這智商就別撒謊了。我說你男朋友是誰了嗎?怎么你就知道他和我勾肩搭背了。”
我一時語塞。
“早戀是違紀的。”一直保持沉默的方朝木突然說了一句。
唐寄北嘴里剛噙了一口可樂,聞言大驚,可樂順著鼻孔和嘴角噴了出來。他顧不上擦,笑得前仰后合,拍著方朝木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敢……敢問大兄弟,你們村兒現(xiàn)在結(jié)婚還用打報告嗎?”
方朝木捋開他的手,一貫的滿眼冷淡,繼而抬起頭,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早戀,是違紀的,你不知道嗎?”
我本以為這又是個他一本正經(jīng)講的冷笑話,正偷偷憋著笑,卻迎上他認真的眼神,這才感覺到或許他真的是想嚴肅地和我探討這個問題。
“知道……”我的笑意僵在嘴角,背后莫名冒起一層冷汗。
“哎哎哎,這是干嘛呀!”單珊忙替我解圍,拿起餐牌在方朝木眼前晃了晃,“今兒也沒給依然準備蛋糕,方朝木你去問問老板有沒有饅頭和蠟燭。”
“要饅頭和蠟燭干嘛?”我也順勢轉(zhuǎn)開話題。
“代替蛋糕啊!雖然樣子簡陋了些。”
“蠟燭就算了,幫我要個饅頭吧,這倆東西搭配在一起,總覺得下一步就該磕頭燒香了。”我沖方朝木燦然一笑,“勞駕,謝謝!”
方朝木起身,推開椅子朝餐臺走去,轉(zhuǎn)身的瞬間,他回頭看著我,冷冷地丟下一句:“在你真的明白之前,我每天都會提醒你一次。”
(2)
整個下午我身旁的座位都一直空著,每個來上課的老師都要問一遍“你同桌去了哪里”,“怎么彩排這么久”,“什么時候回來”。
我一一耐心作答,“元旦彩排”,“不知道”,“不清楚”。
直到最后一節(jié)化學課過半,余秋筠才滿臉疲憊地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許是太累,竟暈暈乎乎地直接走了進來。
化學老師斜眼瞪著他,我心說完了,這化學老師和和負責元旦晚會的音樂老師向來不對付,聽說去年兩個人為了評優(yōu)的名額差點打起來,剛才她聽說“元旦彩排”四個字已經(jīng)臉色不對了,余秋筠這下怕是正撞槍口了。
果不其然,還沒等他走回座位,化學老師怒拍桌子,喝了一聲“站住!”。
“去教室后面站著!站到下課!”
他有些窘迫,想回座位取書本,卻又怕自己的妄動會再次觸怒老師,只好悻悻地朝最后一排走去。
待老師轉(zhuǎn)過身,我輕手輕腳地從他的一摞課本里翻出化學書和筆記本,小聲拜托后排的同學幫我傳過去。
沒過一會兒,筆記本被傳了回來,邊角被折起的空白頁上寫著一行字。
“放學在車棚等我,有話和你說。”
(3)
下課后余秋筠直接被化學老師帶去了辦公室,出教室前他無視唐寄北不停拋給他的幸災樂禍的媚眼,對著我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
等我。
我靠在車棚邊默數(shù)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剛剛從我面前經(jīng)過的女生里,有71個梳著丸子頭。直到第72個梳著丸子頭的女生已經(jīng)走遠,余秋筠才氣喘吁吁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跑什么,不著急。”他的鼻尖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我想找張紙巾讓他擦擦,一摸口袋才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
“沒事兒!”他大大咧咧地抬起袖子摸了一把鼻尖,“化學老師也太能說了,你等急了吧?”
我輕輕搖搖頭,眼前又浮現(xiàn)起他滿臉疲憊地站在教室門口的樣子,便問他:“可是你們今天怎么彩排這么久?”
“有幾個節(jié)目的結(jié)構(gòu)和順序有爭議,就多彩排了兩遍看效果。”他解開車鎖,又從我的手里拿過鑰匙,去推被緊緊夾在兩輛車之間的我的車子。
“那也用不了這么久啊,今天下午的物理和作文課你都錯過了,都講了新內(nèi)容,還好我做了兩份筆記。”
他回頭笑意盈盈地望向我:“你都忙著做雙份筆記了,還顧得上聽講嗎?”說罷猛力一提,我的車子終于從夾縫中重獲自由。
“今天晚上第一節(jié)自習課,你們廣播站是不是要開會?”他問我。
“嗯,每周四晚都會開。”
“你……能不能請個假?我想……我想送你個禮物。”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吞吞吐吐地說著。
“現(xiàn)在不能送嗎?或者等我開完會,今晚的會議牽涉到時段和版塊調(diào)整的問題,可能不太容易批假。”我解釋道。
“那個……禮物比較特別……”他或許察覺到我眼神里的為難,突然一改滿臉的猶豫,笑著揉揉我的頭發(fā):“算啦!我還是換個別的禮物送……”
“不要!”我打斷他,“我還是對特別的那份兒比較感興趣!”
我跨上車子,回頭沖他輕笑著眨眨眼:“你好好準備哈!”說罷道了聲再見。
“晚上見。”他點點頭,朝我輕輕揮揮手。
那時的我們,每一句道別都說得分外輕松。我們都以為,每一句“拜拜”都會再有說“哈啰”的時候,每一次道別之后總會再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