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雪白,清晨帶有一種冰冷。丁逍筱睜眼,一絲絲涼意侵襲肌膚。
一疊衣服遞到眼前,丁逍筱抬頭,正好看見白色面具,清冷的臉和眼。
“換上它,我們還要趕路。”裁塵道。
“你們是什么人?”丁逍筱問。
“救過你的人。”裁塵回答。
“為什么救我?”丁逍筱看著時維的背影又問道。
時維坐在不遠(yuǎn)處,背對丁逍筱,不語。
“斷天堡發(fā)生太多事了,他們應(yīng)該也在追查你。我們昨天救了你實屬巧合,現(xiàn)在姑娘就自己保重了?!辈脡m道。
丁逍筱換上了衣服后,裁塵和時維已經(jīng)在破舊房屋門外站著。裁塵道:“姑娘自己多保重,最好繞過斷天堡的地界,盡快回家好些。告辭!”
時維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靜靜站在不遠(yuǎn)處。丁逍筱對裁塵道:“我是洛城丁家丁逍筱,小女子承蒙恩人救命之情,敢問恩人姓名?”
裁塵瞬間身處遠(yuǎn)處,道:“姑娘保重?!辈脡m從來都不認(rèn)為自己是好人,也就不會留下好人的名字。
丁逍筱走到時維身后,輕喚:“逍筱謝過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作何稱呼?”
他人的事與自己無關(guān),時維一直記著這句話。與他人保持無關(guān),就不會帶來糾纏,不會帶來痛苦和煩惱。所以時維從來沒有對除必須要接觸的人之外的其他人有過任何瓜葛。
丁逍筱等著時維回答,但是時維連頭都沒有轉(zhuǎn)過來就徑直走了。丁逍筱一個人站在原處,望著那黑色的背影。
一處斷天堡地界附近的郊外歇腳店。
“聽說了嗎?斷天堡出大事了!”一桌上的幾個人一邊歇腳一邊擺談著最近發(fā)生的事。
“我可聽說了?!绷硪蛔赖囊蝗肆ⅠR湊到這桌來,眉飛色舞道:“天成少主好色,大家都知道吧。這不堡主要壽宴了,他一邊準(zhǔn)備著壽宴,一邊為自己挑了美女。誰知道啊,色字頭上一把刀。也不知道是哪路的仇家,這美女帶著刺兒,把堡主給殺了。”后面一句顯然壓低了聲音。
“不對不對!”另一個人道,“我可聽說這美女不是帶回來的,是藏在準(zhǔn)備壽宴的箱子里的。”
“可惜了,要殺也應(yīng)該殺這少主,堡主除了疼愛他的寶貝兒子其他地方比那個少主好多了?!币蝗艘煌氩柘露牵七谱斓?。
“查到了什么?”一人坐在亞桐旁邊,亞桐問道。
“聽傳聞,他們口中所說的搗亂斷天堡的女子與小姐相符合??墒?,小姐的功夫怎么也不可能傷得了斷天堡的堡主啊?!蹦侨私辜被卮鸬溃艾F(xiàn)在我們怎么辦?”
“先在斷天堡地界極其附近找。”亞桐道。亞桐有些擔(dān)心這一次的任務(wù),皺了一下眉頭。
“現(xiàn)在去往何處?”時維毫無情緒的問裁塵。
“兩個選擇。一是去慕容門。而是在這里等著慕容門。慕容門是斷天堡的親家,就是堡主夫人的娘家,羅天成的舅舅家。”裁塵道,“你選一個?”
“你還知道其他地方?”時維問。
“知道?!辈脡m頓了頓,道:“但是,你不覺得這斷天堡堡主死得蹊蹺?”
時維幾乎從來沒有想過蹊蹺這個詞,因為,被時維解決掉的人在外人看來都死得蹊蹺。況且時維并不認(rèn)為這件事與思江樓背后有關(guān)系,畢竟,江湖仇家尋仇手段各有。
“你可看見了‘玥’字?”裁塵知道時維的大致想法問道。
“嗯?!?br/>
“師父出事前,我曾偷聽過他與一人談話。雖然內(nèi)容聽得不清楚,但那人走時,師父說了好幾個‘悅盟主’。若是此玥就是我那次聽到的悅?!痹捳f到這里,時維自然也就知道意思了。
沉默片刻,時維道;“我去慕容門看看。”
“也好,斷天堡這么大的事,慕容門門主定會親自到斷天堡,借此你可以在慕容門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辈脡m道,“我留在此處?!?br/>
時維點點頭,轉(zhuǎn)身欲走。
“時維。”裁塵喊道?!拔艺媸怯l(fā)好奇,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你又有什么目的?”
裁塵不語。
時維亦不語,轉(zhuǎn)身離去,趕往慕容門。
斷天堡雖然在江湖上也算大武家,但是在江湖較為平靜的水面上還是激起了一層浪。一時間,到處都在議論紛紛。慕容門收到斷天堡的消息后立即動身前往斷天堡,羅天成在羅正明的棺材前哭得很是傷心,臉色憔悴,眼神空洞也不是裝出的。只是可惜,此人除了孝心別無其他好處。
慕容門門主本就在斷天堡不遠(yuǎn)的鎮(zhèn)子辦事,一聽到斷天堡出事立即趕來,一到斷天堡就與羅天成調(diào)查此事,他們能夠鎖定的只有丁逍筱。當(dāng)即就下來追殺令,勢在拿下丁逍筱。不過這事卻是在暗中進行。
天色暗下,附近沒有落腳處,時維就在一棵樹下搭起了火,勉強湊合一夜。看著火燒得旺盛,時維背靠在樹干上。夜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墨藍(lán)色。
閉眼休息片刻后,時維突然眉頭輕皺。無風(fēng),樹葉卻在動。稀稀疏疏的聲音越來越近。
時維突然睜眼,快速的躍動,火堆差點熄滅,繼而燃燒得更加旺盛。幾聲嗖嗖聲后,有人悶聲到地。丁逍筱嚇得睜大了眼睛,手指抓住樹皮,粗糙樹皮的觸感很明顯。
側(cè)頭,一身黑色的時維走到火堆旁坐下,剛才的事就像沒有發(fā)生過。
“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倍″畜阋呀?jīng)走到火堆旁,一同坐下。
“為何跟著我?”
“為何要救我?”
時維與丁逍筱一同說道。
丁逍筱噗呲一笑,時維毫無表情。
“謝謝你?!倍″畜闶种竿媾陆?,半天認(rèn)真說道。
時維凝視著火堆,不語。
謝謝你。這三個字很少有人對自己說。
想讓別人與自己沒有關(guān)系,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斬斷與他人有聯(lián)系的任何途徑,最快最直接的就是減少與他人的話。時維深知這一點。所以沒有再對丁逍筱說過話。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跟著一個不理自己的人。時候到了,丁逍筱自己就會想走了。
清晨。天際發(fā)亮。陰天。
火堆已經(jīng)熄滅,還有殘余的樹枝胡亂散在灰燼里。時維睜眼,卻見丁逍筱一臉盯著自己。看見丁逍筱看著自己,有那么一瞬間,時維心里覺得有些害怕。
“恩公,你醒啦。”丁逍筱笑道。
時維依舊不說話,丁逍筱也不惱,兩三步跟上時維的步子,走在后面。
因為道路偏僻的原因,兩人走了很久才遇到一個有人煙的路,路旁有賣吃食的。許是天氣陰沉沉的,連著人也沒精打采,店家都坐著看著路上時不時出現(xiàn)的路人,也不吆喝,一副“你若要買便自己來,不買就算了”的模樣。
經(jīng)歷了這么大的事,又跟著時維走了那么久,丁逍筱看見吃食時眼里頓時出現(xiàn)了光芒??墒菚r維仿佛并不想在此停留。丁逍筱懷著欣喜的心情跟著時維走向一家面店,懷著感激涕零的心情離面店越來越近,可是時維沒有正眼瞧過這些家吃食一眼,徑直走了。丁逍筱心情一下子變得很沉重,她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她也不是買不起一碗面,可是因為時維沒有停下她便也就沒有停下。
路過最后一家包子店時,丁逍筱實在受不了了,開口問道::“恩公,你走了這么久不餓嗎?”
時維聽見了這句話的,但是她覺得丁逍筱這時應(yīng)該是很餓了,她若是很餓就會留在這里吃點東西,至少會買點東西,這樣她就會離開自己了。所以時維沒有回答丁逍筱。
時維一直向前趕路,為了盡快到達(dá)慕容門,在沒有人的地方時維都使用了輕功。丁逍筱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學(xué)過功夫,能夠勉強撐著暫時虛弱的身體跟住時維。
時維一步,丁逍筱一步;時維一步,丁逍筱兩步;時維一步,丁逍筱三步。
前一刻看見的還是地面,下一刻就心里難受雙眼發(fā)黑,丁逍筱失去意識一頭栽在了地上。
“爹,娘,逍筱在外面沒事。不用擔(dān)心?!狈路鹗堑镎娴暮軗?dān)心一樣,丁逍筱又急急說道:“真的,你們看,我都好好的。”
時維坐在一旁,靜靜的,像是聽著丁逍筱說夢話,又像是什么都沒有在意,因為時維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波動。
像丁逍筱這樣的富家子女能這樣餓得昏過去也算是能吃苦的了,她心懷著善良,向往著江湖,若是功夫能精進些,她這性子也可能能在江湖上闖得些許名聲。
時維起身走向窗。
時維若是住店一般都是要選帶窗的樓上房間,若是只有一樓那也是必須要有窗的。有時候就只是靜靜的站在窗邊,有時候是椅坐在窗口,時維從未想過這算不算喜歡,也未想過這樣做的理由,總之,當(dāng)時維發(fā)現(xiàn)時這已經(jīng)是一種持續(xù)很久的習(xí)慣了,已經(jīng)久到讓人懶得去深究為什么了。
遠(yuǎn)處是青山,一層又一層,顏色由深慢慢變得稀淺。已是下午,客棧附近的小販不是很多,來往的人也很稀少。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地方,什么地名時維來時沒有在意。若不是背著丁逍筱在路上走時被一個大爺責(zé)備,時維也到不了這里。
那大爺看見丁逍筱耷拉在時維的背上,像是看見自己的女兒被人不照顧般,把時維吼住。
“我說你,說你,小子!”時維看了一眼那頭發(fā)尚青但滿臉青黑的大爺,那大爺更是提高了嗓門道:“小子!你就這么不顧你的女人!隨意的像抗東西一樣抗在你的背上!”
時維遇到過不少奇怪的事,但是這方面奇怪的事倒還是頭一回。頭一回這么吼她“小子”和“你的女人”。
“前面不遠(yuǎn)處就有客棧,不管你有什么著急的事也不該讓自己的女人受罪。”
時維對老人家道了一聲“是”。走出去沒有多遠(yuǎn),老人家又跟了過來,非要把時維送到客棧處。時維本想帶著丁逍筱繼續(xù)趕路,但介于這種境地便跟著老人家到了這地方。
若是旁人被人這樣說一遭,想必是會惱羞的,可是擱在了時維這里,沒有激起任何反應(yīng)。
“吃的都在桌子上?!泵髅鲿r維沒有轉(zhuǎn)身,丁逍筱也覺得自己沒有出任何聲音,但是時維卻知道她醒了,她也知道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丁逍筱太餓了,看見吃的拿起就往嘴里送,完全沒有一個富家女孩的樣子。吃的太急丁逍筱猛的一咳嗽,嗆得臉通紅。
“餓時不急食?!睍r維又到,聽著丁逍筱咳嗽了一陣子,從窗邊走開倒了一杯水遞給丁逍筱。
“謝……謝謝?!倍″畜阋皇治孀⌒乜谝皇帜弥f道。時維看見她的眼里因為猛烈的咳嗽而泛起點點淚光。
稍微緩和了下后,丁逍筱慢慢嚼著食物,望著一旁看著書的時維,小心喚道:“恩公。”
“何事?!睍r維翻過一頁,道。
“你也吃點吧。”丁逍筱透過窗看了看天色,約摸著時間估計到時維可能也沒有吃東西。
時維合上書,只見丁逍筱把一個餅子遞給了她。
“恩公也餓了吧。”丁逍筱拿著餅子又朝前聳了聳。
時維接過餅子,放進口中,吃了起來。又打開書,一邊看了起來。如是時維抬頭看看丁逍筱,她就會看到丁逍筱的眼里都帶著笑意。
“恩公終于理我了?!倍″畜阈牡馈P睦锊恢老胄┦裁?,丁逍筱偷偷看了時維幾眼。
最后一口餅子還沒有送進口中,時維雖然保持著看書的姿勢但是注意力卻不在書上。
屋外,有人靠近??梢傻墓砉硭钏畹娜恕?br/>
這些天趕路遇到了不少殺手,按照推理時維自然知道這是誰派來的,也知道目標(biāo)是誰。只是時維想不通,斷天堡為何抓住丁逍筱不放,事情擺在眼前,怎么推測丁逍筱也不該是事情的主謀或者挑起者。越是想不通,時維就越想盡快到慕容門,弄清這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和思江樓無關(guān)也好早些抽身。
時維合上書,起身慢慢走向丁逍筱。她一身黑色,處理事情時沉著冷靜,不語一言。丁逍筱看著這樣的時維朝自己走來,頓時有些慌了神,心里不斷問著自己怎么了怎么了。
丁逍筱剛欲開口,時維抬手用手背擋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聲。這一突如其來來的舉動讓丁逍筱瞪大了眼睛,不知怎么的緊張了起來。視線慢慢下移,丁逍筱看見自己的鼻頭,看見時維的手。骨節(jié)分明,膚色稍黃,手指纖細(xì),但是有些骨節(jié)向外隆起,算不上好看的手。
屋外。
亞桐對幾人道,“我去解決,你們進屋找你家小姐?!?br/>
幾人交換了一些眼神,迅速動身。
屋外開始有瓦塊被踩踏的聲音。時維靜心等待著,而一旁的丁逍筱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完全沒有注意到屋外有打斗的響動。
屋門突然被打開,丁逍筱看見進來的幾人,臉色一變,嚇得躲在了時維的后面。
“小姐!”
“我們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們回去吧?!睘槭滓蝗苏f道。
“我不回去。我不?!?br/>
“老爺和夫人很是擔(dān)心小姐,小姐就聽話回去吧。”
“不!我偏不!”丁逍筱一半身子躲在時維后面,沖著幾人道。
屋外的打斗聲結(jié)束,隨即門口又進來一個男子,不過這個人丁逍筱倒是不認(rèn)識。
那人一進來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住了,丁逍筱以為他在看自己,正要問,那人卻先道:“阿時,你怎么在這里?”
丁逍筱聽見那個男子喚身邊的恩公為“阿時”。一頭霧水。揚起臉看時維,但是她看見的和往常一樣,毫無變化的臉,也無情緒的表現(xiàn)。
“你在找她?”時維問道。
“是。”這是亞桐才注意到時維身后的丁逍筱,看了一眼道。
“他們是洛城丁家的人?”時維又問道。
“是?!眮喭┗卮鸬?。
“公……”
“無需擔(dān)心,此人是我?!眮喭┐驍喽〖胰说脑捳f到,又覺得話有所不妥,轉(zhuǎn)口到,“此人我認(rèn)識,你們且在外等候稍時,你家小姐在這里不會受到任何傷害?!?br/>
既是老爺請的人,功夫也都見識過,丁家人道:“好,公子,我們在屋外等候?!?br/>
“人你已經(jīng)找到了,可以護送她回去了?!睍r維道。
“阿時。你?!眮喭╊D了頓,“有許久沒有回去了?!?br/>
“絡(luò)婆婆說想你了?!?br/>
“我,也挺掛念你的?!?br/>
亞桐慢慢說出這些話,時維靜靜聽著。其實自己也想絡(luò)婆婆,偶爾也會想亞桐此時在何處做何事。只是她從來都不說。說了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亞桐?!睍r維喊道,“你的任務(wù)是什么?”
“保護她。把她送回洛城。”亞桐看了看已經(jīng)松開時維的丁逍筱一眼。
“我不回去!”丁逍筱又氣鼓鼓道。
“為什么不回去?”亞桐問道。
“我不想牽連我的家人。我還要闖蕩江湖?!倍″畜愕馈?br/>
“我的任務(wù)就是保護你直到把你送回洛城,抱歉了。”亞桐點住丁逍筱的穴道,道。
“你放開我!我回去斷天堡那個狗東西就要找上我家!”
“即使你不回去,也難保斷天堡和慕容門不會到洛城傷害你家人威脅你出現(xiàn)?!眮喭┑?。
“慕容門已經(jīng)在斷天堡了?”時維問道。
“是的。怎么了,阿時。”
時維不語,腦中使勁想著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出來。
“亞桐,你可是知道誰下的追殺她的命令?”
“慕容門到達(dá)斷天堡的當(dāng)天就派出了幾批人,我想是慕容門?!?br/>
慕容門如果了解了斷天堡發(fā)生的所有事,怎么會發(fā)出只追殺丁逍筱的命令。慕容門這樣做的原因要么是斷定了丁逍筱就是兇手,要么就是拿丁逍筱當(dāng)做替罪羊。
那么到底是哪一種呢?
時維對著亞桐做了幾個手勢,亞桐搖頭,時維又換了幾個手勢,亞桐點頭,接著時維便用這個暗語對亞桐問道;“能不能把她先留下?”
亞桐很想問為什么但是他用同樣的暗語回答道;“上面目前沒有給時間期限,應(yīng)該可以?!?br/>
“此地不宜久留,換個地方?!睍r維道。
“我有很多疑問?!眮喭┑?。
“如果需要,我會告訴你的?!睍r維道。
丁逍筱看不見兩人在干些什么,但是兩人都突然不說話讓她覺得很擔(dān)心。
“丁小姐,就像你所擔(dān)心的那樣,你不想回去連累家人,那么能否請你寫封信到洛城說明情況,我可以繼續(xù)在外保護你一段時間。”
雖然奇怪亞桐為什么突然轉(zhuǎn)變想法,不過聽到這樣的結(jié)果丁逍筱很高興的就答應(yīng)了。亞桐給她解穴后,她立即寫了封信,讓兩個丁家人快馬加鞭送回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