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棠忍不住嘆了口氣。
剛要伸手拍拍謝晚棠的宋遇才剛剛抬起一只手,視線同江暮行不動聲色看過來的目光相撞上,青年面露幾分窘迫色,伸出去的手在半空畫了一個弧,落在了自己的唇邊。
宋遇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吸引二人的注意力:“走吧,我們進去吧?!?br/>
其實他們方才都篤定了秦素妙一定還會再繼續(xù)胡說八道瞎扯一通。
他們都做好進去同秦素妙對峙的準備了,萬萬沒想到姑娘卻自己承認了。
宋遇百思不得其解,轉(zhuǎn)頭瞅了一眼正在把玩謝晚棠青絲的江暮行一眼便頓時明白了過來,只是心中對這倆給他強行喂狗糧的人冷笑了兩聲,率先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營帳內(nèi)只有秦素妙主仆二人外加一個秦將軍。
秦將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進來的三個人,視線從江暮行身上掠過,并未說話。
她心里其實是很復(fù)雜的:秦素妙是她一手帶大的,一向很懂事,萬事都有分寸,是以秦將軍一直都覺得十分虧欠自己的妹妹,當(dāng)初察覺秦素妙對江暮行格外在意時,她亦動了幾分做媒的心思,畢竟江暮行的人品她信得過,但……秦素妙自己拒絕了。
秦素妙坦然說自己對江暮行并無此意,也請秦將軍莫要在人前提及此事。
秦將軍照做了,之后發(fā)覺秦素妙果然對江暮行保持了些許距離,不如往日那般關(guān)懷。
林淳兒來時她亦因為林淳兒處處污蔑秦素妙而深覺不喜,然秦素妙自己不在意,且處處禮讓林淳兒,秦將軍便覺得秦素妙實在是太過于心善……直到宋遇今日來找她。
即便對方是個王爺,然聽他口中訴說的秦素妙卻仿佛不是自己的妹妹一樣。
秦將軍怒火中燒,完全不顧念什么禮法尊卑,只是口口聲聲同宋遇保證,秦素妙一定不是那樣的人,然后她被宋遇帶到了破廟,聽著里面發(fā)生的事情……滿腦子都很是恍惚。
即便是碎月所為,即便是郭家的公子親口所說,秦將軍其實也并未全信。
她質(zhì)問秦素妙,也是想讓自己的妹妹親口否認,再將事情一一理清。
可是秦素妙承認了。
秦將軍頓時五味交雜,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到底了不了解自己的妹妹。
秦素妙見秦將軍仿佛被抽空了力氣一般,臉色有些難看,心頭不由得浮出了幾分委屈。她望著入內(nèi)的幾個人,眼淚在眼中打轉(zhuǎn),卻仍舊同秦將軍笑道:“姐姐,你的確應(yīng)該對我很失望的,我并不是……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其實我一點都不好。”
“你覺得好的那個妹妹,其實都是我裝出來的?!?br/>
秦將軍沉默著看著秦素妙,仍舊一語不發(fā)。
宋遇看了片刻,平靜道:“那你不否認是你尋人去設(shè)計棠棠的了?”
“你們都將人捉到了,不是都篤定了是我,才來尋我的么?!鼻厮孛钇届o的看向幾人,語氣輕松起來,“是呀,就是我讓碎月去同郭公子說謝晚棠欺負我,讓他替我出氣的。”
聞言,碎月睜大了眼睛,急急道:“小姐說的都是氣話!是——”
“碎月,不必如此替我遮掩了,我累了。”
秦素妙疲憊的打斷碎月的話語,視線落在江暮行淡然的神情上,又落在同他并肩而立的謝晚棠身上,巨大的空虛感忽而席卷,將她整個人淹沒,險些快要透不過氣來。
秦素妙詢問道:“若是……我早些時候就同你表明心意了,那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她的視線執(zhí)拗的落在了江暮行身上:“江大哥?!?br/>
江暮行立在謝晚棠身側(cè),指腹摩挲著姑娘的長發(fā),聞言緩緩放下了手,平靜的同秦素妙對視,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半分波動:“并無什么不一樣,我對你從無他意?!?br/>
“可是、可是你曾經(jīng)不是這樣的呀——”
秦素妙微微睜大眼睛,幾乎要落下淚來:“你初至恒城,因受傷而躺了好幾日,那時候恒城內(nèi)亂,只有我有空去照顧你,我坐在床邊,你抓著我的手同我說話……”
她哽咽著:“你那時的語氣很是溫柔,分明是你受傷,可你卻在安撫我不要怕。”
“難道你都……不記得了么?雖然只有那一次,但是你對我……”
“那日你穿了件水藍色的裙子,”江暮行平靜的打斷了秦素妙的哽咽,臉上沒什么情緒,“晚晚最愛穿水藍色,那日我將你錯認成了她,但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清醒后便同你解釋了?!?br/>
——抱歉,秦姑娘,我認錯了人,并非有意冒犯。
——男女有別,秦姑娘不必照料我,瑣事自有嚴緒,勞煩。
青年冷淡而疏離的語氣猶在耳畔,秦素妙怔怔的看著江暮行,一時之間失了言語。
她其實都記得的。
那日江暮行錯認了人,但很快就清醒過來,同她解釋又道歉。
之后便吩咐人莫要再放姑娘來伺候他,免得多生什么事端——她一直都記得那日的事情,所以自那日開始,她便開始喜歡穿水藍色一般的素雅長裙,像是那日一般溫婉。
她一直都以為,總有一日她可以替代掉江暮行心目中的那個人的。
秦素妙怔怔然的看著江暮行,喃喃道:“所以……這些年你既不知曉我的心意?!?br/>
“也對我……從來沒有別的心意是么?”
江暮行清淡而又決絕:“是,從未?!?br/>
聞言,秦素妙險些站不穩(wěn),下意識的往后跌了兩步,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身后的桌子,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子,唯有碎月驚慌喊了一聲扶住她的雙腿,秦將軍雖面露擔(dān)憂但并未上前。
秦素妙稍加緩和,這才低聲詢問道:“那你……”
她只問出這兩個字,便旁的什么都問不出話了,聲音哽咽在喉中,秦素妙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唇畔有了笑意:“林姑娘并未傷我,那日是我主動撞到她手中匕首上的。”
“那匕首是我給她的,我騙她是給她防身的,實際上是我用來陷害她的?!?br/>
“她那么愚笨,我說什么她都信,那般的好哄騙……你們也都相信了我的話?!?br/>
秦素妙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說些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她溫柔的看著眾人,完全無視于碎月驚恐的神情:“我原本是打算就這樣陷害她,等到你們都信了之后,便說服你們將她放了,莫要于她太過為難,但是謝姑娘出現(xiàn)了。”
秦素妙轉(zhuǎn)頭看向謝晚棠,彎眸笑了一聲:“謝姑娘女扮男裝來時,我也曾經(jīng)故意在她面前說我同江大哥多么親密,還算計宋大哥請她出去,親眼看江大哥護我的那一場戲?!?br/>
“然后我以為謝姑娘就會那么離開了?!?br/>
“但是我沒想到她會同江大哥一起回來,還……謝姑娘的婢女都很是了不得,我本來是想在你們負責(zé)伙食時做些手腳,可是都尋過兩三次了,卻沒有一次出事的,你們的確了不得?!?br/>
秦素妙頓了頓,再是輕輕笑了一聲:“我沒有別的法子了?!?br/>
“她身側(cè)日日有那么多的丫鬟,又時不時同江大哥,亦或者是七王爺廝混在一處,我沒有別的法子可以……可以同她比較了,所以我想著,只要謝姑娘消失就好了。”
宋遇:“……我們是正大光明交談,莫要亂用什么廝混?!?br/>
江暮行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
手緩緩握成拳頭,秦將軍失望的看著秦素妙:“我從未……”
“素妙,我從未想過,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若是喜歡江暮行,只管大大方方去爭去說就是,而不是用這種手段來——我從未教你用這種手段來陷害人,污蔑人,若是爹娘得知的話,對你也會很失望的!”
秦素妙閉了閉眼睛:“姐姐,我從未想要害她們的性命!”
“即便今日郭公子真的成功了,我也會暗中吩咐人在半路救下謝姑娘,然后將她送去別的地方……我只想讓她能夠走的遠遠地,離江大哥遠一些就好了,再多給我些時間。”
“姐姐,我從小到大,從未奢望過什么東西,可唯有這一次,我想爭取。”
“可你們?yōu)槭裁炊家眠@樣失望的眼神看著我呢……明明我沒有做什么壞事。”
秦素妙見秦將軍越發(fā)疲憊,不由得輕輕笑了一聲:“你瞧,有些人生來就比我們要幸運,我們在恒城日日擔(dān)憂,唯恐哪日成了棄子,可是有些人卻生來富裕,不必在意這些?!?br/>
“有些東西你想要,卻始終無法得到,你自己謀算,可卻總有人說你錯了?!?br/>
秦素妙閉上了眼睛,哽咽道:“這實在是太難了?!?br/>
秦將軍聞見她說的話,心頭大震,伸手便高高揚起想要再扇秦素妙一巴掌,然見她淚流滿面,這一巴掌實在是扇不下去,不由得一巴掌拍在了一旁。
“江兄,謝姑娘,是我教養(yǎng)無方,你們想要如何處置我都沒有意見?!?br/>
秦將軍朝著二人緩緩彎下了身子,語氣平靜。
“只求能看在我為大宋出生入死的份上……從輕發(fā)落?!?br/>
秦素妙閉上了眼睛,淡然道:“是生是死,只管沖我來就是?!?br/>
“我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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