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生的墳墓坐在長春湖畔角落里，他好似一刻也不生長了似的，永遠停在那個年紀。

    四小姐羨慕他，羨慕他可以永遠留在那個階段，她自己呢？人生恰似聽了兩處不一樣的戲，前一出風和日麗叫歡聲笑語充滿了，后一出卻陰雨連綿，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她原還聽過那樣的戲，見過那樣的少年，有過那樣的如意郎君。

    這如意郎君此刻埋沒在一捧黃土里，叫山花野草吸了他的骨肉，年年月月長出繁花似錦綠草如茵來。

    她把那些花兒都看入了眼，出來時，卻是淚雨滂沱。

    這一天長春湖畔微微有些小雨，白先生說不寫字畫了，要去湖邊奏琴，小苗里就在湖邊小亭子擺了琴案，又弄置了小火爐燒些暖茶。

    白先生把琴抱出來，置好，手指微微一撥，琴聲就在湖面悠悠蕩去。

    稀稀落落的雨聲就著琴聲，緋衣少年聽了有些發(fā)怔，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琴聲中停，白先生笑他：“怎么不說話了，往常你可是喋喋不休的?！?br/>
    少年轉(zhuǎn)身看了看他，還是沒有說話。

    “景年你吃了啞巴藥了？?！?br/>
    “我只是，我只是莫名有些心痛?！?br/>
    白先生輕聲笑起來，他以為這么明朗的少年也會心憂是在說笑，道：“你的心在哪啦？我看你的心是叫狼吃了，整天沒心沒肺的說笑?！?br/>
    “這兒?！本p衣少年鄭重其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白先生看得竟有些發(fā)愣。

    ……

    午后的湖畔陰雨連綿的，讓人頻生倦意。

    少年多少次都合了眼，又多少次歪了頭，當他再一次睜開眼時，看見隔著波光粼粼的對岸有人在縱馬。

    飛馳的黑馬上駝了兩個人，白衣的是殿下，那紅衣的是誰？

    少年突然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白先生，不得了了……”

    “什么不得了了？”

    “殿下和四小姐騎在同一匹馬上了?！?br/>
    白先生摸了摸少年的腦袋：“你懂個什么，你也想騎馬了？”

    “我小時候騎馬可比殿下厲害多了?！?br/>
    兩人正言談間，小苗里走過來說：“先生，殿下的人來了?！?br/>
    “有什么事嗎？”

    “有一封書函，說是要見殿下。”

    小苗里把書函呈給白先生，白先生點點頭，又看了看對岸飛馳的黑馬，對緋衣少年道：

    “景年，大事為重，你過去叫殿下回來吧。”

    緋衣少年撇了撇嘴：“什么大事比這個還重？”

    白先生一副“叫你去你就去”的表情，道：“是東萊縣，七百多暴民作亂?！?br/>
    緋衣少年吐了吐舌頭，沖進了雨中。

    不多時，殿下披一身冷雨回來。

    “東萊縣么？”

    孫大叔派來的人點了點頭：“殿下，是東萊縣，昨天的事?！?br/>
    昨天夜里，東萊縣府衙突然被暴民占據(jù)，縣令郭樹已經(jīng)被暴民捉去，生死難料。

    此時的東萊縣仍舊是俞阡的治下，出了什么事自然由他全權(quán)處置。

    他一方面派了府兵前去鎮(zhèn)壓，另一方面寫書信一封，叫手下快馬加鞭送去布政司，布政司緊接著發(fā)函去往朝廷，第二日朝廷兵部收到消息了，這才懶散散的寫一道調(diào)令，要駐扎在蓬萊的指揮使前去平亂。

    孫大叔的使者道：“殿下還是趕緊回登州吧，暴民由東萊爆發(fā)，目標直指登州，現(xiàn)在已經(jīng)兵臨棲霞縣了。”

    “登州府的府兵現(xiàn)在在什么位置？”

    “登州府府兵不多，總共也就三五千人，俞阡分了兩部，一部直襲東萊縣，另一部分派駐登州城南，拱衛(wèi)登州城?！?br/>
    景年插話道：“府兵這么多，都平不了七百多的暴民么？”

    白先生道：“景年你就別跟著摻和了，暴民起義，起初是七百，后來就如同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跟隨者甚重，若是正好趕上什么大災，幾天之內(nèi)聚一萬的兵力不是什么問題。前些日子大旱，這些日子又突然陰雨連綿，恐怕是要發(fā)大水了，這大旱之后大澇……”

    “這也是我最擔心的?！饼R王道，“咱們?nèi)伎h看看吧。”

    四小姐有些遲疑：“可是殿下，估摸著暴民也到了棲霞縣的地界了。”

    “咱們現(xiàn)在啟程，你愿意陪我去么？”

    四小姐一愣，點點頭：“愿意?！?br/>
    ……

    從長春湖到棲霞縣只有八里路，青篷馬車冒雨而行，很快就到了府衙。

    “暴民們還沒到這里呢。”景年指了指府衙外警惕的府兵。

    這些府兵三五結(jié)隊，在登州城外來回巡邏，見了生人都要打量盤問。

    棲霞知縣躲在縣衙后院里不敢出來，聽說齊王來了，心道救兵終于來了，誰知出來一瞧，齊王所帶只有兩人，一時臉上盡顯哀愁。

    這時候正有衙役來報：“暴民快到城門口了！”

    眾人均是已經(jīng)，四小姐也跟著緊張起來。

    齊王確對她微微一笑：“沒事的?！?br/>
    殿下前些年是行軍打仗慣了的，無論何種情形都面不改色。

    “知縣，棲霞縣有多少府兵衙役？”

    那知縣哀愁著臉道：“回殿下，算上下官在內(nèi)也就小二百人?！?br/>
    這知縣回話倒也不賴，算上他在內(nèi)，便是說他也要去沖鋒陷陣。

    小二百人？齊王垂目，心里開始盤算怎么用兵。

    知縣在一旁急起來，道：“咱們二百人其實也夠守城的，只怕這城內(nèi)有些不聽話的老百姓，跟城外的暴民里應外合，就不太妙了?！?br/>
    這個，齊王是知道的，這也是最大的隱患。

    “知縣，暴亂的百姓從哪個方向來的？”

    “從東萊來的暴民，剛才來報已經(jīng)到大柳莊了，是在城南?！?br/>
    齊王點點頭：“知縣，你叫守門的將士把城門都開了，叫街上巡邏的弟兄們也都回營?！?br/>
    那知縣心里跳了一下：“殿下這是作何？”

    景年道：“殿下是空城計嗎？”

    齊王目色有幾分凜然：“天下蒼生，民為貴，社稷次之。暴民也是百姓，逼急了才犯科作亂，與他們?yōu)閿硨崒俦?。況且暴民聚眾，城內(nèi)也有響應者，如果單純以暴制暴，只會城破人亡。簡娘，景年先交給你照看，我去城南看一看?！?br/>
    四小姐應了一聲，把景年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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