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續(xù)的處理來得很快,警戒線被撤除,消防員正在回收沒能用上的消防氣墊。
負(fù)責(zé)維持秩序的老師像趕鴨子一樣,把遲遲不愿離去的學(xué)生們趕回教室上自習(xí)。
這件事情看上去是結(jié)束了,但對于老師和學(xué)生們來說,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
學(xué)校一定會針對安全問題開沒完沒了的大會,而學(xué)生們對主人公的議論也不會輕易停下。
尤其是蘇成意飛身救人的場景,一傳十十傳百的,不知道最后的版本會被傳得多么離譜。
不喜歡作為視線焦點出現(xiàn)的人,卻老是被迫參與進(jìn)這樣的事件里。
但現(xiàn)在擺在他面前的困難卻遠(yuǎn)遠(yuǎn)不只這一件。
蘇成意嘆了口氣,看著前面扶著欄桿慢吞吞下樓的倔強(qiáng)身影。
楚傾眠的膝蓋看上去摔得不輕,蘇成意剛剛在天臺上都看到地面上蹭出來一道痕跡了,可她堅持不要人扶,一瘸一拐地往下走著。
韓冰和徐洋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想伸手又不敢。
“你倆先走吧。”
蘇成意想了想,揚了揚下巴趕人。
徐洋正想回話,被韓冰懟了一胳膊肘拉走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
反正也不是自己能哄好的范疇,讓他倆單獨相處好好聊聊說不定好的更快。
有什么風(fēng)雨都盡情往罪魁禍?zhǔn)咨砩显野桑?br/>
看著兩人加快步伐離去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蘇成意其實也沒想好要怎么解釋,于是還是沉默地跟在后面。
眼瞅著前面的人直接在往教室走了,他才大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走錯了。”
蘇成意指了指醫(yī)務(wù)室的方向。
楚傾眠沒說話,只是使了勁要掙開他的手。
蘇成意一低頭,就看到經(jīng)過她這一折騰,方才還是隱約在滲血的褲腿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是被血浸透了。
天藍(lán)色的校服褲子都被染成了深紫色。
“你去不去?”
他眉頭一皺,問話的語氣變得嚴(yán)肅起來。
楚傾眠本來就心神未定,被他這樣莫名其妙地一兇,更是委屈得不能自已。
抬起頭來,眼圈通紅。
“我不去!”
蘇成意被她這樣含著眼淚一瞪,只好又放軟了語氣勸道:
“你腿上的傷口要消毒,不然會感染的?!?br/>
“不要伱管?!?br/>
楚傾眠一瘸一拐地就要繞開他,看上去像只受了傷的流浪小貓,可憐極了。
“那送你到醫(yī)務(wù)室了我就走,成不成?”
蘇成意伸手又把她拉回岔路口。
“不要,我不去。”
楚傾眠低著頭,倔強(qiáng)地抿著嘴唇。
“你不疼?”
“不疼?!?br/>
“真不去?”
“不去?!?br/>
“那如果必須去呢?”
“就不去!”
沒辦法,蘇成意揣著手和油鹽不進(jìn)的小班長對視了半晌。
“你要是這樣,我只能把你抱過去了?!?br/>
聽他這樣說,楚傾眠趕緊抬起頭來,緊張兮兮像做賊似的,看了一下周圍有沒有別人路過。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這都是因為你不配合治療。”
蘇成意云淡風(fēng)輕地說。
瞧著他的表情應(yīng)該是真能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這可是在學(xué)校,光天化日的,怎么能這樣呢。
楚傾眠作為全校學(xué)生的表率,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優(yōu)秀代表,十全十美的究極好學(xué)生。
當(dāng)然是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fā)生的!
所以她思前想后,覺得只有趕緊逃跑才行。
沒想到起步姿勢還沒擺好,就聽到蘇成意慢悠悠的聲音:
“你確定要在瘸了一條腿的情況下跟我賽跑?”
楚傾眠默默收回了起步姿勢。
她其實一直不喜歡跑步的,每次學(xué)校體測跑八百米的時候,她都是將將及格的分?jǐn)?shù)。
如果不是為了完美的成績表,她恐怕次次都要跑個不及格。
這一切都是源于小時候,班上有調(diào)皮的男生笑她跑步的樣子像企鵝。
她不服氣,讓韓冰公正評判一下,韓冰認(rèn)真觀賞了一會兒,說像霸王龍。
從那以后她即使是最最著急的情況也只會是慢慢跑了。
所以今天看到蘇成意沖上前去的時候,她幾乎是嚇得大腦瞬間空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就跟著往前沖,于是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
還來不及感覺到疼,就又抬起頭來,只看到蘇成意幾乎是大半身體都被帶著要墜下樓的樣子。
說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覺,只是涼意從頭頂滲透到全身,就像呼吸之間沒有氧氣進(jìn)入身體,窒息到眼前都開始發(fā)黑。
直到人群的腳步匆匆從身邊邁過,有人把自己扶了起來,在耳邊小聲說:
“沒事了沒事了,救下來了。”
楚傾眠模糊的視線重新開始聚焦,她這才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那人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說話的語氣還是稀松平常,和平日里沒什么區(qū)別,就像剛剛經(jīng)歷生死關(guān)頭的人不是他一樣。
為什么會這么平靜呢。
楚傾眠想到剛剛的情景,眼眶忽然又開始發(fā)熱。
“.”
蘇成意原以為楚傾眠會被他說服,沒想到,似乎又讓她回憶起了方才的事情,整個人又開始失魂落魄了起來。
“我們?nèi)メt(yī)務(wù)室說,好嗎?”
蘇成意微微俯下身來,是商量的語氣。
楚傾眠眼睛里有些茫然,她終于點了點頭。
來到醫(yī)務(wù)室之后,蘇成意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沒見到值班醫(yī)生的影子。
想來是都被剛剛的突發(fā)事件叫走了。
好在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也來過很多次了,很熟悉。
他輕車熟路地在架子上拿了生理鹽水,碘伏,棉簽和紗布,繞回房間里。
原本還有些擔(dān)心楚傾眠趁機(jī)跑路的,但她只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床邊,垂眉低目的,叫人看得心軟。
蘇成意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床邊蹲下來,伸手握住她纖細(xì)的腳踝。
傷口處的血跡有些干了,和校服褲子的布料黏在了一起。
“會有點疼。”
他仰頭,先提醒了一句。
楚傾眠看上去并不害怕,她點點頭。
蘇成意慢慢把褲腿往上挽起,到了傷口的部位,果然感到一陣阻力。
長痛不如短痛,這時候要是慢慢扯開的話,反而會更難忍受。
蘇成意又看了楚傾眠一眼,她還是那副兀自出神的模樣。
他狠下心一使勁,感覺到掌下的人疼得哆嗦了一下。
傷口終于完全暴露在了空氣中,血肉模糊的傷口和她白皙柔嫩的皮膚一對比,看著實在有些駭人。
蘇成意輕輕往傷口上吹了口氣,剛想夸一下她很堅強(qiáng),就有水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落到他手背上。
“對不起,很疼嗎?”
蘇成意下意識覺得是自己動作太粗暴了造成的,抽了張紙遞過去,她沒接。
“蘇成意,你為什么一點都不害怕?”
疼痛好像把楚傾眠帶回了現(xiàn)實里,她終于流著眼淚控訴出了這個問題。
被她的眼淚燙得有點手足無措,蘇成意伸手從床底扒拉出一個凳子,坐在她面前。
“當(dāng)時的情況太突然了,來不及思考的?!?br/>
“可是那之后呢?你沒有想過嗎,如果你真的真的掉下去了,該怎么辦?”
她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在顫抖。
蘇成意也算是見楚傾眠哭過很多次了,可是沒有哪次像這樣的,整個人都像要被悲傷沉重的情緒湮沒。
“沒有想過?!?br/>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與自己對視。
“我沖上去之前有和消防員打招呼,我無條件地相信他們會在下一秒救下我?!?br/>
“而且不管當(dāng)時站在那里的是誰,阿貓阿狗,張三李四,我想我都會做出同樣的事情。那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的范疇,你能理解嗎?”
楚傾眠的眼淚愈發(fā)洶涌地滾落下來。
“我不理解?!?br/>
“你理解的,如果是你站在那里,也會一樣的,不是嗎?”
蘇成意抬起手來擦拭她臉上的濕潤痕跡。
楚傾眠卻抓住他的手,抽泣著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
“好了好了,我答應(yīng)你,下次不會這么沖動了,好嗎?”
蘇成意捏了捏她的臉,語氣放軟安撫道。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現(xiàn)在必須這樣說,先將她的情緒安撫下來再說。
楚傾眠顯然不信,她氣都喘不勻,語無倫次地還要跟他講道理。
“你太突然了,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你不能這樣。
而且你,不可以阿貓阿狗都要救,那怎么行呢?你爸爸媽媽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眼瞅著她說著說著,原本平緩下來的眼淚又有要決堤的趨勢,蘇成意趕緊點頭如搗蒜。
楚傾眠卻伸出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淚眼汪汪卻又很認(rèn)真地看著他,忍著哭腔說:
“我很害怕,你答應(yīng)我?!?br/>
“答應(yīng)你?!?br/>
蘇成意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得了他的承諾,楚傾眠像是松了口氣,渾身的骨頭都軟了下來,捂著臉平復(fù)心情。
蘇成意拿起桌上的生理鹽水,取出棉簽浸透,隨口說道:
“阿貓阿狗不許救嗎?那如果是小花呢,我要不要救?”
小花就是楚傾眠給那只伯恩山犬起的名字。
據(jù)說賤名好養(yǎng)活。
蘇成意原本嫌土,而且認(rèn)為以它的體型,再怎么也應(yīng)該是大花。
所以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小花這個名字的,但是今天還是順著她的意好了。
楚傾眠立馬放開了擋住臉的手,氣鼓鼓地說:
“小花才不會去那么危險的地方呢!??!”
蘇成意憋著笑,掌心重新握住她的腳踝。
“別亂動,可能會有點疼?!?br/>
情緒平靜下來的楚傾眠,對疼痛的忍受度也恢復(fù)了平日里的水平。
蘇成意的棉簽剛一碰到她的傷口,她就很夸張地嗷嗷叫了起來。
“別嚎了,這還只是清理傷口,一會兒碘伏消毒更痛?!?br/>
“你還說你.疼死了嗚嗚嗚,媽媽救我?!?br/>
“老實點。誰讓你剛剛不配合治療?還到處瞎走,你看這傷口給你搞得?!?br/>
“你還兇我!”
“下次還逞不逞強(qiáng)了?”
蘇成意嘴上嚴(yán)肅,手上的動作卻已經(jīng)極盡溫柔。
“是你逞強(qiáng)好不好!你要是不干那么危險的事情,我會摔跤嗎,都怪你”
楚傾眠感覺到處理傷口的人的小心翼翼,嘴上抱怨的話也越說越?jīng)]氣勢,最后已經(jīng)聲如蚊蚋。
到最后,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纏上一圈紗布之后,楚傾眠小聲嘟囔了一句:
“消毒也沒有很痛嘛.”
蘇成意在水龍頭底下沖洗著滿是藥水味的手,聞言瞥了她一眼。
“是嗎?”
好吧還是有點痛的,但是蘇成意處理傷口的樣子太認(rèn)真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喊疼了。
楚傾眠站起身來,稍微活動了一下腿。
“能走路嗎?”
“可以呀?!?br/>
楚傾眠點點頭。
“那回教室了?還好咱們教室在二樓?!?br/>
“嗯?!?br/>
從醫(yī)務(wù)室走出來,楚傾眠故意放慢了一點腳步,看著身旁少年挺拔清削的背影。
其實還是有些后怕的,都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噩夢了。
如果剛剛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話,自己跌倒時匆匆忙忙抬頭所看到的那個背影,就是此生最后一次見到他。
光是想想那種可能性,她都覺得自己幾乎要昏厥過去。
但好在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他還站在這里。
這就夠了。
察覺到身后那道專注而留戀的目光,蘇成意腳步一頓,轉(zhuǎn)過頭來。
“怎么了,腿疼嗎?”
楚傾眠看著他一如既往的,平靜到有些欠揍的表情,說不清是想揍他一拳,還是想撲到他懷里。
但最后她只是揚起嘴角,笑著搖了搖頭。
兩人一回到教室,焦急等待的同學(xué)們就圍了上來。
為首的就是王虎和林桐。
王虎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頭號粉絲,剛剛也在樓下,他一回到教室就激情飛揚、添油加醋地和不在場的同學(xué)們述說了事情經(jīng)過。
那完全是一通瘋狂吹噓,蘇成意聽了一下熱心群眾的復(fù)述,頓時有些無語。
在王虎的描述里,他一手抓住欄桿,一手猴子撈月,直接把已經(jīng)墜落的鄒斂以一道完美的弧線又撈了上來。
拜托,這種程度的臂力,他就算不是蜘蛛俠,也得是個美國隊長,再不濟(jì)也得是戰(zhàn)狼級別。
而林桐太沉迷學(xué)習(xí)了,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是聽別人的敘述,才知道發(fā)生了這種事情。
已經(jīng)憂心忡忡地等了他半天了,生怕他傷到了什么地方。
“沒事兒,就是胳膊有點酸。你回家可別跟林姐姐講啊,省得她和你一樣,憂心過度。”
林桐一邊上手輕輕幫他揉著胳膊,一邊點了點頭。
其實他很想說,就算自己不說,楊柳阿姨總會知道的吧?
那姐姐也就一定會知道了。
蘇成意自打進(jìn)了教室,眼神就一直往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瞟。
陳錦之居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學(xué)習(xí)。
看上去很淡然。
蘇成意頓時有些懷疑,天臺上那個身影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但是又覺得不太可能看錯,陳錦之這種優(yōu)越的身段,很少見的。
應(yīng)付完同學(xué)們的關(guān)心,挨個滿足他們和英雄握手的要求之后,蘇成意終于得了空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路過的時候故意咳嗽了一聲,非??桃?,非常做作。
但陳錦之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手上的筆也沒停頓。
蘇成意想了想,還是轉(zhuǎn)過身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陳錦之恍若未聞,目不斜視。
“陳錦之?!?br/>
沒辦法,他只好出聲叫她。
陳錦之就跟沒聽到似的。
蘇成意有些無奈,但是也沒轉(zhuǎn)回身去,而是垂眸看著她筆尖游走,在紙上流暢地寫著英語作文。
還好他看了。
短短一個狀語從句里出現(xiàn)了兩處語法錯誤,一處拼寫錯誤。
所以說,根本就沒有看上去這么平靜啊。
不知為何,蘇成意忽然有些想笑。
感謝書友lowpower,芒果醬的打賞。
感謝大家的訂閱和投票支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