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特別是圣殿之人，覺得元貞死而復(fù)生，出現(xiàn)在凈魂殿廢墟僅僅是個不起眼的漣漪，所以他們連人都沒到齊。而觀潮閣卻認(rèn)為這是一個漩渦，所以他們組織了一個會議。

    準(zhǔn)確地說，是觀潮閣某一部分人多看了一眼，才有了這可有可無的會議。這個年輕人也僅僅是被派出來做點綴的旗幟而已。就像一頓全雞宴，除了用面粉做出的各種徒有其形的素雞腿素雞肉外，總得要有一盤真正的雞肉，否則就成了欺騙。這個年輕人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他覺得殺個把長老，都算是浪費時間。

    他沒有指望誰出來告訴他，到底是誰泄露的消息，他也沒興趣知道答案。像元貞這種人，即便沒有泄露，圣殿的人也肯定能得到消息，因為觀潮閣的消息就是從覺元殿來的。他問一句話，殺一個人，只是想要做一下提醒，在坐的這些人都有一個東西叫腦子，如果沒用，那他就會幫他們一個忙讓它退休。

    “元貞這次出現(xiàn)用的是什么功法？與我們知道的完全不一樣。”

    “那具木乃伊是什么來頭？詭異非常，但不像是來幫他的。”

    “鎮(zhèn)獄使和元貞見過了嗎？”

    “裴涵煙說是她把元貞換出來的，是覺元殿的意思嗎？”

    “持諭使和牧授使親自來過，特別是持諭使一向與元貞交好，卻為何沒有任何動作？”

    “圣殿其他各大殿打的什么鬼主意？”

    死了一個人，長老們思考問題的角度就完全不一樣了，倒是稍微有了那么幾分智囊團(tuán)的味道。

    “哦？那你們不妨再來告訴我，怎么才能弄死他。”

    “不知。”

    “不知。”

    “不知。”

    “不知。”

    “不知。”

    “不知。”

    “不知？你們用三個時辰說了一堆無關(guān)緊要的廢話，就跟你們這些人一樣，一無是處。”

    “影衛(wèi)大人，想那元貞與您功力相當(dāng)，本應(yīng)是尊上這等人物才能言語一二，我等不過過來湊個熱鬧，許多事情，還是未敢僭越。”

    “嘿嘿，湊熱鬧？有風(fēng)險吶。”

    “嘿嘿，那就指望大人高抬貴手了。”

    “你們可知我們這幫見不得光的地老鼠為何要重立觀潮閣？殿主是希望咱們都能做那漫看潮漲潮落的崖邊石，你們可別做那根腳稀爛的崖下泥！”

    “影衛(wèi)大人遠(yuǎn)見卓識，我等自愧不如。”

    庸脂俗粉能夠埋葬一個男人對女人所有的幻想，那艷俗的香氣有可能比五谷輪回之所的味道還要讓人作嘔。左壬突然覺得無比厭煩，抽身便走。

    世間之道，無形便無影，無欲便無求。沒有圣殿，自然沒有觀潮閣這類反對圣殿的組織。只是，這就是一個欲望能撲倒規(guī)則的時代。仿佛所有人都是欲求不滿的蕩婦，形形色色，如饑似渴，索求無度。奇怪的是，這反而能讓這個社會充滿了生機(jī)和活力，人人都時刻準(zhǔn)備著為達(dá)到某種利益而獻(xiàn)身，而規(guī)則只是隨時準(zhǔn)備被撲倒的玩物，仿佛只有撲倒了規(guī)則，才能證明自己有某種雄性的功能。而那些老老實實遵守規(guī)則的人，則成了規(guī)則倒下時被鋪在身下的床褥，除了壓迫和喘息，什么都做不了。

    當(dāng)這成為常態(tài)，這就是地獄。

    但當(dāng)欲望的膨脹被規(guī)則束縛，就總有那么一些人覺得自己有資格制定另一種規(guī)則。于是這些人重立了觀潮閣。

    數(shù)千年以降，觀潮閣甚至還要先于神廟諸圣殿而立，那時的觀潮閣只得五人而已。彼時，共圭教下律法森嚴(yán)，祈禱朝拜，朝夕不輟，晝夜不絕。因此，天下疲敝，四野凋零。這悠悠天地間，多不能言。有五友聚于姥丘，坐而論天下，指點江山，無所不談。姥丘之上有亭，無名，凌絕壁，瞰云海，其霧海滾滾如碧海潮生，遂名之“觀潮”。

    其時，觀潮五友中，便有滅教而稱神的工殊，前教主共圭的親弟弟。

    觀潮五友助共殊滅教之后，除過程中歿去二人，蛻凡一人外，僅剩共殊與斑鈺。斑鈺此人落拓不羈，在觀潮閣中與共殊亦素有爭論，滅教之后并不同意共殊登神，共殊殺之。至此，觀潮閣實際上已然敗亡。現(xiàn)存于世的觀潮閣，只是后人仿制而已，多有附會。

    及至一千五百年前在原觀潮閣舊址之上，便有人照舊制重修觀潮閣，又在觀潮閣四周新增亭臺閣館無數(shù)，儼然成了一處懷古妙地。只是，普通人并不知道，除了觀潮閣舊館的重建，亦有人重組了旨在對抗新教諸圣殿的組織——觀潮閣。只是，此觀潮閣與其說是為天下難言之人代言，縱論四海不平之事，倒不如說是對權(quán)力格局的垂涎，以及在競爭中失敗后的垂死掙扎。

    新觀潮閣能存活至今，除了因其核心五人亦是一時俊彥外，還有諸多僥幸。及至今日，圍繞觀潮閣核心之外，還有長老會，影衛(wèi)堂，濟(jì)世堂，漏澤堂等等復(fù)雜機(jī)構(gòu)，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早就臃腫龐雜，明里暗里都與圣殿達(dá)成了各種默契，早已不是純粹見不得光的地老鼠了。只是這樣一個機(jī)構(gòu)，究竟還是有許多出離規(guī)則之人存在。比如這一次被拎出來住持長老會的影衛(wèi)堂主左壬。

    一臉嫌惡地從長老會出來以后，左壬徑直往新任濟(jì)世堂副堂主住處走去。就是他從覺元殿帶來了元貞將會出現(xiàn)在凈魂殿廢墟的準(zhǔn)確消息，據(jù)說和覺元殿以及其他一些神殿都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lián)系，因此很得閣老們的看重。此人還是一名如玉的謙謙君子，待人接物總是散發(fā)著一股讓人非常舒服的味道。雖然僅僅有過數(shù)次打面，左壬還是很喜歡他。

    “吳戍，你帶來的消息很準(zhǔn)確，元貞果然在那時那地出現(xiàn)了。”

    “是嗎？那他的結(jié)果恐怕不太好。”

    “嘿嘿，那些老東西沒一個出手的，下場的都是些小兒輩，還奈何不了他。”

    “不知左兄來此，所謂何事？”

    “吳戍，我喜歡你這人，不啰嗦。我很奇怪，覺元殿是怎么告訴你的。還有，觀潮閣從來不會主動向外界招募人手，入閣之人，必有保薦。你到底是什么人保薦的呢？這個濟(jì)世堂副堂主雖不值錢，但也不是一個新人就能做得了的。”

    “不知哪位大人派左大人前來審問在下呢？”

    左壬臉色一變，不發(fā)一言便欲離去，吳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笑道：

    “左兄何必著急？有些話我還沒有想好如何向您分說呢。”

    左壬一揮衣袖重又坐了下來，臉色更有幾分不豫。吳戍從容地為他添了一杯茶，沉吟片刻道：“左大人可知閣中為何會讓左大人來主持這一次的長老會？”

    “元貞殺了凈魂使，覺元殿還讓他下了鎮(zhèn)獄殿，結(jié)果卻還能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在凈魂殿廢墟。傻子都知道這件事和鎮(zhèn)獄使有莫大關(guān)系。和鎮(zhèn)獄使有關(guān)系的事難道還有小事？圣殿那幫廢物是被鎮(zhèn)獄使打怕了，明知事大也不敢直面，只要和鎮(zhèn)獄沾邊，就只想著如何保全自己。難道咱們觀潮閣也是些沒卵的？如果你也和長老會那幫廢物一樣喜歡講廢話，就不必浪費我時間了。”

    “左兄稍安勿躁。元貞雖然沒死，安知不是鎮(zhèn)獄使把他放出來供各大圣殿出出氣呢？畢竟殺的雖是凈魂使，打的可是整個神殿的臉。”

    “你想說，我們只需要靜觀其變？”

    “不不不，在下哪兒有這個資格。這可能是閣老們的意思。”

    “哼！難怪塞一堆廢物來開個沒結(jié)果的長老會。”

    “左大人明鑒。”

    “我左壬自有自己的行事方法，不管圣殿如何去找元貞算賬，我是不會坐視的。我知道你與元貞有些恩怨，但既然事已成閣中之事，我定然會殺了他。”

    吳戍站起身來，躬身鄭重對左壬行了一禮，直到左壬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直起身來。輕輕轉(zhuǎn)身給自己添了一杯茶，靠在椅子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慢慢品了起來。

    數(shù)年前，吳戍奇特地以西席之身份，成為觀潮閣某位長老膝下子弟的心腹好友，而后很快又成了這位長老眼中非常有用的人，至此，一改以往世家商賈子弟的浪蕩嘴臉，整個人變得極有風(fēng)度與氣質(zhì)。及至入觀潮閣，獻(xiàn)策頗多，此次元貞出現(xiàn)在凈魂殿的消息剛一確實，閣中便擢升他為濟(jì)世堂副堂主，甚至比讓左壬召開長老會的決定來得還要快。

    一個消息就能讓一個人立即飛黃騰達(dá)，這看起來著實不可思議，但有時，消息的價值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隱藏在消息之后的訊息。它只是一點星火，利用得當(dāng)，便可燎原。吳戍和覺元殿有所勾連，這層關(guān)系隱藏在這條消息之后，這在他已經(jīng)變得金光閃閃的身份之上，更嵌上了一枚價值連城的寶玉。

    吳戍坐在椅子上，又想起多年前被元貞羞辱過后與持諭使深談的一夜。那一夜甚至改變了他對世界的看法，讓他從滿腔憤怒，變得平和如鏡，使他變成了如今的吳戍。

    “或許我改找個時間去向他道個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