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午有大場景拍攝,陳冰一大早的,化了足有七八十個群演的妝。
另一位打雜的,和她一樣的小助,化了有三四十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冷,手抖到不行,硬生生把一個群演的眉毛給化成了波浪眉……
那個群演小姑娘估計才是個大學生,說又不敢說,可又愛漂亮,一時間苦著臉,結果又被那小助給不耐煩的訓了:“皺什么眉頭?。窟@都擰到一塊叫我怎么化?故意搗亂呢吧?你們這些——”
陳冰擺了擺手,跟那個小助說:“往下我來吧,大早上的天怪冷的,你進去喝點熱水,給我也稍一杯。”
劇組群演的化妝棚真心就是個棚子,就頭頂一塊布,四周洞開,這正值11月份的天氣,一大早的就杵這里站上一兩個小時,滋味的確不大美妙。
雖然陳冰年齡大,活好,但同為小助,人又不怎么愛講話,年輕的小助們都不怕她。
她這么一說,那小助自然樂意,把手里工具一撂:“那就麻煩冰姐了。”
陳冰沖那個小群演招手,小姑娘頂著一對波浪眉,委委屈屈的往她身邊一靠——陳冰也不說話,左手拿棉棒沾了卸妝水,右手拿遮瑕膏,三兩下就把小姑娘的波浪眉修的齊齊整整。
小姑娘眉開眼笑,想開口致謝又不大敢,畢竟后邊排隊等化妝的群演還一大溜呢,于是只好抬頭沖人一笑,飛速往陳冰的口袋里塞了個東西,低著頭跑了。
陳冰也沒空去摸口袋里是什么東西,只挪動了下站的發(fā)麻的腳,脖子上系的圍巾早被自己的呵氣給打濕了去,她拿手背把圍巾往下巴磕處塞了塞,繼續(xù)奮戰(zhàn)。
一百二十幾個群演的妝畫下來,陳冰的后心處都是濕的,不過連口熱水都沒來及的喝,又趕緊忙著去盯現場,因為唐庭安的戲份已經開拍了。
嗯,也不知道啥緣故,自那天招商會后,她就被指定為唐庭安的“跟妝”了。
這個“跟妝”跟她以前做過的婚禮新娘的“跟妝”自然不同,主要是負責演員開拍的時候,始終盯著點自己負責的演員,哪里睫毛膏花了眼線暈了,都得趁著拍戲的間空第一時間趕緊上去補救,否則等到導演在監(jiān)視屏里看到了再叫“卡”,那可就等著挨訓吧。
而且盯也得有技巧的盯,站位也有說法,否則站的地方不對,一旦入了鏡穿了幫……嗯,導演不光會罵死人,再嚴重的,怕是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所以陳冰從來都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盯”的——一天的戲盯下來,一雙眼珠子瞪的幾乎澀到轉不動。
今天唐庭安的戲份拍的還比較順利,收工的時候,陳冰終于能緩下一口氣來,正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準備往眼睛里滴兩滴“潤潔”,結果胳膊肘被人一碰,手一晃,眼藥水都掛去了腮上,楞像流下的兩行淚。
一轉頭,對方也楞了一下:“吆!咋了?咋還哭上了?”
陳冰匆匆拿手背拭去眼藥水,收起掌心里的潤潔,問:“要卸妝?”
來者自然是她負責盯的唐庭安。
唐庭安搖搖頭,倏忽卻又皺起了眉:“誰欺負你了嗎?”
陳冰哭笑不得,不過她這人生性不會打趣,也不會說什么俏皮話,更不會開玩笑,只會實話實說:“沒有?!?br/> 腦子里到底還是記掛著工作,追問,“有事?”
對方卻突然煩躁起來,突然的嗆人一口:“戲都拍完了,還能有啥事。陳冰,我發(fā)現你這人——”
他叫她名字的時候可不多,從來都是“黃毛黃毛”的招呼。
陳冰眨巴了眨巴眼睛,洗耳恭聽。
卻是唐庭安卻又不肯說了,剩下的半句話自己吞了了事,十足嫌棄的瞧了眼她被凍的泛青的面孔,煩躁的擺了擺手:“待會你去找一下周沖,他有事跟你說?!?br/> 陳冰點點頭,嗯過一聲。
唐庭安摸了摸鼻子,掉頭走了。
陳冰只是個小助,忙的事有好幾攤,等好幾攤子的事都忙活完,可以坐下喘口氣的功夫,天早黑透了,摸摸別的小助幫她領的晚飯的盒飯,也都哇涼哇涼的了。
她早習慣了,也皮實,吃冷飯也不會壞肚子——從兜里準備掏張紙巾擦擦手吃飯,指尖碰到一個小小的長條樣的東西。
拿出來,原來是塊巧克力。
陳冰這才想起早上那個被畫成波浪眉的小群演——她對這一點的好意感到很快活,拿牙尖咬開了包裝紙,把巧克力抿在舌頭下面,配著已經涼掉的米飯和土豆絲,也算風味十足。
就是盒飯才吃了一半,一抬頭,他們妝發(fā)組的組長張姐正笑瞇瞇的瞧了她。
陳冰忙放下盒飯,起身,拍了拍膝頭上掉的飯粒:“張姐?!?br/> 張姐名叫張慧,是原西安電影制片廠的化妝師,十分的老資格了。后來跟著愛人北上,進了一家影視公司,是為其中的元老級人物。仗著之前在電影廠攢下的人脈,團隊經營的風風火火,和制片們導演們等各大創(chuàng)作團隊都保持有良好的合作關系。
他們組的大助二條,也就是大助理,就是張姐帶出來的徒弟。
張姐四十多歲,一張團團臉,人笑起來十足和氣,張手示意陳冰坐:“快坐快坐,都這個點了才吃飯,今天又是忙活了一天吧?”
張姐雖然也是化妝師,但只負責主創(chuàng)們的妝容,和陳冰這樣需要盯現場和給群演化妝的小助,工作量上自然完全不同。
陳冰點點頭,筷子摞去盒飯上,放去一旁,不吃了。
張姐自責:“你說我也是,來的真不是個時候,叫你吃個飯都不安生。”
陳冰不會說客氣話,只憋出倆字:“沒事。”
干巴巴又問,“張姐找我有事?”
好在她這風格,經過近三個來月的同組生涯,張姐也已經摸透了——只見她親親熱熱坐去陳冰身邊,抿著嘴笑:“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我有個侄女兒,學主持的,這不正放寒假么,非得纏著我來劇組當一回群演過過癮。我鬧不過她,就叫她來了,也算叫這些小孩子鍛煉鍛煉,知道拍電視的辛苦,知道錢可不是這么好賺的!”
陳冰楞楞的,沒聽出這事和自己有啥關系,不過她這人不多話,就繼續(xù)聽著。
果然就聽張姐繼續(xù)道,“方才這孩子還跑我跟前一直說呢,說你們管化妝的有個姐姐人特別好,照顧她。我一聽她一形容,就知道肯定是小陳你?!?br/> 陳冰還在犯楞,沒想起自己怎么就“照顧”到張姐的侄女兒了——直到突然想起已經在自己肚里的巧克力,這才緩過神來。
只可惜她這人實在不會說巧話,只能笑笑了事。
好在這也不是張姐的重點,就聽張姐繼續(xù)問道:“小陳啊,你進組也快三個月了,咱們天天一起工作,你這孩子啊,其實姐啥啥都看在眼里,的確是個肯吃苦的,活做的也不錯。就是……就是人楞了些,不愛說話。要知道,做咱們這行的,手里的活好自然重要,可是這與人交流溝通的能力,也是必要的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