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了，東風(fēng)漸暖，蟬鳴起，轉(zhuǎn)眼又到了夏天。
　　陳熾高考結(jié)束。
　　他屬烈士子女，享有加分和軍校優(yōu)先提檔政策。他爸生前的老同事高至峰，也就是高政委，多次來到家里，跟陳陽華夫婦商量陳熾大學(xué)的報考事宜。
　　按照高至峰的意思，陳熾的高考分?jǐn)?shù)很理想，再算上加分，當(dāng)屬意一類的國防類軍事院校和公安大學(xué)。除了警界，他還有老戰(zhàn)友在部隊任職，陳熾如果選擇這條路，日后的路定能走的順?biāo)斓亩唷?br/>　　但，陳熾身上有疤。
　　身有故意損傷類疤痕一律不被允許報考軍事類院校。
　　高至峰悄悄把陳熾拽去一邊，說可以安排他盡快進行除疤手術(shù)。雖然短期內(nèi)見效一般，但通過初審體檢應(yīng)該沒問題。
　　高至峰沒問他手心里胳膊上那些疤痕的由來，只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肩頭。
　　陳熾去做了除疤手術(shù)。
　　但不是為了報考軍校，他只是想，和那一段晦暗的時光告別。
　　做完手術(shù)后，小叔陳陽華找陳熾談心，說自己有私心，不想讓他日后再做警察軍人。
　　陳陽華說，“小虎你成績不錯，報別的大學(xué)別的專業(yè)也未嘗不可。叔沒別的想法，就是盼著你平平安安。我大哥大嫂就你一根獨苗，我覺得，他們也會希望你做個普通人就好，別那么危險，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
　　“……這只是叔的意思。你要是自己有什么想法，叔也絕不攔你”。
　　7月份的天，即便剛洗過澡，一會功夫那汗就順著脖子淌下來——陳冰趴在涂芳的大床上，膝下鋪陳著一件婚紗。
　　這是顧客租用過的，但是鬧洞房的時候被踩破了下擺，還回來的時候被糊弄著縫了上去——這幅樣子自然是過不了驗收的，但客戶掉頭就走，攆上了還先發(fā)制人的罵人。同事小李直接被罵哭，但婚紗破成這樣子，要賠償也是從負(fù)責(zé)這位顧客的小李工資里扣。
　　陳冰見小李抱著婚紗偷偷抹淚，于是自己把婚紗給提溜了回家。
　　她拿剪刀一點點沿著粗劣的針腳把破掉的下擺剪下，把剩下的邊修成原先的波浪狀，然后再自己挽線勾邊。
　　她從小給布娃娃縫衣服，已然輕車熟路——就是得小心讓汗不要滴在婚紗上，否則日后會變黃點。
　　陳熾一推開門，就瞧見陳冰撅著屁股跪在床上，使勁瞪著一雙眼，捏著婚紗邊勾線的模樣。
　　這半年里，她完全沒有像小叔說的那樣，因為吃不了打工的苦而反悔，反倒干的勁頭十足。即便只是個打雜的小工，也是忙的早出晚歸盡心盡力。而他因為準(zhǔn)備高考也時間緊迫，兩人能相處的時間著實稀罕了不少。
　　眼下高考終于落幕，好不容易松一口氣下來，再仔細去看她，卻是有些變化了。
　　前陣子陳冰剛過了17歲的生日，這半年里似是長高了一點，不過也就一點點，卻是頭發(fā)長長了不少，就這么在腦后隨手一扎。
　　天熱，在家她就只穿著人造棉的大t恤和肥腿半褲，露著細伶伶的腳脖子和手臂，脖頸里的汗順著耳后的發(fā)絲一直淌下來，然后順著同樣細伶伶的鎖骨淹進衣襟里去。
　　陳熾錯開眼睛，覺得嗓子有點鈍，咳過一聲。轉(zhuǎn)頭去自己房間，稍后拎了臺電風(fēng)扇過來——風(fēng)一過來，吹的陳冰鬢邊的發(fā)絲掀飛起來，她抬眼瞅了他一眼，沒吭聲，精神全然還落在自己手里的針線上。
　　陳熾也不疾不徐，拽了把凳子坐下，直到她呼出一口氣——他搭眼一瞧，應(yīng)該是縫好了。
　　陳冰還跪在床上，手心揉了揉自己的發(fā)麻的膝蓋：“有事？”
　　“算有吧，還是填報志愿的事。”
　　陳冰有點奇怪，她奇怪的時候眉尾習(xí)慣性稍稍挑起，帶著琥珀色的眼珠定定的，以前他覺得呆。但現(xiàn)在落在眼里，只覺得有種不同尋常的好看。
　　“志愿不是高伯伯已經(jīng)幫你選好了嗎？”
　　“那是他選的，他希望我能走我爸的路子，考軍校，日后便是復(fù)員也是去公安系統(tǒng)?；蛘吒纱嗑蛨蠊泊髮W(xué)?！?br/>　　陳冰沒說話，眉毛還挑在那里。
　　陳熾問：“你覺得怎么樣？”
　　她慢吞吞的：“我不懂。是你上大學(xué)，你自己覺得好就行?！?br/>　　陳熾站起身，走去她面前，居高臨下：“那你希望我以后當(dāng)警察嗎？”
　　陳冰搖搖頭。
　　心口驟然動了一下——陳熾舔舔唇，“不愿意？為啥？”
　　對方皺著眉從床上下來：“沒啥，我覺得警察不好?！?br/>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她彎腰整理剛縫好的婚紗，小心捧起掛起裝袋，似乎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陳熾就站在她身后，看她在頭頂挽起頭發(fā)，以及頸后毛茸茸的幾縷亂發(fā)。
　　“是不是，怕有一天，我也會死掉？”他慢慢的，輕聲問。
　　陳冰“呼”的朝他轉(zhuǎn)過身來，伸拳就打。
　　被他一把攥住了胳膊。
　　她臉上說不出是惱恨還是別的，總歸生氣是對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嘴巴里就能不能有點好話？”
　　陳熾笑了，松開手。
　　“我知道了?！?br/>　　“你又知道什么？！”
　　人已經(jīng)吊兒郎當(dāng)?shù)耐庾吡?，似是神情愉悅：“知道你怕我死掉，不愿意我?dāng)警察。謝啦，星星妹妹?！?br/>　　陳冰：“……”
　　狗嘴里的確吐不出象牙，這人當(dāng)真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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