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一場大雨驟然落下,將地面澆的透濕之后，漸漸放起新晴,芙蓉園中楊柳芽葉在新生的煦陽中舒展肢體,一片生機(jī)勃勃。春苑倒座耳房中的灶房中，一架紅泥小爐爐火在爐膛中熊熊燃燒。紈秋坐在爐前，用扇子細(xì)致的扇著爐火,用心的照料著爐子上的一鼎銀耳百合羹。不過是短短一段日子,昔日顧令月身邊的大丫頭已經(jīng)被黜落罰責(zé),在春苑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
????紈秋這一次吃了這么大的虧，心中羞愧，但也沒有絕望,一心想著重新爬起來。今日聽聞上房中小娘子要用一盞銀耳百合羹,連忙抓緊這個機(jī)會,親手煮一盞銀耳百合羹，想借著這碗羹湯奉承顧娘子，獲得娘子的原諒，重新回到娘子身邊。
????火紅的爐子上，羹鼎的水沸騰顛簸著鼎蓋，一陣百合淡淡的芬芳?xì)庀u漸發(fā)散出來。紈秋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羹湯，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一盞羹上。自顧令月回到公主府后，一直便是自己伺候著她的飲食，若是小娘子能夠喝起自己煮的這碗銀耳百合羹，想起自己來，從而念及舊情，說不得便會心一軟，原諒自己了。
????“啪”的一聲，一個少女走到爐子旁，掀開鼎蓋，瞧了瞧里頭滾沸的湯水，漫不經(jīng)心道，“喲，原來紈秋姐姐做的是銀耳百合羹?。俊?br/>
????“桂香，”紈秋驚叫道，“你做什么？我從前不是教導(dǎo)過你，做羹湯最重要的是火候，要慢火細(xì)熬，若中間掀了鼎蓋便走了羹鮮，味道便會寡淡么？你怎么竟犯了這般錯誤？”
????桂香唇角浮起譏誚的冷笑，道，“哎呀，我竟一不小心忘了，可如今這羹湯滋味已經(jīng)寡了，可怎生辦呢？”
????紈秋縱然惱怒，可是這事情已經(jīng)出了，便是有回天之力，也是無辦法。小娘子如今還在上苑等著這盞銀耳白果羹，這種羹湯熬制費時，這時候便是重新再煮一鼎，也是來不及了。只得垮下肩膀道，“沒奈何，只好多敖一會兒。盼著走味不要太嚴(yán)重，小娘子待會喝著別喝出不足了吧！”
????桂香聞言垂下眼眸，頓了很長一段時間，唇角泛起一絲譏諷笑意，抬頭望著紈秋道，譏誚尖聲道，“紈秋，你難道還真以為，你的這鼎銀耳百合羹能送到小娘子手中啊？”
????紈秋聽在耳中，怔了一怔，質(zhì)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桂香抱肘冷笑道，“紈秋，你是傻子么？如今你已經(jīng)不是春苑威風(fēng)凜凜的大丫頭了，春苑的灶房如今歸我管，我才是灶房的掌廚者，負(fù)責(zé)小娘子的日常飲食。你已經(jīng)被小娘子罰撤了等級，如今甚至連那些個沒有等級的小丫頭也不如。你有什么資格進(jìn)這座灶房，碰這里的釜鼎爐子做飲食？”
????紈秋聞言氣的眼睛發(fā)直，怒聲道，“桂香，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話？做人要講良心，你本不過是個普通的二等丫頭，當(dāng)日里你著意討好于我，是我特意向娘子求了，方將你招入灶房給我做助手。便是你的廚藝，也是我把著手教出來的。如今我不過是一時落難，你竟這般翻臉不認(rèn)人，你還要不要臉皮？”
????當(dāng)日，桂香這丫頭將自己的名字改了一個字，以此避去了對自己名字紈秋的冒諱。自己喜歡這個小丫頭的乖巧可人，特意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dǎo)，將自己的一切灶上手藝都傾囊教授給她。沒想到，自己一朝落難，竟被這個自己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人反咬一口，當(dāng)真是苦澀脈入心扉，一顆心直直的墜下去，如墜入冰湖之中，涼津津的。
????桂香哼了一聲，昂著頭斜睨著落魄的紈秋，傲然道，“臉皮是個什么東西。你當(dāng)年是威風(fēng)凜凜的大丫頭，我自然要討好你；如今你已經(jīng)什么都不是，我卻是這春苑中的二等丫頭，執(zhí)掌灶房，一家獨大。你在我面前又算的了什么？瞧著你當(dāng)日曾經(jīng)教導(dǎo)過我灶上手藝的份上，我今兒就再說一次，從我的灶房中滾出去！”
????“你……”紈秋氣的胸脯直直喘動欺負(fù)，她性子文弱口訥，縱然氣到一定地步，也說不出什么狠話來，最后只摞了幾句干巴巴的話語，“你這般見風(fēng)使舵，忘恩負(fù)義，不怕報應(yīng)么？”
????桂香聞言輕輕的笑了，噙著不以為意的笑紋，“我從這世上如何有報應(yīng)這東西！”她昂著頭俯視紈秋，嘲弄道，“紈秋姐姐，今兒妹妹我變教你個乖。這世上從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若你他日還能重新爬回春苑大丫頭的位置，我桂香自然會重新拜伏在你的腳下。只是你犯下了這么大的事體，我瞧著，這輩子，你怕都沒有指望了！”
????……
????清風(fēng)徐徐的從支摘窗中送入到顧令月的面前，一碗熱騰騰的銀耳百合羹送到了顧令月的身邊，顧令月伸手接過，飲了一口，微微顰了顰眉。
????繡春瞧著顧令月將百合盞放在一旁，只飲了大半盞就沒有飲了，于是笑著開口問道，“小娘子，這銀耳百合羹不合你的口味么？”
????顧令月蹙了蹙眉頭，道，“太甜了！”
????“是么？”繡春道，“娘子從前的吃食都是紈秋做的，如今紈秋被罰，春苑的灶房一時間由桂香暫時攝管，桂香的手藝剛學(xué)不久，許是還沒有摸著小娘子的習(xí)慣！”
????“桂香，”顧令月瞧著繡春，問道，“便是當(dāng)初那個將自己名字從秋香改過來的小丫頭么？”
????“是呀！”繡春笑靨盈盈道。頓了頓，瞧了瞧顧令月臉色，小心翼翼道，“若是小娘子吃不慣如今的飲食，不如招紈秋回來，說起來，紈秋如今已經(jīng)知錯了，日后一定不會再犯的?！?br/>
????顧令月聞言默然片刻，沒有說話，就當(dāng)繡春以為顧令月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氣餒微悔的時候，方開口道，“過些日子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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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來風(fēng)急，國公府氣氛微微沉悶，朱姑姑從一座青沿檐子上下來，丫頭們急急穿過府堂向榮和堂稟報道，“朱姑姑到了！”
????郎姑姑笑容可掬的迎上來，“朱妹妹，你今日可過來了！”
????“托福，”朱姑姑矜持的點了點頭，“小娘子盼著能夠早日搬往顧國公府，因此我今日過來，是來看看棠院收拾的怎么樣的。”
????“棠院如今已經(jīng)是騰出來了，”郎姑姑笑的愈發(fā)和煦，“說起來，我們不太懂得小娘子的喜好，朱妹妹乃是公主的乳娘，既奉命盯著這邊，不如便隨我一道移步過去看看?！?br/>
????朱姑姑點了點頭，“也好。”
????朱姑姑從前也侍奉著公主在這座國公府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對這座府邸方位十分熟悉，并不用郎姑姑帶路。兩位姑姑便一路并肩同行，往府東路折過去，不一會兒，便到了棠院。顧嘉辰前些日子已經(jīng)從棠院中搬出，搬入了國公府西南角的蕉院，如今的棠院在初升的旭日中顯的十分秀麗，只是有著幾分空曠。
????“朱妹妹，”郎姑姑笑著覷著朱姑姑，“你瞧著這棠院該是如何修改，公主和小娘子方會喜歡？”
????“唔，”朱姑姑笑著道，“這座棠院老國公從前極是喜歡，指給了大娘子棠娘居住。自然是極好的。老奴瞧著，棠院的東角有點小，往外擴(kuò)一點，再添一座耳...
????房。第二進(jìn)花廳太大，也沒有什么實際用途，不若推翻，改建一個穿堂。后頭正堂前頭添三座抱廈，再將院子內(nèi)外重新粉刷一遍，也就可以了！”
????郎姑姑聽的臉色發(fā)白，朱姑姑這般說話，簡直是要將半個棠院給拆了重蓋。只是她來之前老夫人吩咐了，一切都依著朱氏話語，只得忍氣道，“原來小娘子竟是喜歡這樣，只是朱妹妹——若棠院要當(dāng)真按著這法子修整，這工程可就大了，怕是用時不會少的！”
????朱姑姑笑著道，“這工程的確大了些，可是這棠院是小娘子之后要搬進(jìn)來的地方，總得讓小娘子住的滿意才好?！?br/>
????兩個姑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鋒，郎姑姑帶著些許猶疑，朱姑姑卻如成算在握，寸步不讓。
????“朱妹妹，就當(dāng)真不能通融通融？”
????“您若加緊些兒去辦，想來五月中旬也就該辦好了！”
????片刻后，郎姑姑敗下陣來，應(yīng)道，“既如此，今日我便請了將作進(jìn)來，盡快開工，盼得能夠?qū)⑦@院子早些修整好?！?br/>
????朱姑姑盈盈笑道，“如此最好。郎姑姑您的一片心意，小娘子會領(lǐng)的！”
????長安時光如水，轉(zhuǎn)眼之間一個月便過去，這一日，郎姑姑邀請朱姑姑入府，“棠院已經(jīng)按著朱妹妹上次的要求休整過了，你要不要看看？”
????朱姑姑仔細(xì)查看棠院，見院子施工儼然，基本完全嚴(yán)格的按照自己上一次提出的要求重新改造過，內(nèi)外墻壁上涂的粉白，顯見得看不出一絲從前曾有人住過的痕跡。不由滿意的點頭——如此看來秦老夫人確實迫切的希望早些接娘子入府。只是不知道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這棠院收拾的很好，”她笑著贊道，“這些日子，辛苦郎姐姐了?！?br/>
????郎姑姑松了口氣，笑著道，“小娘子喜歡就好！既如此，接下來就要布置屋內(nèi)陳設(shè)了。嗯，不知小娘子對擺設(shè)家具有沒有什么喜好，是黃花梨好，還是酸棗枝好？”
????“這個不急，”朱姑姑笑容可掬的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份清單，
????“當(dāng)年公主離開國公府的時候，因為走的匆忙，還有一些東西留在了國公府中。如今小娘子既然要回國公府居住。自然要將這些東西清理出來。因著年月久遠(yuǎn)，怕已經(jīng)么有了頭緒，特意整理出了這么一份清單，還請姐姐勞煩一下，照著清單將東西查點出來！”
????郎姑姑看著這份清單登時面無人色。
????不怪郎姑姑陡然間如臨大敵，說起來，當(dāng)年公主下降韓國公府，可謂是十里紅妝，鋪設(shè)的國公府一片富貴錦繡。后來出了事情，公主與國公決裂，急急出走，將這些嫁妝大部分都搬回了公主府，但公主的東西過于龐大，當(dāng)日走的又太過匆忙，到底留下了一些東西，沒有帶走。
????公主乃是金枝玉葉，仁宗皇帝和太皇太后歷年來賜下了數(shù)以千百計的珍品，琳瑯滿目，雖是從公主指縫里露出來的一些東西，落在國公府如今的這些個主子眼中，也算的上是彌足珍貴的珍品了！這些東西堆陳在庫房中，無主看管，就如同一塊富足的寶藏，由不得人不眼紅。這些年，這一樣樣的物件早就被借著或明或暗的理由被府中上下各位主子收入手中使用。早就分散的不成模樣，便是秦老夫人身邊最受看重的郎姑姑，也說不清楚這些東西到底是如何分布的！
????公主性情閑瞻，又久居宮中，這些年，大家都以為她再也不會出宮，且這些財物都是公主當(dāng)年離府走時剩下的，公主怕是早已經(jīng)忘記了，根本不會放在眼中。
????卻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公主竟重振精神。竟命朱姑姑持著清單前來，清點索回當(dāng)年的物品。
????“公主怎么忽然想起這么檔子事兒？”郎姑姑倉促道，“說起來，公主當(dāng)年走的急，留下來的東西也有點亂，如今這么些年過去了，早就不知道被收到哪里去了。”頓了頓，又試探道，“說起來，公主身邊珍品無數(shù)，這些東西不過是點小物件，又何必在意呢？”
????“郎姐姐，我敬你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所以對你尊重?！敝旃霉檬諗啃σ?，淡淡道，“只是如今咱們小娘子要回國公府，公主念起來自己在國公府中還有一批留余的財物，便想著收拾出來給小娘子用，也是正常的事情。說起來，公主也是一片愛女之情！”
????郎姑姑勉強(qiáng)笑道，“是我說錯話了。朱妹妹您別見怪?！?br/>
????她思忖片刻，倉惶道，“這事兒奴婢做不得主，得先回去稟報老夫人?！?br/>
????朱姑姑笑盈盈的點了點頭，坐在棠院中面上一片矜持雍容，“郎姐姐，您自行去就是了。反正我如今功夫空閑，正可以坐在這兒，慢慢的等你的答復(fù)！”
????榮和堂中，坐在上座一身華服的老夫人望著面前這一張長長的清單，面上神色漸漸難看起來?！肮鳟?dāng)真說了這般的話了？”
????“是，”郎姑姑道，“我和她商量要給三娘子的棠院添擺設(shè)，朱姑姑便提出要清點公主當(dāng)年留在國公府的財物，瞧著是要給三娘子布置?！?br/>
????老夫人面上青筋暴跳，公主當(dāng)年離開國公府的時候，嫁妝大頭的東西都已經(jīng)送回了公主府。只剩下一點財物，因為不甚在意，便留在了國公府。但大周綿延百年，積累多么豐厚，丹陽這位嫡公主手中漏出來的一點東西，都是常人眼中難以企及的寶物。這一批財物價值珍貴，件數(shù)不算特別多，早就在這些年時間里一點點消耗在國公府的柴米油鹽中，成為各位主子手中私藏的物品。陡然間，公主忽然發(fā)聲，要將這些財物清點索回，可謂是得罪了國公府上上下下，點燃了一個麻煩庫。老夫人原對公主是有幾分同情的，可隨著這些日子公主的步步緊逼，寸步不讓，漸漸覺得公主也有幾分咄咄逼人，當(dāng)年顧鳴負(fù)心公主，鐘情柔順可人的蘇姨娘，也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