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長安清晨天空陰沉沉的,飽脹的烏云飄浮在空中墜墜,雨水似乎隨時可能滴落下來，待到公主府的馬車行到半路，天色漸漸放開一些。極北的天際出現(xiàn)了一道亮光。
????秦老夫人打開府邸中門,帶著家人迎了出來。在府門前參拜道，“臣等恭迎公主！”
????公主站在自己曾經(jīng)當(dāng)作了十年的家的地方，望著顧家門楣,心中感慨萬千。曾經(jīng)，她最美好的數(shù)年年華在這座府邸中度過,她曾以為自己將會在這兒度過一生，卻沒有想到，再次來道這兒,竟是以這樣的身份。
????她上前一步，吩咐道，“起來吧?！?br/>
????顧家人謝過了恩，都起來。這些人中，年長一輩的人都曾和公主相處過，在當(dāng)年那件事情之后這么多年再度相遇，不免有幾分尷尬，年輕的孩子們卻沒怎么見過公主，只聽過這位伯母從前的一些事跡，悄悄的用好奇的目光偷覷著眾人中華美雍容的公主。
????“公主今日怎么到顧府來了？”秦老夫人立在眾人之前，一根長珠簪在圓髻之側(cè)緩緩搖晃，問道，“您今日前來，可是改變了主意，打算和留娘一道回國公府么？”
????公主淡淡一笑，“老夫人您說笑了，我究竟是留兒的親娘，留兒如今要在這兒住上一陣子，我總要過來看看，替她盯一盯場子！”
????秦老夫人的老眸子之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笑著道，“公主說笑了，留兒是我的嫡親孫女兒，我如何會怠慢她？前些日定下來留娘歸家后，這些日子府中可是著意準(zhǔn)備，庫中的好東西，但凡有的，都往她的屋子里送了，定讓她住的舒心滿意！”
????公主微笑著往府里頭走，“如此，勞老夫人費(fèi)心了！”
????榮和堂高大軒敞，老夫人請了公主和自己在正座上相對坐下，丫頭柳鶯奉上了兩盞飲子?！肮鹘袢赵煸L，老身竟難免生出感覺，覺得好像回到從前一般。那時候公主尚剛剛下降，和大郎新婚不久，來正院給老國公和我請安，我午憩起來，從寢間的窗子里望出去，瞧著公主正和大郎在廊下說話，神情生動?！?br/>
????公主將手中的扶芳飲放在一旁，淡淡笑道，“昨日之日不可追！對我而言，于其沉湎在已經(jīng)逝去的昨日，倒不如多將精力放在照料放在留兒身上，老夫人你說是么？”
????老夫人尷尬笑道，“公主說的有理！”
????郎姑姑上前道，“老夫人，給三娘子的地方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秦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知道了。”
????“公主，”她轉(zhuǎn)頭道，“咱們這便往為留娘準(zhǔn)備好的院子看看吧！”
????公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推辭，“也好！”
????二人從榮和院出來，領(lǐng)著一大堆子婆子丫頭沿著府中中路走了一段，轉(zhuǎn)而往西折去。公主面上的笑容漸漸散去，停住腳轉(zhuǎn)身問老夫人，“老夫人，你給留兒收拾的院子究竟是在哪兒？”
????老夫人面上笑容可掬道，“葵院占地大，離我的榮和堂距離近，又是向陽的，想來最是適合留兒居住不過。那日從公主府回來，我便命人將葵院收拾出來……”
????“等等，葵院?！惫髅嫔y看起來，“為什么收拾出來的是葵院，棠院呢？難道棠娘如今回來了么？”
????她這么說自然是有講究的。
????公主曾經(jīng)做過國公府的媳婦，對于國公府的格局十分了解。這座國公府是英宗時代由英宗皇帝所賜，共有十?dāng)?shù)個院子，老國公是個武夫，只略通一點(diǎn)文字，取不出什么風(fēng)雅的院名，只將每個院子中栽植的花草樹木當(dāng)做了院落的名字。如府邸中路正中，國公居住的正院庭前種了一株高大的桂樹，所以便被稱作了桂院。所謂棠院、葵院，亦是取意如此。
????他又指了內(nèi)院東側(cè)第一座向陽的院子，做府中歷代國公嫡長女的住所。老國公只有一個女兒顧棠，為秦老夫人所出，這座院子自然便由了她居住。顧棠素愛名字所鐘的海棠，在自己的院子中種了好些株名品海棠，悉心照料，每年到了春天的時候，海棠花開的團(tuán)團(tuán)簇簇，艷麗非凡。因此府中上下都將那座院子喚作了棠院。
????老夫人面上顯出一絲尷尬來，“棠娘隨夫婿去了蜀地，如今怎么會在家中？只是這棠院如今是由著大娘子居住著，如今不大好挪動?！?br/>
????公主面上閃現(xiàn)出不可遮掩的怒氣，冷笑道，“留兒，我們走。”執(zhí)著阿顧的手往回走。
????老夫人望著目瞪口呆，連忙追了過去，“公主，你這般做是何故??？”
????“老夫人，”公主回頭冷笑，“您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證，會將留兒疼在心上。我信了您的話，雖舍不得留兒，卻也忍疼將留兒送了過來。但如今，我卻開始懷疑，我做的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老國公當(dāng)年曾經(jīng)親口發(fā)過話，這府中棠院乃是給歷代國公嫡長女居住的，留兒是我生的女兒，她既一直在外未歸，這棠院便理當(dāng)空著，你們竟將之給了個庶女，這是當(dāng)我的留兒在外頭再也不會回來了么？”
????秦老夫人怔然，只覺得臉皮子被公主說的發(fā)燙，忙道，“公主，您說的是哪里的話？當(dāng)年老國公只是順口一說，這棠院論理該當(dāng)是三娘的。只是三娘這些年一直在外頭沒有回來。前年阿瑜年歲到了分院子的時候，我和國公心疼孩子，便做主讓她住了進(jìn)去。其實(shí)論起來，老國公當(dāng)年看重棠院，不過是是因?yàn)樗鼘挸ㄏ蜿?。后來國公府買下了隔壁府邸，擴(kuò)建了一部分，葵園也在改造之中，如今的葵院可不比公主當(dāng)年在的時候，比棠院地方還寬敞些，其他地方也真的也不比棠院差什么，三娘也是我的嫡親孫女，她身份尊貴，歷劫歸家，正是我最疼她的時候，我如何會虧待她？里面擺設(shè)的都是好東西，公主還沒有去看過，怕是不知道誤會了！”
????公主切齒冷笑，“老夫人說笑了，棠院位在東側(cè)為尊，葵院在棠院下首。你有見過這滿大長安，有哪戶人家竟是有嫡女住在下首，庶女反而住在上首的道理？我丹陽公主的女兒我自己疼。若是國公府當(dāng)真不歡迎她，我這便帶她回去，只是日后國公府不必想著再來接她了！”
????“這……”老夫人愣住了，實(shí)話說起來，韓國康公出身草莽，以軍功封爵，老夫人身為他的原配，出身也不過是一般農(nóng)戶人家，對于這些禮儀事項(xiàng)遠(yuǎn)沒有長安貴婦人清楚，當(dāng)初安排的時候確然沒有想到這點(diǎn)，如今被公主質(zhì)問住，竟自說不出話來。
????她面色發(fā)青，急急出聲喚住公主的腳步，“公主?！币粫r想要給公主賠禮道歉，挽回事情，只是她素來擺慣了長輩的架勢，高高在上，一時之間竟賠不出什么好話來，左右為難。二人之間氣勢一時僵持。跟在后頭的大片婆子丫頭望著公主怒目飛揚(yáng)的情景，一時之間被震懾住，不敢上前說話。府道岔路口一片寂靜。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身后，一個絳衫少女分路沖了出來，奔到了老夫人面前，跪在了老夫人面前，喚道，“大母，你沒事吧？”神情殷殷的望著老夫人，過了片刻，轉(zhuǎn)過頭來，眼淚墜下望著顧令月，“三妹妹，那棠院我雖住了這些日子，已經(jīng)是習(xí)慣了，但……你若是真的喜歡的話，我把院子讓給你就是了！”
????這位少女垂著修長的脖頸，如同一只天鵝一般姿態(tài)嫻雅，面上綴著淚珠楚楚可憐——落入眾人眼中，不免覺得公主蠻不講理咄咄逼人，壓的老夫人身為長輩都直不起腰來。而少女主動站出來，說出讓院子的話語，做出這等懂事退讓的態(tài)度，解了老夫人的圍，倒是受了大大的委屈。便是老夫人一時得了臺階下來，心中松了口氣，望著顧嘉辰的目光之中，隱隱含了幾分柔和。
????公主察覺到了來自少女的惡意，怒到了極致，反而微微笑了起來。凝了火氣，抬起頭來，仔細(xì)的打量著顧嘉辰。
????面前這位少女身形已經(jīng)有了幾分少女風(fēng)情，一身華美的絳色恒春羅衫子，五官精美，眉眼弧度柔和，似乎天生沾染了一兩分嫵媚的風(fēng)情。
????八年不見，當(dāng)年延州三歲多尚帶著一絲天真的女童，已經(jīng)成長成了十一二歲豆蔻年華的少女。
????公主開口問道，“你，就是顧嘉辰？”
????顧嘉辰立在眾人面前，神情便的幾分怯怯的，小心翼翼的上前幾步，向著公主裊娜拜道，
????“阿瑜見過公主，公主萬福！”
????論理，若公主還是韓國公顧鳴的嫡妻，顧嘉辰作為顧鳴的庶女，是應(yīng)該稱公主一聲母親的?？深櫦纬疆?dāng)面卻偏偏稱之為公主，這樣稱呼尊重之份自然有了，但是個中自有別的意味。公主聽出來了，微微一笑。轉(zhuǎn)頭看了朱姑姑一眼。
????朱姑姑領(lǐng)了公主的意思，上前一步，“顧大娘子你說錯了！棠院本就是老國公親口所言為歷代國公嫡長女所居之院。如今顧國公只有我家小娘子一個嫡女，這院子本該就是我家小娘子的。因此這院子可不是顧大娘子讓給我家小娘子的。而是你占了我家小娘子的院子，如今正主回來，不得不還出來罷了！”
????顧嘉辰被公主的奴婢當(dāng)眾駁斥打了臉面，一張粉嫩的面皮紫漲，難堪至極。囁嚅了片刻，想要說些什么，但望著公主雍容的儀容，不知怎的，竟不敢開口分辨，只得低聲道，“公主說的是，阿瑜知錯了！”
????就是這副模樣，楚楚可憐，裝模作樣，卻占盡了便宜！公主目光微微染赤，深染恨意。當(dāng)年顧令月在延州失蹤，她便認(rèn)為是顧嘉辰動的手腳。前些日子在高密公主府中，顧嘉辰又設(shè)計顧令月，險些令顧令月吃了大虧，她本就打算狠狠責(zé)罰，只是不愿意自己母女被國公府借著名義纏上，一時之間有些猶豫。如今既然秦老夫人已經(jīng)上門求親和。當(dāng)日的顧慮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如今見了這個庶女，豈有不狠狠懲治的道理。揚(yáng)頭道，“將顧大娘子給我拉下去，責(zé)二十板子?！?br/>
????顧嘉辰大驚失色，揚(yáng)頭尖聲嚷道，“憑什么？”
????朱姑姑眉頭一皺，冷笑道，“顧大娘子，你有什么膽子，竟敢質(zhì)問公主？你既有膽子做出高密公主府的事情，難道就沒有預(yù)料到今日后果么？”
????顧嘉辰吃了一驚，她習(xí)慣于用巧言討好達(dá)到自己心中隱晦的目的，從沒有像今日一樣被直接責(zé)罰，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在頭上，唬的臉都白了，嚷尖聲，“公主，我是冤枉的——我從沒有設(shè)計三妹妹的意思，那只是個意外，”揚(yáng)著頭道，“大母，救救我。”
????秦老夫人皺起了眉頭，但她不愿意得罪公主，如何肯管顧嘉辰，只裝作了沒看見，別過頭去。
????公主冷笑，“顧嘉辰，我不管你當(dāng)初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只要我覺得你是蓄意設(shè)計，便當(dāng)你是蓄意的罰了！”
????顧嘉辰一時語塞。她素性機(jī)巧，能言善辯，自忖能將死的說成活的，卻沒想到今日遭遇了公主這般粗暴的邏輯，一時間竟沒法子設(shè)言。
????她頓了片刻，反問道，“那公主就不怕你罰錯了吧！”
????公主低頭，漫不經(jīng)心的挑了挑指甲，“罰錯了就罰錯了吧！”
????……
????顧國公的姨娘蘇氏蘇妍隱在正院桂院的碧蘭閣中，今日丹陽公主回府，她自知公主對自己極為不喜，不敢出現(xiàn)在公主面前，索性辭了瑣事，自己在自己的住所處隱著。誰知道她已經(jīng)退讓至此，依舊亂了心緒——前頭竟傳來自己的女兒顧嘉辰被公主責(zé)罰的消息，她聽了消息大驚，急急沖出了碧蘭閣，在公主面前跪下，“公主，你就饒了大娘子這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