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不過萬幸,來電了。
雖然掖在雨衣下,言希買的那些美人面具,王嬙、綠珠、紅線、文姬依舊沾了水。那些眉眼像是真正的胭脂描上的,有些化開了的痕跡。言希皺眉,踏踏地上了閣樓,取了烤畫用的熱風扇,馬力全開,曬面具。
阿衡盯著那雙纖細的手拿著面具細心地靠近風扇,姿勢維持良久卻沒有絲毫厭煩。他對自己在乎的東西,一向執(zhí)著到讓人難以置信。
阿衡微笑,瞅了他一眼,安靜地坐在沙發(fā)上織圍巾。
言希撇嘴:“用不用這么認真?為了那些一二三……”
阿衡詫異:“什么一二三?”
言希揚眉:“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三就是三!”
阿衡撲哧笑了:“四還是四呢!”什么亂七八糟的。
“灰色的,是給思莞的?”言希斜眼,黑眸中浮著明亮的色澤,微微帶了不屑。
阿衡愣了,看著手中灰色的毛線,含混地點了頭。
“嘁?!彼盐募У拿婢叻嗣?,微微嘟了嘴。厚厚柔軟的黑發(fā)遮了眼,孩子氣得過分。
又過了許久,久到窗外的雨又隨著狂風緊湊許多,而且,打雷閃電一樣不少,輪番上陣。
“看來,今晚雨不會停了?!卑⒑馐樟丝椺槪⑽⑻ь^,笑看言希。
言希早已烘干了面具,此刻正盤坐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拿著美人假面把玩。他玩得認真,抱定主意不理阿衡。
阿衡起身,輕輕打了個哈欠:“你也早些休息吧。”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人從背后拽住了衣角。
“阿衡,今天晚上,我和你睡。”
阿衡皺眉:“為什么?”
言希指著窗外,半是哀怨,半是嚴肅:“下雨了。”
她轉(zhuǎn)身,拍拍少年的腦袋,和顏悅色:“你是男的,我是女的,明白嗎?”
言希大義凜然:“沒關(guān)系,你做我兒子也是一樣的。我不嫌棄你是女人。”
阿衡微微一笑,拍開少年的手:“抱歉,我嫌棄你是男人?!?br/> 轉(zhuǎn)身,上樓。
打開收音機時,她最喜歡聽的那個頻道才剛剛開始。
上上次,撥通熱線電話的是一個為女兒早戀煩惱的母親;上次,是一個工作壓力很大的白領(lǐng)男子;這次,是丈夫有了外遇的妻子。
她并非八卦到對別人的家事多有興致,只是,想要聽一聽那些無助的人撥通電話時,充滿期許的語調(diào)。溺水時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也不過如此。那是緩緩的電流擊中耳膜的一瞬間,眼角無法抑制的潮濕的感動,僅僅因為在寂寞和傷心中終于有了傾訴的欲望,而無所謂知心姐姐或知心哥哥是否知心。
“你相信這個?”言希抱著枕頭站在門口,看著收音機,語氣有些干澀。
阿衡抬眼,那個少年,穿著軟軟的睡衣,眉眼安安靜靜,蕭索的模樣。
她抿唇,笑:“聽這個只是一種習慣。更何況,我的相信與否并不重要,不是嗎?”
重要的是,傾訴的人是否還有相信別人的本能和沖動。
“可是,人的痛苦如果能憑著三言兩語解決,那樣的話,這個世界,還像樣嗎?”他平淡地開口,帶了涼薄的意味。
“什么是像樣的世界?”阿衡瞇眼。
“弱肉強食的樣子,處處陷阱的樣子……”言希淡笑,掌心的肌膚皺縮起來,“帶給你許多溫情,然后再用比溫情殘忍一百倍的現(xiàn)實毫不留情地瞬間瓦解摧毀的樣子;在命運欺辱你時允許你反抗,卻在你反抗的時候帶來更多的侮辱的樣子;當你為了一個溫暖的理由想要好好活著時,全世界卻把你看成怪物的樣子?!?br/> 阿衡凝了眉目不作聲,思索著什么。
他上前,輕輕跪坐在床上,微笑著與她平視:“阿衡,比起這個世界的樣子,我更害怕你這個樣子,這樣想著東西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看穿?!?br/> 阿衡注視著他,細膩清澈的目光,蹙眉:“言希,你害怕的不是我,而是自己……我只是在思考,你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房間。”
他的右手拿著一桶牛奶餅干,遞過來,有些局促:“問你,要不要吃餅干?”
好爛的借口。阿衡嘆氣,笑,輕輕在被窩中向右挪了挪:“進來吧,外面很冷?!?br/> “我真的只是問你想不想吃餅干?!彼涯樢葡蛞慌裕行┠樇t地鉆了進去,小心翼翼地合了眼睛,卻未觸碰阿衡半分衣角。
“我知道?!卑⒑獍驯蛔永鹕w到他身上,拉了臺燈的線。
“還要聽這個嗎?”黑暗中,言希的指放在收音機的“stop”按鈕上。收音機中,緩緩傳來男子特有的溫暖磁性的聲音,熱線電話告一段落,他正在播放一些流行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