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大年三十,溫家很熱鬧。
辛家爺孫、陸流、陳倦、孫鵬,不知怎的,像是約好了,一齊踏的溫家門。
情況很詭異,大家很憂傷。
辛老掃了漂亮嫵媚的陳倦一眼,稀罕,這是個男娃娃還是女娃娃?但也不在意,只當(dāng)是溫家的親戚,一聲大嗓門:“溫三兒,老子來了,快泡好茶?!贝笫值嘀吝_(dá)夷,跟掂小雞仔兒一樣,大步走進(jìn)客廳。
辛達(dá)夷心虛,直冒冷汗。他攔不住爺爺一時興起來溫家過年的念頭,但是知道陳倦必定在,兩人關(guān)系又有些說不清,著實(shí)不愿讓他和爺爺碰面。
陳倦則是斜眼看辛達(dá)夷,邊扇涼風(fēng)邊冷笑。前腳剛踏溫家門,后腳陸流也到了。
陳倦扭頭,和陸流對視了半天,彼此裝作不認(rèn)識,相安無事,進(jìn)了溫家門。
大家坐穩(wěn)安生還沒三秒鐘,孫鵬頂著雪,走了進(jìn)來。他笑瞇瞇地給溫老、辛老拜完年,溫媽嘴上驚喜著小鵬怎么也來了,心里卻直犯嘀咕,幾家鄰居關(guān)系雖好,但還沒好到到別人家蹭年夜飯的地步吧?當(dāng)然,辛家和他們家關(guān)系親密,陳倦一人在b市無依無靠,陸家有溫家百分之三十的參股也就算了,可是這孩子算怎么回事兒?
孫鵬把手上幾大盒的禮物遞了過去,都是貴重的保養(yǎng)品,說是孝敬溫伯母、溫爺爺?shù)?,爺爺讓我給伯母、爺爺拜年。
孫鵬的爺爺孫功和溫慕新是棋友,關(guān)系不錯但也只是不錯,比起言勤、辛云良一個戰(zhàn)壕爬出來的兄弟,還是差遠(yuǎn)了。
咳,這個年,拜得有些早。
孫鵬桃花眼一轉(zhuǎn),人精似的少年,他說:“本不該叨擾溫伯母的,只是爺爺他們?nèi)タ磧?nèi)部的晚會,那些東西我不喜歡,爺爺知道我愛湊熱鬧,便讓我來您家。他說溫家聚仙氣兒,年輕人多,溫爺爺喜歡小孩子,溫伯母也最是溫柔和藹,我這才厚顏來了?!?br/> 辛老連連點(diǎn)頭,深表同感。他也不喜歡內(nèi)部辦的晚會,演員總是演些陽春白雪的東西,唱些不明白的詞,拉些云里霧里的曲子。起初幾年,新春犒勞功臣老將,他次次去,次次還沒睡醒就散場了,被警衛(wèi)員架進(jìn)車?yán)?,一幫耍筆桿子的老東西笑了他一路。打那以后,任天皇老子請,也是再也不去的了。
溫媽捏了捏孫鵬的臉頰,笑了:“這孩子自小促狹,瞅瞅,說的話比那些親姑爺?shù)嚼险扇思业倪€周到。”
大家大笑,點(diǎn)頭說是。
孫鵬看到言希,笑了,湊到他面前,眼睛明麗麗地朝阿衡、陸流身上轉(zhuǎn):“怎么樣,好戲還沒開演吧,我來得可遲?”
言希爆青筋,想學(xué)馬大叔,獅子吼一聲你他媽給我滾!
阿衡一整天卻心情極佳,紅著小臉兒,看誰都喜笑,招待客人,走到陸流面前,也只是笑呵呵地說:“您喝茶?!?br/> 陸流也笑了笑,捏了個瓜子兒,在她面前晃了晃:“溫小姐,這是花生還是葡萄?”
阿衡彎了眉,像個小孩子軟聲回答:“瓜子?!?br/> 眾人下巴都掉了。要照阿衡的性格,肯定似笑非笑地頂回去:“您覺得呢?”這德行,八成跟誰誰有關(guān)……
十雙眼睛,戲謔的、惡毒的、曖昧的、憂心的、沒表情的,齊刷刷地定在言希身上。
言少臉皮厚,言少不臉紅,言少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又一一看了回去。
吃完年夜飯,大家坐在一起看春晚。
溫媽倒了兩個高腳杯的紅酒遞給溫老、辛老,說是軟化血管的,對身體有好處。溫老連聲搖頭,說喝著沒意思,不如白酒,溫媽卻軟語哄公公都喝完了。
辛老想起自己過世的兒子媳婦兒,眼圈都紅了,唬得達(dá)夷走過去,又做鬼臉又翻跟頭,連猴戲都快上了,才把爺爺逗笑。
達(dá)夷抹汗:“爺,您怎么還越老越小了?”
辛老笑罵:“滾,不孝順的東西,你爺還沒死呢你就三天兩頭地給我鬧離家出走,我以后還敢指望你?”
達(dá)夷訕訕,伸出一根指頭:“就一次,什么時候三天兩頭了?”
陳倦臉色黯了黯,輕輕地對坐在身旁看電視的阿衡說:“我不知道,別人家是這個模樣的,早知道,我就,我就不和達(dá)夷……”
阿衡愣了,不曉得怎么勸解。她明明知道陳倦和達(dá)夷已經(jīng)逾越了朋友的情分,可是,又總覺得陳倦只是太孤單,所以并不忍心勸兩人分開,想著日子久了,達(dá)夷和陳倦都再成熟一些,事情可能處理得更好。
每一年的春晚,一群人唱唱跳跳的,就指著中國人多底氣足。大家看電視也是看個熱鬧,圖個氣氛,心中也隱約清楚,2004年的春晚已經(jīng)是聚了最多的人了,想見的不想見的親呀仇呀的,總算是個團(tuán)圓。有仇有劫的狹路相逢,背著人自個兒慢慢算也就是了。
溫母比旁人感傷得厲害些,看著言希,這個孩子也終歸是個陌路人罷了。
她看著他現(xiàn)在的模樣,卻還能比畫出二十年前他仰著大眼睛抓著她裙角的樣子,甚至還不到她的膝蓋。他的聲音滿是稚氣,他說:“姨姨,下次去兒童樂園,也帶小希,好不好?”
那雙大眼睛,除了期待,還有忐忑。
那時,思莞被她抱在懷中,好奇而天真地俯視著這個沒有母親的孩子。而小希把從美國寄來的糖果全部塞給思莞,笑得眼睛都是彎的,踮著小腳使勁兒拽思莞,說:“你下來快下來呀溫思莞,我爺爺說愛撒嬌的不是好孩子?!?br/> 思莞最聽小希的話,在她懷里亂扭鬧著要下去,她便把思莞放了下來。那個孩子卻狡猾無比,伸出了一雙小手:“姨姨,抱,抱小希?!?br/> 她愣了,抱起他,那個孩子幾乎是迅速地?fù)ё×怂牟弊?。小家伙眼里泛著淚,他說:“姨姨,孫鵬他說我媽媽不喜歡我才不要我的,他說你不喜歡我才不帶我一起去兒童樂園的,我知道我媽媽不喜歡我,那你喜不喜歡我?”
那你,喜不喜歡我?
這句話,時空旋轉(zhuǎn),到了2010年。
一個兩歲的大眼睛寶寶學(xué)會了春晚里的一首怪模怪樣的歌,對著她,拍著小手笑眼彎彎的,他唱,我可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
恍惚間,二三十年,近乎半輩子,什么都沒有變過。
她卻哭了。
那個孩子用小手抹她的眼淚,噘著小嘴說:“外婆,你哭,你不喜歡寶寶。”
她把那個孩子抱進(jìn)了懷里,泣不成聲,說:“外婆喜歡你,可喜歡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