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少了許多公共課,晚上總是很無聊。寢室眾人愛逛街,阿衡喜靜,一個人跑操場。
一圈,兩圈,三圈……
四百米的標準環(huán)形,春季的夜,大開的四角明燈,連草的搖擺都能看清。
有些東西,悶在心里,時間長了,原來不會成患,只會,蒸發(fā)。
跑完,呈“大”字,整個人趴在草地上。
旁邊很多戀人愛看星星看月亮,親愛的好美好美。她卻低頭望著草叢中的蟈蟈,捉了幾只,用青草穿好送給在在。
“我逮的,借給你玩,不要總悶在家里?!彼檬秩嘀陌l(fā),再也沒有的溫柔。
那個少年用手捏著蟈蟈,溫和笑著。
她看他總是像在照鏡子,表情、語氣、姿態(tài)、秉性都如出一轍,波瀾不驚,如同一杯溫水。
她想起自己來云在公寓的目的,拿出一疊宣紙遞給他。
云在愣,問:“這是什么?”
阿衡說:“上面是我摹的一些佛偈,基本的楷體,你拿著練練字。這么大的孩子了,字寫得不像話,我和阿爸小時候慣你,你說不愛練字就不練,結果這個字……”
她翻翻他做的筆記,字跡潦草閑散,鬼畫符似的。阿衡皺眉,好笑又無奈。
云在拿起宣紙,厚厚一沓,清新工整,一筆一畫,正適合練字。
他遲疑,問她:“就為了讓我練字?”
阿衡想了想,微笑:“順便磨磨性子。你還小,思想有些偏差,練字修身養(yǎng)性,大有裨益?!?br/> 這話,不可謂不含蓄。
阿衡心中隱隱有憂患。前些日子她問在在思爾怎么樣,心中可有好感,結果這少年卻說:“溫思爾眼太大,個子太低,唇不夠薄,眉毛不像遠山?!?br/> 她聽了,皺皺眉卻沒說什么,連夜趕了一些字送了過來。
云在是個極聰明的孩子,看著字帖,溫和地說:“我會好好練的,阿姐。”
寢室小五過生日,垂涎美色,除了寢室的人,還順道請了云在。美其名曰:你弟弟就是我弟弟,當然如果你愿意讓他當我男人我也不介意。
四五月的天,大家圍在一起吃蛋糕。小五是壽星,囂張得不行,灌了大家很多酒,白的啤的,連阿衡這樣好酒量的都有些頭暈眼花。
云在身體不好忌喝酒,該他喝的阿衡一律含笑擋完。
小五喝醉了,癡癡摸著阿衡的臉噘嘴:“這樣的姐姐上哪兒找,我也想要?!?br/> 云在彎彎眼:“我情愿你是我姐?!?br/> 小五眼睛亮晶晶的:“瞅瞅孩子嘴多甜,多會說話。好,再喝一杯!”又遞過滿滿一杯白酒。
云在依舊笑,阿衡無奈,抽搐,接過酒低頭喝完。
散場的時候,208寢室的人基本都醉了。小五醉得最厲害,站不穩(wěn)了,卻抱著阿衡直親孩子臉頰,說:“我們阿衡,一定要幸福來著?!?br/> 阿衡笑,臉紅撲撲的,點頭“嗯”。
小五指著她:“晚上不許偷哭,知道不?”
阿衡笑,臉依舊紅撲撲的:“我什么時候偷哭了?”
小五撇嘴:“每天床都在顫,枕頭都濕了,以為我們是傻子???”
無影清醒了一些,拽著小五:“胡說什么呢!”然后對云在說,“你陪你姐逛會兒散散酒,我們先帶小五回去睡覺?!?br/> 云在點頭。
阿衡喝得不少,醉了還是不太愛說話的樣子,只咧著小嘴笑呵呵地向大家揮手。
他伸指牽她的手,她沒有拒絕,指著霓虹燈,說:“在在在在,咱們小時候哪有這么好看的東西哇?!?br/> 他笑著說是啊是啊,溫柔秀雅,伸指,十指相扣。
與她。
阿衡低頭看到兩人的手,呵呵,用另一只手捏云在的臉頰:“再讓你牽最后一次。云在,你長大了,不能再像個小孩子了,知道嗎你?”
他點頭:“嗯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小時候沒有偷吃白糖糕;我知道你寫大字時沒有偷懶;我知道你沒有打碎阿爸的硯臺;我知道你沒有偷偷羨慕我碗里的五花肉;我知道你早就長大了……我都知道。
他說:“云衡,我知道的,你又還記得多少呢?”
阿衡呵呵笑:“我記得,我們在在可厲害了,把隔壁提親的李阿哥用藥罐給砸走了。”
云在笑:“你記錯了,不是藥罐,是藥爐?!?br/> 阿衡仰著小臉望天:“胡說,我明明記得是藥罐。”
云在嘆氣:“你確實記錯了,因為那個藥爐是你平時給我熬藥用的?!?br/> 阿衡摸鼻子:“我說怎么不對勁,藥罐這么脆,怎么當時沒砸碎,原來是記錯了?!?br/> 云在笑了笑,握緊她的手卻沒有說話。
他記得清楚的何止這一件。
鄰居惡意的風言風語,父母無意的說漏嘴讓他早就清楚,所謂阿衡,從不是他的親姐姐。
自己活不長,十三歲的時候已經(jīng)像個耄耋老者,每天只有兩三個小時的光景醒來,其余大半都在她懷中沉睡。
即使少年時有什么懵懂的心思,也都被病痛耗得消失殆盡。
有人上門提親說要娶阿衡,只拿了一吊豬肉和一萬塊錢,說用這錢給他看病。他當時五內俱焚,病者哀思,一痛貧者賣姊,二痛喜歡一個人卻沒有資格喜歡。
痛上加痛,那時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滾下了床爬到給他保命用的藥爐面前,用盡所有的力氣砸向那人,想著死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