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的阿娘!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地回來,卻再也見不到我的阿娘……
我渾身發(fā)抖,指著那些人尖聲呵斥:“李承鄞呢?他在哪里?他躲在哪里?”
沒有人回答我,人叢中有人走出來,看裝束似乎是中原的將軍。他看著我,說道:“公主,西涼王神智不清,誤殺中原使節(jié),待見了殿下,臣自會向他澄清此事。還望公主鎮(zhèn)定安詳,不要傷了兩國的體面。”
我認(rèn)出這個將軍來,就是他當(dāng)初在草原上追上我和阿渡,奪走阿渡的刀,并且將我?guī)У搅酥性筌姷臓I地。他武功一定很好,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上次我可以從中原大營里逃出來,是因為師傅,這次師傅也不在了,還有誰能救我?
我說:“我要見李承鄞?!?br/> 那個中原將軍說道:“西涼王已經(jīng)答允將公主嫁與太子殿下,兩國和親。而太子殿下亦有誠意,親自前來西域迎娶公主。公主終有一日會見到殿下的,何必又急在一時?”
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一涌而上,阿爹揮刀亂砍,卻最終被他們制服。王宮里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卻沒有一個衛(wèi)士來瞧上一眼,顯然這座王城里里外外,早就被中原人控制。阿爹被那些人按倒在地上,兀自破口大罵。我心里像是一鍋燒開的油,五臟六腑都受著煎熬,便想要沖上去,可是那些人將刀架在阿爹的脖子里,如果我妄動一動,也許他們就會殺人。這些中原人總說我們是蠻子,可是他們殺起人來,比我們還要殘忍,還要野蠻。我眼淚直流,那個中原將軍還在說:“公主,勸一勸王上吧,不要讓他傷著自己。”我所有的聲音都噎在喉嚨里,有人抓著我的胳膊,是阿渡,她的手指清涼,給我最后的支撐,我看著她,她烏黑的眼睛也望著我,眼中滿是焦灼。我知道,只要我說一句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替我拼命??墒呛伪??何必還要再連累阿渡?突厥已亡,西涼又這樣落在了中原手里,我說:“你們不要殺我阿爹,我跟你們走就是了?!?br/> 阿爹是真的神智昏聵了,自從阿娘死后,據(jù)說他就是這樣子,清醒一陣,糊涂一陣。清醒的時候就要去打殺那些中原人,糊涂的時候,又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發(fā)生過。我倒寧愿他永遠糊涂下去,阿娘死了,父王的心也就死了。哥哥們皆被中原人軟禁起來,宮里的女人們惶惶然,十分害怕,我倒還沉得住氣。
還沒有報仇,我怎么可以輕易去死?
我接受了中原的詔書,決定嫁給李承鄞。中原剛剛平定了突厥,他們急需在西域扶持新的勢力,以免月氏坐大。而突厥雖亡,西域各部卻更加混亂起來,中原的皇帝下詔冊封我的父王為定西可汗,這是尊貴無比的稱謂。為此月氏十分地不高興,他們與中原聯(lián)軍擊敗突厥,原本是想一舉吞掉突厥的大片領(lǐng)地,可是西涼即將與中原聯(lián)姻,西域諸國原本隱然以突厥為首,現(xiàn)在卻唯西涼馬首是瞻了。
我換上中原送來的火紅嫁衣,在中原大軍的護送下,緩緩東行。
一直行到天亙山腳下的時候,我才見到李承鄞。本來按照中原的規(guī)矩,未婚夫婦是不能夠在婚前見面的,可是其實我們早就已經(jīng)相識,而且現(xiàn)在是行軍途中,諸事從簡,所以在我的再三要求之下,李承鄞終于來到了我的營帳。仆從早就已經(jīng)被屏退,帳篷里面只有我們兩個人。
我坐在氈毯之上,許久都沒有說話。直到他要轉(zhuǎn)身走開,我才對他說道:“你依我一件事情,我就死心塌地地嫁給你。”
他根本就沒有轉(zhuǎn)身,只是問:“什么事情?”
“我要你替我捉一百只螢火蟲?!?br/> 他背影僵直,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看我。我甚至對他笑了一笑:“顧小五,你肯不肯答應(yīng)?”
他的眼睛還像那晚在河邊,可是再無溫存,從前種種都是虛幻的假象,我原本早已經(jīng)心知肚明。而他呢?這樣一直做戲,也早就累了吧。
“現(xiàn)在是冬天了,沒有螢火蟲了?!彼K于開口,語氣平靜得像不曾有任何事情發(fā)生,“中原很好,有螢火蟲,有漂亮的小鳥,有很好看的花,有精巧的房子,你會喜歡中原的?!?br/> 我凝睇著他,可是他卻避開我的眼神。
我問:“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哪怕一點點真心?”
他沒有再說話,徑直揭開簾子走出了帳篷。
外邊的風(fēng)卷起輕薄的雪花,一直吹進來,帳篷里本來生著火盆,黯淡的火苗被那雪風(fēng)吹起來,搖了一搖,轉(zhuǎn)瞬又熄滅。真是寒冷啊,這樣的冬天。
我和阿渡是在夜半時分逃走的,李承鄞親自率了三千輕騎追趕,我們逃進山間,可是他們一直緊追不舍。
天明時分,我和阿渡爬上了一片懸崖。
藏在山間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遇見狼群。自從白眼狼王被射殺,狼群無主,也爭斗得十分激烈。每次見到狼群,它們永遠在互相撕咬,根本不再向人類啟釁,我想這就是中原對付西域的法子。他們滅掉突厥,就如同殺掉了狼王,然后余下的部族互相爭奪、殺戮、內(nèi)戰(zhàn)……再不會有部落對中原虎視眈眈,就如同那些狼一樣,他們只顧著去殘殺同伴,爭奪狼王的位置,就不會再傷人了。
懸崖上的風(fēng)吹得我的衣裙獵獵作響,我站在崖邊,霜風(fēng)刮得我?guī)缀醣牪婚_眼睛。如果縱身一跳,這一切一切的煩惱,就會煙消云散。
李承鄞追了上來,我往后退了一步,中原領(lǐng)兵的將軍擔(dān)心我真的跳下去,我聽到他大聲說:“殿下,讓臣去勸說公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