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斷下墜，仿佛經(jīng)過了好多好多年。
　　快飛把，一個聲音在黑暗中低語，然而步揚明不知該怎么飛，只能任由繼續(xù)下墜。
　　蘇北河老師從做過一個泥娃娃從城墻扔下，步揚明記得那泥娃娃摔得粉水碎骨的模樣。當(dāng)日他曾說：“我不會摔下去。”而現(xiàn)在，他繼續(xù)下墜。
　　四周一片混沌灰蒙，看不清地面究竟有多遠(yuǎn)，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掉落的速度有多快，也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在等著自己。
　　即便在夢中，你也不可能永無止境地這么一直掉下去。
　　趕快醒來！那聲音喊。
　　置身半空又暗又冷，沒有太陽，也沒有星辰，只有迎面撲來的大地和灰霧，還有陌生的細(xì)語。
　　或許，你應(yīng)該想辦法飛。那聲音說。
　　“飛？我不會啊，我又沒翅膀?！?br/>　　那可說不定哦，或許你可以像我一樣。
　　那聲音又細(xì)又尖，步揚明四處張望尋找聲音源頭，最后在胸口發(fā)現(xiàn)一只雪鴉，兩只圓圓的小眼睛正看著他。
　　雪鴉踏著他的胸口隨他一起墜落。
　　“幫幫我?！彼蜓f求助。
　　“你有玉米么？或許吃飽了我能想到辦法。”雪鴉說。
　　步揚明只好用一只手去摸索口袋，把玉米撒在胸口，雪鴉開始在他胸口啄食。
　　“你真的是雪鴉？”步揚明問。
　　“你真的在下墜？”雪鴉反問。
　　“這只是一場夢，我摔到地面自然就醒了。”步揚明說。
　　“呵呵，傻小子，這不是夢，摔倒地面你就再也醒不來了。”雪鴉說完，仍然去吃玉米。
　　步揚明扭頭下看，灰霧散去，他可以看見白雪皚皚的連綿峰巒，銀色河流在翠綠樹林中留下蜿蜒曲折的絲線。步揚明看著即將到來的地面，哀傷起來。
　　“難過是沒有用的，我說了，你要飛起來。你看，像我這樣?！毖f怕打翅膀，在步揚明頭頂盤旋。
　　“你有臂膀，我又沒有?！辈綋P明說。
　　“翅膀從來不止一種，你這么聰明，應(yīng)該懂?！?br/>　　這時，步揚明越掉越快，朝地面急速撲去，冷冽的風(fēng)在耳邊呼呼作響。
　　“快飛吧?！毖f說。
　　“我不會飛，真的不會?！?br/>　　“你現(xiàn)在不就在飛？”
　　“不，我在繼續(xù)下墜?！辈綋P明說。
　　“你說的沒錯，但所有飛，都是從下墜開始，”雪鴉說，“往下看?！?br/>　　“不，我不能臉朝下摔死?！?br/>　　“往下看！”雪鴉的命令斬釘截鐵。
　　步揚明只好轉(zhuǎn)過身面向大地，他睜開眼睛。
　　整個世界攤在下方仿佛一副五彩斑斕的壯麗油畫。
　　他在他今生所未達(dá)到的高度放眼七國！
　　遠(yuǎn)望！遠(yuǎn)望！這本就是他最大的向往，命運的輪盤居然在他蒙受巨大災(zāi)難之后悄然呈上這份珍貴禮物。
　　油畫般的世界清晰無比，他甚至忘卻了恐懼，忘卻了自己仍在下墜。
　　天下盡收眼底。
　　步揚明以翱翔的雪鴉之姿俯瞰北冥城，原本高聳的塔樓竟顯得矮胖，城墻則成了泥地上的線條。他看到蘇北河老師皺著眉頭盤算賬務(wù)；他看見哥哥步揚飛在校斗場練習(xí)劍術(shù)，手里拿著精鋼打制的真正武器；他還看見北冥城自己跌落的那棵神樹，樹葉在冷風(fēng)中沙沙作響，當(dāng)它發(fā)覺步揚明看著自己，它也揮舞枝條，定定回望步揚明。
　　向東望，他看到一艘帆船乘風(fēng)破浪，水手奮力劃槳，企圖穿越暗礁灣，他看見母親獨坐船頭，手里緊握著一把帶血的匕首。步揚明還看到一陣暴風(fēng)正在船的前方形成，那是一團(tuán)翻滾的黑暗烏云，充滿無邊的雷霆閃電，但水手們渾然不覺。
　　向南望，光明城巍峨的城墻高聳入云，父親臉上布滿烏云，為政務(wù)瑣事累的焦頭爛額；大姐步揚琳六神無主地四處走動，淚流滿面；二姐步揚楠在僻靜處揮舞她的小劍，劍法比上次見又進(jìn)步不少。
　　向西望，他的視線穿越西海沙漠，直達(dá)草原深處，直達(dá)里海和鷹城，那廣闊的草原上跑動著成千上萬的駿馬，騎兵們揮舞圓月彎刀如同刀山。
　　最后步揚明向北望去，看見閃亮如藍(lán)色水晶的絕境高墻，看到二哥步揚影孤獨地睡在冰冷的床上，溫暖和熱度的記憶漸漸消逝，皮膚也隨之蒼白而結(jié)實；看到青丘家的瘸子在和一個老者聊天，他還不時地擺動他的黑杖。
　　他眺望高墻之外，眺望世界的盡頭，視線穿過無邊無際、白雪覆蓋的森林，越過結(jié)冰的河岸，以及看不到任何活物蹤跡的死寂冰原，他不斷北望，望向世界盡頭的光幕，然后繼續(xù)向北，朝那寒冰核心望去，這時，他不禁恐怖的叫出生來。
　　“知道了吧，活著未必是件好事?！毖f站在他肩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