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不過四月天。人間四月,梔子紅椒艷復(fù)殊,桃花歷亂李花香,凡人便以為極美,然,在花界之中,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景象,月月皆是四月天,四季皆是春來早?;ㄩ_不記年,經(jīng)年不衰敗。臘梅與夏荷齊放,雪蓮與石竺爭香亦非奇景。
暖風(fēng)熏得人懨懨然,懶散便像一滴落在宣紙上的淚,一層一層暈染開來,泛遍周身。我初返花界的幾日總是睡不大醒,二十四芳主白日里來探我時,我也總是睡著。今日傍晚與小魚仙倌對弈,不過勉強(qiáng)撐過半局便擋不牢困乏,趴在石桌上入了夢境。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長芳主和小魚仙倌說話,時斷時續(xù)。
“錦覓這孩子……唉,命數(shù)多舛。敢問夜神可是真心待她,全無雜念?”
“自是真心,長芳主全然不必疑它?!?br/> “但凡付之真情,皆盼得彼方回報以對等之情,如若錦覓乃一方貧瘠寸土,不論播什么種施什么肥,不論如何悉心澆灌呵護(hù)皆開不出哪怕是一朵花穗予以回報,與她談情好比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如此耗時費(fèi)神,夜神可懼?”
“呵~這有何所畏懼?如果時間注定用來浪費(fèi),那么,我只愿與她蹉跎此生……只是,長芳主對覓兒緣何有此悲觀一說?”
“咳,咳……錦覓乃小仙自小看著長大,她本性良善,只是自幼便生得涼薄寡情,除卻長靈升仙之事,萬物于她皆可拋卻,無一人無一事可入得她眼,更莫說入她心間。此番水神仙去,夜神可有見得錦覓垂落一滴淚水?”
“如此說來,并無。只是,大愛無痕,巨悲無淚。長芳主又怎知覓兒不是喪父劇痛悲入心間?莫要如此詆毀覓兒,唐突說一句,此話我并不愛聽?!?br/> “哎……話已至此,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仙唯有愿夜神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小魚仙倌摩挲著我開散披于后背的發(fā)絲,有一搭沒一搭,我舒服地趴在他的臂上蹭了蹭,全然跌入黑甜。
不曉得過了多久,恍惚發(fā)覺我方才枕著的臂膀已無,似乎換成了一方絲枕,想來小魚仙倌已離去,迷朦間只聽得牡丹長芳主一聲幽幽嘆息,“不知這隕丹與你究竟是福還是禍……”
再次醒來已是天光大亮,一夜夢去了無痕。
先花神香冢一側(cè)起有一石亭,喚作記銘亭,內(nèi)設(shè)一方滿月石桌四張石鼓凳,繞亭一圈倚欄,我白日里便坐在這石亭中守靈,夜里方才回陵邊臨時搭的竹屋中休憩。自狐貍仙處借來的話本子已草草翻閱了一半有余,不過是些吹花嚼蕊弄冰弦、你儂我儂他亦儂的男女情事,味同嚼蠟,我卻強(qiáng)自迫著自己從頭至尾看下來,試圖摸索出其中竅門。
今日起得遲,看了半晌實在枯燥乏味,便鋪了一疊澄心堂紙練字,隨手拾了冊話本謄抄其中詩句,用拈花小楷書了約摸十余首后,我正預(yù)備換個豪放些的狂草繼續(xù)抄,卻忽起了一陣風(fēng)卷著手邊一張墨跡未干的宣紙飛出亭外。
我瞧著那紙飛得頗有幾分意趣,索性棄了筆,將謄好的十幾張詩一張一張折成蝶狀,稍用法術(shù),便一只兩只撲扇著翅膀繞亭飛了起來。白凈的紙蝶載著墨色的字跡不緊不慢上下翻飛,煦日正好,我抬頭看見光線穿過紙翼透射下來,紙張的脈絡(luò)清晰可見,真真是個薄如蟬翼,比真正的蝴蝶還要好看。
我正在心下慨嘆這紙質(zhì)地不錯時,亭內(nèi)忽地多出一縷若有似無的氣息,我收回目光,但見鳳凰長身玉立倚在亭柱一旁,手中捏了幾只展開的紙蝶正在看,覺察到我的目光,抬起頭涼涼地似笑非笑道:“似乎不錯。”
“嗯?!蔽尹c(diǎn)了點(diǎn)頭,“確實不錯。韌而能潤、光而不滑、膚如卵膜、堅潔如玉、紋理純凈、搓折無損、潤墨性強(qiáng),火神若喜歡這紙張,我可以送些給你?!?br/> 鳳凰挑眉,用指尖撣了撣紙張一角,道:“我是說這詩不錯。”他信手抽了一張,念道:“無限春詩無盡思,卻問伊君又幾依。橋頭呈紙凝雙目,碧園持手眉鎖遲。……紅塵縱有千千結(jié),若解相思怎奢癡。有情還須有緣時,冰心一片雙懷執(zh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