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jié)后，天氣漸漸轉涼，晝夜溫差驟然增大。
????白日里，士卒操練冒出一身大汗，等到夜間，需要蓋上兩層外袍才能睡得安穩(wěn)。
????鹽瀆役夫搭建的木屋十分牢固，且比軍帳更能擋風，桓容發(fā)揮同袍情誼，讓木屋讓給劉牢之和幾名謀士，自己宿在武車上，在眾人眼中，當真是高風亮節(jié)。
????被眾人交口稱贊，桓容很不好意思。他十分清楚，論舒適程度，武車絲毫不亞于木屋，并且更加安全。
????唯一的問題是，秦璟同樣沒住木屋，留在枋頭期間，都是與他同車而眠！
????坐在車廂里，桓容單手支著下巴，長發(fā)披散在身后，疲倦的打了個哈欠。影子在車壁上拉長，時而晃動兩下。
????不到五息，車門從外邊拉開，微涼的夜風吹入，桓容打了個激靈，困意少去幾分。
????“容弟還沒歇息？”秦璟走進車廂，詫異問道。
????桓容搖搖頭，聽到車窗外的“波——波——”聲，習慣的打開木柜，取出一碟肉干，隨后拉開車窗，放領角鸮入內。
????領角鸮飛進車廂，找準放在桌上的漆盤，一口叼起一條肉干，快速吞入腹中。
????很快，半盤肉干不見蹤。
????桓容十分懷疑，以這只鳥的體型，肉都吃到了哪里。
????“這是容弟養(yǎng)的？”秦璟好奇的看了兩眼，坐到桓容對面，執(zhí)壺倒出一杯溫茶。
????“不是?！被溉萦执蛄藗€哈欠，試著伸出手，領角鸮立刻停止進食，大眼睛瞪著他，鳥喙咔噠幾聲，明確表示不給摸。
????“阿黑好像認識它?！?br/>
????外人聽到這句話，八成會以為桓容說的是哪個部曲，絕不會想到他口中的是兩只鳥。
????“這種鳥慣于夜行，在北地十分常見，卻不好馴化?！?br/>
????秦璟放下茶盞，看了看領角鸮的背羽，認出它的種類。修長的手指從耳羽向下順過，領角鸮沒有反抗，更沒有瞪眼，咽下一條肉干，發(fā)揮鳥類絕技，咔噠兩聲，翻身躺手。
????桓容目瞪口呆。
????這是鳥？
????這真心是鳥？！
????在鸮類中，領角鸮的體型相對小巧，這只貌似離巢不久，從頭至尾大概六寸左右，一個巴掌剛好捧住。
????不過，個頭再小也有分量。
????秦璟攤開五指，掂了掂分量，笑著向桓容挑眉，道：“這些日子沒少喂它？”
????桓容看看收起翅膀，一副乖巧樣子的領角鸮，后槽牙磨得咯吱作響。摸都不給他摸一下，遇上秦璟直接躺手，白瞎幾斤肉干，下次再來，一條肉絲都沒有！
????夜色漸深，風變得更冷，卷著枯枝砂石打在車廂上，砰砰作響。
????領角鸮吃飽了肚子，蹭了蹭秦璟的手指，毫不在乎飛卷的夜風，振翅飛出車廂，消失在夜空之中。
????呼嘯的風聲中，時而傳來幾聲模糊的鳥鳴。
????桓容拉起車窗，從縫隙向外望，除了高懸的冷月，閃爍的星輝，僅有成排的木屋軍帳，以及巡營而過的士卒身影。
????“容弟，該歇息了?！?br/>
????車廂雖然寬敞，卻不好設榻。
????將狼皮褥鋪在木板上，以大氅擋住寒意，桓容仍有些不適應，多鋪一層錦緞才能睡得安穩(wěn)。秦璟習慣行軍露宿，荒郊野外照樣歇息。對他而言，車廂里的條件已是相當不錯。
????“秦兄?！?br/>
????“恩？”
????“……沒什么?！被溉莘^身，仰躺著望向車頂。
????昏黃的燈光中，能模糊辨出木理紋路。
????他記得相里松在車頂設有機關，只要按下刻有圓環(huán)的一塊木板，立刻有飛矢向外射-出。當時做過實驗，百米之內，三層牛皮都能-射-穿。
????躺了許久，桓容始終沒有睡意。翻過身，透過相隔的矮桌，發(fā)現(xiàn)秦璟正單手撐頭，烏黑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系發(fā)的絹布解開，黑發(fā)如綢緞披散。
????搖曳的燈光下，眉眼愈發(fā)顯得精致，唇色殷紅，較白日里又有不同。
????砰、砰、砰……
????桓容心似擂鼓，喉嚨發(fā)干，知曉非禮勿視，卻無論如何移不開目光。
????察覺他的窘態(tài)，秦璟緩緩笑了。
????一瞬間，車廂內都似明亮許多。
????何謂傾國傾城，桓容終于有所體悟。
????“容弟?！?br/>
????“啊……”
????“你方才想同我說什么？”
????“發(fā)簪。”
????“恩？”
????“秦兄贈我的發(fā)簪，似有家族徽記？”
????“確有?！鼻丨Z的笑容里多出幾分深意，“此簪是我親手雕刻，容弟可喜？”
????桓容咽了口口水，實在不想違心，只能點頭。
????“容弟喜歡便好?！鼻丨Z略微向前，長臂探過桌腳，卷起一縷垂在錦緞上的烏發(fā)，在手指上繞過兩圈，不等桓容出聲又輕輕放開。
????“相比容弟贈珠送圖之情，這實在算不得什么。他日尋得好玉，我再為容弟雕琢一枚?！?br/>
????秦璟語氣自然，態(tài)度也十分誠懇。
????桓容沉默兩秒，看向落在枕上的一縷發(fā)，微微皺眉，總覺得有哪里不妥。
????然而，真該繼續(xù)問下去？
????念頭在腦子里轉過幾圈，最終，桓容選擇相信直覺，將疑問壓回心底。
????總覺得，如果繼續(xù)探究，八成會遇上“風險”。至于什么樣的風險，桓容拒絕去想。
????燈油逐漸燃盡，三足燈漸暗，如豆的燈光很快熄滅。
????黑暗中，桓容輾轉反側，實在睡不著，只能用最笨的辦法，面向車壁數羊。數到三百六十七只，終于受到周公邀請，緩緩沉入夢鄉(xiāng)。
????秦璟靜靜看著他，笑意越來越深。
????翌日，右軍將士早起操練，劉牢之以身作則，手持長-槍，一下接著一下刺出，動作連貫有力，帶著一種獨特的美感。
????一百五十下后，劉牢之除去上袍，赤--裸--著黝黑健壯的胸膛，放下長-槍，掄起按大小擺放的巨石，從小到大，逐一舉過頭頂。
????“將軍威武！”
????士卒齊聲高喝，大聲叫好。
????典魁不服氣，同樣除去上衣，巖石般的肌肉隆隆鼓起，走到巨石前，下盤立定，脖頸鼓起青筋，竟將兩塊巨石一并掄了起來。
????場中先是一靜，旋即爆發(fā)如雷的喝彩。
????典魁將巨石掄過頭頂，足足過了十息，方才大喝一聲，重重砸到地上。
????鈍響聲中，塵土飛揚。
????劉牢之帶頭叫好：“真壯士也！”
????前鋒兩軍營盤比鄰，右軍操練的呼喝聲傳來，左軍上下既羨慕又無奈。
????羨慕對方勇武，下次同胡人接戰(zhàn)，必定能撈得更大戰(zhàn)功。
????無奈自家沒有劉將軍那樣的統(tǒng)領，更沒有桓校尉一般的運糧官，一天勉強兩頓，還不能頓頓吃飽，哪能像那群猛漢一樣日日出操。
????“聽說他們掄石頭，一排十二個，最小的也有幾十斤?！?br/>
????雖說實力比不上，卻不妨礙眾人好奇。
????趁護送役夫出營，有好事的走到右軍營外探頭，瞧見營內一片塵土飛揚，喊殺聲震天，時而有刀槍劍戟相擊的脆響，緊接著就是大聲的叫好，羨慕之意更濃。
????看到“鄰居”臉上的歆羨，守門的士卒抬頭挺胸，與有榮焉。
????羨慕吧？
????羨慕也沒用，誰讓你們沒攤上好的將官！
????操練到中途，桓容帶著部曲加入。
????府軍和私兵比拼切磋，秦雷秦儉等早已技癢，桓氏部曲同樣看得眼熱。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一樣都是軍漢，都要上戰(zhàn)場搏殺，遇上旗鼓相當之人，必要搏上一搏，分出個高下，手底下見個真章。
????“注意分寸?！?br/>
????幾月相處，桓容對秦雷等人頗有了解。別看他們不及典魁和劉牢之強壯，力氣著實不亞于二者，因常年同胡人廝殺，不動手則已，動手就是殺招。
????校場切磋，輕傷無礙，重傷絕對不行。
????桓容必須提前打好預防針。
????相比其他州郡私兵仆兵，右軍上下堪稱精銳，可再精銳也有限，遇上秦雷秦儉這樣類似開掛的，當真是不夠看。
????“郎君放心，仆等定當注意！”
????得到桓容許可，秦雷等人輪番下場。
????大喝聲中，校場中的氣氛更為熱烈。不只前鋒左軍，連稍遠些的營盤都聽到喧嚷，陸續(xù)派人前來探尋，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發(fā)現(xiàn)了胡人探子？
????秦璟留在武車內，正翻開一卷竹簡，忽見蒼鷹從半空落下，腳爪中抓著一只竹管，顫顫巍巍，隨時可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