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無咎離開塔樓,前往紅房子的短暫時間里,他考慮過無數種將這種吃人的信仰徹底拔出的可能性。
但沒有一種是他認為能真正實現的。
那些信仰已經根深蒂固,在他們的腦中甚至是高于自己生命的存在,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消磨信仰的影響力,安無咎很清楚,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借用。
成功的概率并不大,很可能會被反制,但他這一身鋼筋鐵骨至少可以試試。
血在他雪白的長袍寬袖上洇開,沿著手背滴落在雪地之上,暈出大片的紅。
城民們的眼中有驚恐,有懷疑,更有多眼前此情此景的不可置信。
安無咎站在原地,聽到了身后傳來盔甲的聲音。一陣風駛過,他靈敏地側頭一避,鋒利的石矛堪堪從他頸邊戳過,只差一點,他的脖子都會被捅穿。
但安無咎是從小被訓練過的人,速度和力量都遠超常人。他閃避過后伸手將石矛前端握住,側身飛踹,將那個試圖偷襲他的強壯戰(zhàn)士一腳踹開。
轉了轉手腕,安無咎轉身,手握灰白色的石矛在半空中旋轉一圈,插在雪地上。
他的身后是一整個軍隊,方才身披虎皮與豹皮的那些強壯有力的戰(zhàn)士,少說也有二三十人,他們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仿佛在盯著一只孱弱的獵物。
但安無咎非但不是獵物,相反,他是偽裝得最好的獵手。
他們的反抗,安無咎并不意外,殺了首領意味著摧毀了這里上流階層的核心,動搖了貴族的根基,他們是不會放任一個空口稱神的家伙毀掉貴族地位的。
“我知道你們不信任我。”安無咎美麗的臉孔冷酷無比,他掂了掂手中的長矛,將其指向那些戰(zhàn)士,“一起?”
起初還有戰(zhàn)士感到疑惑和不敢相信,但第一位勇士已經出現,他左右兩手都握著巨型石斧,身材魁梧,朝安無咎撲來,手中的石斧照著他的肩膀狠狠砍來!
安無咎身穿白袍,閃避時身形如靈蝶,輕巧靈活,奪命的石斧笨重如山,揮舞多少次都無法傷他分毫。
如此寒冷的雪地,對方因揮舞石斧一額頭的汗,安無咎懶得和他周旋,把長矛當做長棍,快速擊打對方胸腹膝蓋,三兩下下去,對方轟的一聲跪倒在地。
其他人見此情形,心中只覺得他們花之冠戰(zhàn)士的榮耀受損,于是一起憤然沖上來,安無咎非但沒躲,更是直接提著石矛殺入重圍。
躲遠的城民們看不真切,只能在廝殺的盔甲中隱約望見石矛灰色的殘影與雪白的少年,最最尋常的石矛在他手中有如靈器,前刺上挑,回收旋轉,在紛紛大雪與白日之光下熠熠生輝。
戰(zhàn)士們一個個倒下,所剩無幾,最后一個試圖起身偷襲,但也只是割斷了安無咎束發(fā)的繩子。他一個回身,長矛鋒利的尖端抵住對方咽喉。
所有的戰(zhàn)士都被他打倒,但沒有一個是致命傷。
安無咎站立于風雪之中,寒風將他的長發(fā)吹散,和圖中,和石雕中那完美的神明別無二致。
這就是他們肖想的戰(zhàn)神、太陽神、救世之主。
安無咎還未開口,只聽見不遠處的一個城民突然跪倒在地,匍匐于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口中大喊著:“戰(zhàn)神大人,您真的是太陽神的化身?!?br/>
原來太陽神就是戰(zhàn)神。
那人身邊的一位老婦人也跪了下來,她的神情很是激動,渾濁的雙眼像是已經含了熱淚。
“是的,傳說中太陽神和雨神會選中一名幸運之人,附身在他的身上,為我們傳達神諭,看來這是真的,是真實存在的。”
“是啊,除了戰(zhàn)神還會有誰能有這樣強大的力量!”
安無咎并不熟悉這里的傳說,他們每一個人都遇到過不同的npc,不同的npc會給出不同的提示,想來圣壇應該是給過類似的線索,好暗示他們去取代信仰,只是被自己誤打誤撞碰上了。
他轉過臉,與眼前偷襲的最后那名戰(zhàn)士對視一眼,對方立刻放下武器,單膝跪地,俯首稱臣。
“戰(zhàn)神大人?!?br/>
就這樣,雪地里大大小小所有城民都紛紛跪下,白紛紛的曠野之中,只有安無咎一人站立于此。
他收回了手中的石矛,冷漠地望向眾人,“這段時間的血月和暴雪是對你們,水中城的所有城民的懲罰?!?br/>
下跪的城民不敢抬頭與他直視,只能俯首詢問:“請您明示,我們一直以來將自己最寶貴最好的東西都獻給了您,還有所有的神明,我們……”
“神并不需要你們的心臟?!卑矡o咎冷冷道。
他的腦中浮現出他們上山獻祭時聽到的“慘叫聲”和隱隱約約孩子的哭聲。
他知道他現在所說的一切幾乎顛覆了這些人的想象,或許自他們出生開始,這些信仰就已經根植于他們心中,他們習慣了用血肉之軀去諂媚所謂的神明,所以才會有這樣血流成河通往神殿的天梯。
但安無咎總是要試一試。
“一直以來你們所獻上的祭品都充滿血腥之氣,心臟,肢體,骨頭,戰(zhàn)俘的生命,孩子們的哭聲,這些只會加重你們自身的原罪。”
“你們的罪孽無可救贖,只有無止盡的大雪才能粉飾這一切?!?br/>
他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面對臣服于他的眾人,確鑿而肯定地說出這些話。他的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顯得空靈,銀色骨骼裸露在外翻的皮肉之花中,在雪的反射下熠熠發(fā)光,仿佛真的是神的光輝。
“停止這樣的血腥獻祭,停止你們的罪惡?!?br/>
安無咎微微停頓,他感覺風似乎和緩了許多,飄落的雪似乎也不那么多了。
看來是取締這里血腥的宗教傳統(tǒng)是這場游戲第二個目標的真正解法。
他低頭,沉思片刻,彎腰拾起其中一位戰(zhàn)士的石斧,越過那些被砍下的頭顱與肢體,一步步走上通往神殿的臺階,他的腳下每一步都是快要凍結的血,是他沒能來得及拯救的祭品。
他抬手,揮舞沉重的石斧,砍斷了困住那些戰(zhàn)俘的鐐銬。
那些戰(zhàn)俘的瞳孔晃動著,眼中滿是掙扎與不可置信的驚惶。
安無咎對他們,也對水中城的城民說:“停止殘殺的花之冠,它應該是真正的由鮮花與和平編織的榮冠?!?br/>
他扔下石斧,望著天上漸漸消失的雪花,又看向眾人。
“用豐收的食物,碩果與鮮花,你們憑借才能與智慧創(chuàng)造出來的藝術品和真誠的心,獻給所有神祗。”
“太陽會照常升起。”
聽完這番話,城民們也漸漸地抬起了頭,他們看到斂去的狂風和暴雪,也看到了遠處雪山之后漸漸出現的太陽,盡管是殘缺的,是即將逝去的太陽。
這些奇跡讓安無咎獲得了所有人的信任,這場盛大的祭典讓他們相信太陽神真的降臨于世,為他們帶來了生存的啟示錄。
安無咎命令他們釋放了所有的戰(zhàn)俘,將所有被殺的“祭品”埋葬好。當他了解這些戰(zhàn)俘是鄰近城市的城民后,便以首領的尸身作為信物,讓他們帶回自己的屬地,簽訂休戰(zhàn)協(xié)議,讓所謂的花之冠永遠消失。
他如今才知道,原來這里常常舉行祭典,每次都會殺死許許多多的祭品,在眼前這座金字塔神殿修葺完畢的時候,這里曾經舉行過一次極為盛大的祭典,光是在那一天,就死去了上千人。
首領和貴族們站在金字塔的頂端、神殿的門前,將祭品的心臟取出,分解軀殼,取下血肉,一級一級向下,給全城子民食用,而那些無法由他們吞食的部分,則交由貴族們飼養(yǎng)的珍貴野獸。
這就是雅西亞丈夫口中的“食物”,首領會帶回來的食物。
他們會將幼小無辜的孩子們獻祭,就是那條他們走過數次的山路,孩子們在上山時會因為即將降臨的死亡而哭泣,這正是他們想要的。
因為他們認為,孩子們哭得越大聲,眼淚越多,來年的雨水就會越多。他們將孩子們沉湖,雨神會感動于這份殘酷的獻祭。
連這座高大無比的金字塔,每一層的石頭里,都整齊地層層摞著過去祭品們的頭骨。
這座潔凈美麗的雪之城,實則是被原始宗教所籠罩的血腥之城。
安無咎試圖毀掉這里的祭司獻祭,但他不知從何開始,詢問的每一個城民都不能干預祭司的行為。
在天色即將暗下來的時刻,安無咎只能先解除祭典,讓所有的城民回到家中。
祭司之間的殘殺和獻祭是圣壇規(guī)定的,安無咎想自己恐怕無權阻止,但他根本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沈惕被獻祭。
他抓緊時間回到了塔樓之中,來到二樓,里面的場景卻令他大吃一驚。
留在塔樓里按照圣壇規(guī)定祈福的他們,眼睛都變成了藍色,皮膚的每一處都是藍色的詭異花紋。
地上的圓圈和七芒星如同封印一般,困住了失去了意志和意識的他們,仿佛每一個人都成為了一具空殼。
唯一清醒著的是南杉,他正用術法與這詭異的巨大力量對抗。
又是那個邪神。
安無咎扶著受傷的手臂跑過去,南杉沒有轉頭,手指結印,他知道安無咎回來了,十分艱難地和他說話。
“快,吳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