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靜靜坐在一邊,神色自然的聽著鐘宛念話本。
民間話本,寫的再好在兩人面前也略顯粗糙,有不通不順之處,鐘宛念的時候當場就能改了,只是沒想到郁小王爺過目不忘,早已逐字逐句熟記在心,故而每次聽到他的校對,嘴角都微微勾起。
相較而言,鐘宛簡直如坐針氈。
前面就算了,讀到后面,鐘宛仗著自己才情過人,略了好些句子,再將前后潤色一番,妄想瞞天過海。
可惜騙不過郁赦。
郁赦品著茶,打斷他:“你少讀了一句……翻回去,重讀?!?br/>
鐘宛:“……”
“只見那里衣薄如深秋葉上霜,朦朦朧朧只一層,鐘卿再也撐不住,他……”鐘宛閉上眼靜了靜心,睜開眼繼續(xù)念道,“鐘卿他……他……”
郁赦整好以暇的看著鐘宛,眼底帶著幾分諧謔。
鐘宛終于繃不住了,將書摔到桌上,“他不想讀了!”
郁赦撐不住,悶聲笑了起來。
鐘宛耳朵微微紅了,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磨牙,“你以前……明明什么都不懂……”
“后來我就全懂了?!庇羯庑α撕靡粫翰磐O聛?,“但可惜,你已經走了?!?br/>
鐘宛沒聽明白,“可……可惜什么?”
“沒什么?!庇羯獍言挶灸闷饋恚髌椒馄ど媳荤娡鹚こ龅恼酆?,“好看嗎?”
鐘宛咬牙:“好、看?!?br/>
郁赦笑了:“那回頭我再給送你些?!?br/>
鐘宛聲音發(fā)顫,“你……還有許多?”
郁赦點頭,“自然,郁王府書齋里,有十來架書柜里都是你我的話本,比這本好看的有很多。”
鐘宛:“……”
郁赦眼中閃過一抹幽光,“比這本艷的……也有許多。”
“郁王爺他……”鐘宛難以置信的看著郁赦,“他老人家知道自己府中書齋里都是他兒子和別的野男人的話本嗎?”
郁赦神情愉悅的點頭:“自然知道?!?br/>
鐘宛艱難道:“沒……打死您嗎?”
郁赦搖頭:“他從未對我動過手?!?br/>
鐘宛不死心:“公主呢?皇上呢?”
郁赦笑了:“沒人管得了我。”
鐘宛喃喃:“看出來了……”
郁赦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只是收藏點兒話本而已,又沒做別的什么,他們很知足了,并不會管我太多……大家都清楚,讓我閑下來,沒事做不痛快了……可能更麻煩?!?br/>
鐘宛心道比如去奏請崇安帝,要求奪了你的世子之位。再比如自請去北疆帶兵,讓郁王府和崇安帝的關系變得微妙緊張。
鐘宛神色復雜的看著郁赦,很想知道這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就不能……”鐘宛忍不住道,“好好的?”
郁赦抬眸看著鐘宛,一笑:“不能?!?br/>
不等鐘宛再問為什么,郁赦又道:“我說了……我只是想讓大家都不好過?!?br/>
“這本書送你了?!庇羯馔蝗痪拖铝酥鹂土?,“你走吧。”
鐘宛卻不著急了,他動作遲緩的收拾著史老太傅的手抄,包裹好抱起來,猶豫片刻,道,“史太傅……”
郁赦看向鐘宛。
鐘宛道,“老太傅……曾跟我說過你?!?br/>
郁赦挑眉:“那個老東西并不喜歡我……對我從不假以辭色,他說我什么了?”
鐘宛垂眸:“子宥同郁王爺不同,秉性良善。”
郁赦好似十分不屑,“他什么時候說的?”
是鐘宛春試前在史府小住時,偶然和史今聊起郁赦時史今說的。
鐘宛隱去實情,暗暗捏了一把汗,賭了一把:“是在我去黔安的頭一年的時候,太傅給我的信中提及的?!?br/>
郁赦不置可否,不在意道,“原來如此……他要是能活到現(xiàn)在,大概就不會這么想了。”
鐘宛確定了,就是自己離開京中的第一年上,郁赦出了什么事。
從藏書閣出來后,宣從心也剛剛被內侍送出來,兩人一同回了黔安王府。
書房里,鐘宛捏著話本,眉頭緊鎖。
他走的第一年,京中明明一切安好,郁赦能遇到什么事?以致他性情大變?
或者……是他知道了什么事?
會不會是他身世真如傳言那般,有些蹊蹺,而他恰巧在這時知道了內情?
可這也說不通,就算他真的是崇安帝的私生子,這就能將他逼成這樣?
現(xiàn)在的郁赦,瘋起來不想讓任何人好過,這個“任何人”,也包括郁王爺。
郁王爺待他如親子,替別人養(yǎng)兒子本就很倒霉了,為什么也要被郁赦這樣報復?
鐘宛深深記得,七年前的郁赦,明明很敬重自己父王的,對安國公主也很孝順。
鐘宛拿著話本來回翻,心里一團亂麻。
好好的子宥……到底是怎么了?
“當年我那么作死,都沒把他逼瘋……”鐘宛自言自語,“這樣的人……當時能因為什么事徹底崩潰,連活也不想活,要去吃寒食散……”
同一時刻,郁王府別院中,郁赦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輕輕的吹著口哨,逗弄著廊上掛著的一只鳥兒。
“世子?!瘪T管家捧著一條狐皮毯子過來,替郁赦蓋在了腿上,“外面天冷,待一會兒就把窗戶關上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