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將鐘宛輕輕放在地上,慢慢地走了出來。
郁赦臉色青白,眼中通紅,如厲鬼一般直直的看著宣瑞,聲音嘶啞,“他身上的毒……”
宣瑞一見郁赦登時嚇得跪在了地上,他一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到底怎么了,驚恐道,“郁、郁赦?”
“我……”郁赦不可置信的看著宣瑞,咬牙切齒的喃喃,“我當(dāng)年是瘋了?我居然故意放他走,讓他去找你,我……我明明舍不得,我居然縱他去找你,我……”
郁赦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恨不得一頭扎回七年前,一耳光扇醒自己。
自己是多蠢,將那么好的歸遠(yuǎn),拱手讓給了這個東西。
郁赦竭力按捺著心頭邪念,來之前,他已將局布好,一面同鐘宛悄悄潛伏進(jìn)來,另一頭命人虜了寧王的兩個孩子來,讓他們兩個看看清楚,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如此自己來日奪了宣瑞的郡王爵位,這兩個孩子也不會誤會鐘宛,不至于讓鐘宛多年來一片苦心盡付東流。
自己明明是想盡力不想讓他傷心的。
郁赦本能的摸向腰間藏著的匕首,反正已錯上加錯了,不如現(xiàn)在直接宰了他……
另一頭,湯銘見有人來了,且人數(shù)不多,原本心頭一喜,只是左右不見鐘宛有些疑惑,一見郁赦他也白了臉色,失神,“怎么又是你?!”
郁赦閉上眼,轉(zhuǎn)頭看向湯銘,他深呼吸了下,低聲道,“留著黔安的人,留著這個老的,莊子其他人……殺干凈……一個不留,莊子燒掉?!?br/>
湯銘心頭大驚,“我莊子外還有……”
“已經(jīng)解決了?!庇羯獾男母辜覍τ羯庖还笆?,“方才帶小姐少爺來的時候,屬下等不慎露了點(diǎn)行蹤,我們怕驚擾到別人,亂了世子的事,索性先把他們殺了,莊子里十七人,莊子外藏著二十三個人,路上接應(yīng)的還有十四個人,是不是?”
湯銘目眥盡裂,“郁赦!”
“閉嘴。”郁赦聲音啞然,“你最好保佑鐘宛沒事,不然……這屋子里的人,我一個都不會留……”
郁赦轉(zhuǎn)身返回內(nèi)室,一把將鐘宛扶起,心頭慌亂,“先回、回家?!?br/>
郁赦用自己的披風(fēng)將鐘宛包裹好,拉他上了一匹馬,由幾個家將護(hù)送,頭也不回的回城去了。
鐘宛做了個夢。
夢里他還是個懵懂幼童,頑劣不堪,整天跟林思在寧王府里搗亂,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鯉魚,好好的新衣裳,穿不了兩天就要打補(bǔ)丁。
他的嬤嬤每天就一件事要做,給他倆補(bǔ)衣裳,就這嬤嬤也補(bǔ)不過來,干脆去庫房里討了點(diǎn)結(jié)實粗糙的布匹來給他倆制衣裳,寧王妃看不下去,說……
說鐘宛就算是義子,那也是王爺?shù)膬鹤?,不能穿打補(bǔ)丁的衣裳。
寧王妃選了最密實的綢緞給鐘宛做衣裳,又特意命人在衣服的袖口膝蓋內(nèi)里處縫上鞣的薄軟的獸皮,又結(jié)實,又抗摔,從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來,手肘著地,都不覺得疼。
寧王妃自己沒有孩子,鐘宛和林思想要個弟弟做跟班,鐘宛幾次問寧王妃,自己何時能有個弟弟,寧王妃總是淺淺的笑一下,接著做自己的事,不答話。
后來,鐘宛偶然聽府里的老人私下竊竊,說寧王妃是皇帝指婚給寧王的,起初兩廂都不情愿,只是圣意難為,湊合著過日子罷了,如今緩和了些,但不冷不熱了好幾年,如今彼此都拉不下面子來,總也不在一處。
鐘宛聽的半懂半不懂,拉不下面子來又怎么了?他倆在不在一處又怎么了?女人年紀(jì)大了,不自然就能生孩子嗎?
但他還是想要個弟弟的,又過了一年,弟弟還沒等到,鐘宛大了一歲,稍稍明白,這倆人還得是經(jīng)常在一處的好。
那日是中秋,一家人難得的坐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寧王和寧王妃彼此都有些尷尬,都想說點(diǎn)什么,但一開口就莫名其妙的尷尬冷場。
鐘宛個頭還矮,夾菜也不方便,寧王妃就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親自替他夾菜。
鐘宛看看寧王妃再看看寧王,沒心沒肺道:“母親,你給我改個名字吧。”
寧王妃蹙眉,“改什么?”
鐘宛咽下嘴里的菜,含混道,“招娣,鐘招娣,我不嫌難聽?!?br/>
做了二十幾年的大家閨秀的寧王妃,頭一次在飯桌上笑的肚子疼,寧王死死忍著笑,起身替寧王妃拍了拍,寧王妃臉稍稍紅了。
從那日起,寧王和寧王妃就總在一處了。
過了不到一年,寧王妃果然給鐘宛生了個弟弟。
再過了幾年,那個弟弟也果然成了鐘宛和林思的跟班,整天追在鐘宛和林思后面,被兩人逗來逗去,鐘宛和林思都愛欺負(fù)宣瑞,但又寵著他,上樹的時候,宣瑞爬不上去,鐘宛會背著宣瑞。摸魚的時候,宣瑞一條都摸不到,鐘宛會把最大的那只送給宣瑞。
寧王妃生雙胞胎的時候難產(chǎn)了,走之前,寧王妃跟寧王說了幾句話,又看向了鐘宛,眼中藏了許多說不出話,鐘宛紅著眼睛跪在寧王妃床前,拉著王妃的手低聲道:“母親放心,父親將來若是續(xù)弦,我也會護(hù)著弟妹,不讓后娘欺負(fù)我們,不讓他們吃苦。”
寧王妃臉色慘白,聞言撐不住笑了下,她在鐘宛頭上揉了一把,嘆口氣,讓鐘宛好生待自己,說完就走了。
鐘宛半睡半醒間,啞著嗓子,低聲呢喃,“王妃,我怕是……我怕是……”
床頭,郁赦攥著鐘宛的手,聞言心口狠狠的疼了下。
郁赦在鐘宛頭上揉了一把,沉聲道:“你放心,宣瑞的事,我料理好了?!?br/>
“宣瑞的爵位沒了,我會親自派人押他回黔安,留下人在黔安看著他,不許他再出封地一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