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管那位微微離了自己更近些的外鄉(xiāng)公子哥,陸汐又是從懷里掏出兩顆出自齊先生之手的鵝卵石。
一白一黑,皆是僅有指甲蓋般大小。
這兩塊色相品貌上看似極為背道而馳的鵝卵石,卻都是由陸汐一并在江畔上撿了來的。當初給齊先生送石頭的陸汐,不過是覺得這一黑一白又是圓潤通透的鵝卵石,給先生的棋盤上添些光澤,應該也是極美的一樁事。至于那個平日里棋盤不離身的桃花巷少年,陸汐從未有過打算。
雖然在陸汐眼里頭,葉慶之的嘴巴是能把人惡心壞的尖酸刻薄,但有些聽似壞了公道人心的言論,多多少少也是有他的道理,畢竟這位桃花巷的公子哥,也是能算得上一位讀書種子。
這位不討喜的少年原話意思,大概就是這種小物件,不比那藥店的“但愿世上無疾苦,寧可架上藥生塵”,這種頗有幾分“姿色”的小物件,若是給陸汐這種泥腿子雪藏了去,定然是一番暴殄天物的行徑,只有給人擺上門面,端上架子,才是熠熠生輝。
陸汐算是把這番頗有些揶揄人的話聽了進去,也不管說者有意還是無意,反正他這位聽眾算是有了心。至于葉慶之這番言語是否同眼下這位外鄉(xiāng)公子,抱了相同目的,陸汐都是懶得去猜,畢竟無論是卵石還是小滿錢,如今都是在他陸汐手里“攥著”。
從來沒有出過小鎮(zhèn)的陸汐,當然是沒見識過山下的大風大浪和山上的仙人風采,但是茫茫天意里,少年此刻的心境,卻是和那修士里的寶貝疙瘩——劍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僅憑一劍在手,不管是三教老祖還是武道之巔,也是敢問劍身前。
至于這種玄之又玄的“臨時心境”,是與那修為根骨還是機緣,萬般掛不上鉤的,或許某日一個才剛剛提起劍的門外漢,便是突發(fā)豪氣,有橫劍仙人身前的膽量,又或許在劍修林立的北俱蘆洲,總有那么幾個所謂的劍道魁首,合道劍仙,畏首畏尾,出劍之際沾染上些些猶豫不決,自然便是會慢上幾分速度。
當然了,能修行到破鏡之后的修士,無一不是心智稱絕,根骨奇佳。只是這修行之人本就極為惜命,不然也就不會為了求那遙遙無期的長生,而上山修行。因此越是修為到了高處,那些明明是“深不見底”的大修士們,則是更為的高處不勝寒,這般道理也是與山下那些富家翁和皇家權(quán)臣一道說得通的,愈發(fā)權(quán)勢滔天、家財萬貫的權(quán)臣豪紳們,皆是更為的惜命.......
修士惜命,本就無可厚非,不過若是那劍修也是瞻前顧后,即便是臨陣對敵,哪怕對方的劍氣劍意皆是不如自己,也是會一挫再挫,落了下風。劍修對陣,如同武夫?qū)﹁?,不過是后者憑著丹田的一股子氣,而前者則是吊著心里頭的那份意。所以,哪怕是公認的劍道祖地,瓊林劍窟,對外也不過是堪堪三位合道巔峰的劍修罷了。雖然推上臺面的說辭,但即便是估背后藏了私,也是富裕不到哪里去的,頂了天也不過一手之數(shù)。
陸汐手里頭的兩枚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了遠處的鵝卵石,齊先生說是什么“芙蓉石”,只是陸汐不懂,也沒地方懂。因為那個平日里仿佛答疑解惑如少年溫酒排菜一般輕松的學塾先生,也是在少年問起這“芙蓉石”是何物的時候,破天荒的流露出絲絲許許的尷尬。不過當時先生說,尋常只能找到泛著粉的芙蓉石,而如今少年能找來一黑一白,是極為大幸的。
少年手中那兩枚芙蓉石,都是被齊先生刻了字之后再贈回給陸汐的。一隸書一正楷,黑上些的芙蓉石,被齊先生刻了個“陰”字,另一枚則是有“陽”字在上。
仔仔細細打量摩挲著芙蓉石的陸汐,竟然是有些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恍惚間便是只剩下耳畔那兩位外鄉(xiāng)公子的言談和門前忽然出現(xiàn)的一個瘦瘦高高的人影。
瞧見了屋門前透出的人影,
余燚飛眼神熾熱,一跨步,便是越過身旁負劍的毛知舜,來到那道人影跟前,弓腰俯首作揖,恭敬問道:“敢問先生可是九淵書院的齊先生?”
在這位讀書人出身的洗墨臺弟子眼中,即便是現(xiàn)如今,哪怕連后圣的陪祭神像被丟出稷下學宮,但眼前的這位看似如喪家之犬的后圣之徒,對于他們洗墨臺宗門祠廟的香火來說,彌足珍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歷來如此。
瘦削的人影對著余燚飛面露譏諷,說道:“若非你帶了這么一位玩伴同行,不然你要想離開小鎮(zhèn),是要費上不小周章,即便是你的師門老祖出手,想來也是要頭痛不已!”
少年所思所想,在這位現(xiàn)如今被全權(quán)托付了的學塾先生眼里,一覽無余。
早在陸汐琢磨他那些家當如何安排之際,便已是有了引狼入室之禍端,只是未曾重蹈東郭先生之覆轍。至于事后的東窗事發(fā),則是因為這位小鎮(zhèn)主理人的插手,早些傳開了去。倒也算是洗墨臺山門之幸事,便是此行托了那三尺峰毛知舜同行。
為何天下劍修,多是仙門大派?又或者說是,所謂的山澤野修,為何多是成不了山上劍修?劍修之于劍,求一個問心無愧,問劍無愧,前有“一事不平一劍了之”,后有“心中事不平,匣中劍長鳴”,能夠凝練出三道劍意的毛知舜自然是一個實打?qū)嵉募兇鈩π蕖?br/> 也不是說什么劍修一定行的正端的直。只是身為劍修的毛知舜是如此,身為大劍仙的曹旭如是如此,哪怕是不曾握起過劍的陸汐,打心底里頭也是如此。這要是換了那先前凜冽少女的家鄉(xiāng),便是有一個說法,叫作一脈相承。
少年折扇開了又合,公子寶劍鳴了又熄,往復輪轉(zhuǎn),而后就是齊先生的出現(xiàn),徹底斷絕了那位外鄉(xiāng)人的念頭,同時幫另一位外鄉(xiāng)人免了場“手足”對峙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