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周生辰?jīng)]有信仰,也不盡然。
他信的應(yīng)該是科學(xué)。
時宜聽他們說著話,用手指拍了拍水面,冰涼愜意。
不知道千百年前的他,醉飲沙場,可想得到今日,會站在綠蔭濃重的山林間,閑聊著物理化學(xué)拼湊成的世界?;蛘哒f,自己記得的,都不過是顛倒夢想?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那些詩詞都在,而作詞的,和詞作中的人,都已是歷史。
有周生辰如此的人在,自然就打破了剛才的神鬼氛圍,讓周文幸的心踏實不少??墒切∨㈦m然學(xué)醫(yī),卻終究是少女心性,又生長在這樣古樸的家族,仍舊對鬼神忌諱不少。
走之前,周文幸還似模似樣的,對著幾個蜻蜓拜拜,念叨著什么“對你們前輩不恭,切莫怪罪”之類的話。
在鬼月,周家吃飯時,都會空置著一桌,擺上相同菜色。
周生辰還要象征性地代表這一輩人,將每個酒杯都滿上,當(dāng)作是孝敬逝去長輩的。
時宜起先不覺得,經(jīng)過下午的事情,倒是覺得他真是個矛盾體。也難怪他會直接對自己表示,最終不會生活在這個家族里。
因為梅行和周文幸到來,晚上的生活總算有些人氣。
梅行坐著陪周文幸和時宜閑聊,周生辰也陪坐著,不過是對著電腦翻看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資料。她靠在他身邊,周生辰自然就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半摟著她,繼續(xù)看自己的東西。
她也不想打擾他,就這么當(dāng)聽眾,聽另外兩個說話。
梅行是個很會講話的人,偏也很會嚇人,話題說著說著,就扯到了各種靈異鬼怪的故事,還非常“體貼”地聯(lián)系著周家這座老宅的建筑。
“那座藏書樓啊——”他講了幾處,終于扯到了藏書樓。
“停,停,”周文幸本是靠在時宜身上,馬上坐起身子,“不能說藏書樓。”
梅行倒是奇怪了:“為什么不能說?”
“我嫂子最喜歡去的地方啊,”周文幸很認真地阻止他,“你如果說了,她以后不敢去了,怎么辦?!?br/>
梅行意外地,看了眼時宜。
她想了想,也慎重地說:“還是別講這里了,我怕我真不敢去?!?br/>
“那里的書,我倒是也讀了不少,”梅行感慨,“好像,很多年沒有人去看了?!?br/>
時宜想了想,也的確,雖然打掃的一塵不染,卻沒有任何人氣。
周文幸盤膝坐在沙發(fā)上,隨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你喜歡古文學(xué)嘛,應(yīng)該生在我們家才對。我看你們家兄弟姐妹,其實喜歡這些的不多。”
梅行嗤地一笑,眼眸深沉:“是啊,的確不多。”
“上個月初,你出的那道題目,有人解出來了嗎?”
“題目?”
周文幸提醒他:“就是你群發(fā)給大家的,一串詞牌名字的。我后來問你這個做什么用,你悄悄告訴我,是以后用來選太太的初試題?!?br/>
時宜聽到這里,想到她幫周生辰答的那道題。
她愣了愣,余光去看周生辰。
后者顯然沒有聽到,仍舊在翻看著手里的東西。
梅行輕咳了聲:“那是開玩笑?!?br/>
“沒人有答案?”文幸試探問。
“嗯……有,”梅行用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木椅扶手,“你大嫂。”
“時宜?”文幸先是驚訝。
時宜忙解釋:“我只是隨便幫周生辰答的?!?br/>
文幸輕輕歪了歪頭,小聲說:“你和我哥哥比,差的遠呢,千萬別覬覦我大嫂噢。”
她開的是玩笑,梅行卻咳嗽了聲,眼神示意這個小妹妹不要亂說話。
時宜也有些尷尬了,動了動身子。
“怎么了?”周生辰察覺,視線終于離開了電腦。
“我去給你們泡茶?!?br/>
“讓連穗去泡?”他低聲建議。
“我去好了?!彼阉氖直叟查_來,親自去給他們泡茶。
到臨近九點時,只剩他們兩個。
仍舊是習(xí)慣的相處模式,只是休息的時候,偶爾有交談。
時宜仍舊想著白天他對神佛鬼怪的排斥,在躺椅上,有些心神不寧地看書,或許是翻身的次數(shù)太多,引起了他的注意。
周生辰走過來,坐在她躺椅的一側(cè),兩手撐在兩側(cè),低聲問她:“有心事?”
“沒有,”她呼出口氣,“只是在胡思亂想。”
“想什么?”
“我很信神佛這種東西,你會不會不高興?”
他恍然一笑:“這個問題,你問過我,在五月的時候?!?br/>
真是好記性。好像真的是初次來,陪他母親進香的時候。
那時他就站在大殿外,并沒有入內(nèi)的意思,然后告訴她,他是完全徹底的無神論者。
她看他,想了想,轉(zhuǎn)換了話題:“真是難為你,每天還要給……‘長輩’倒酒。”
周生辰笑了一聲,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臉:“再有自己的堅持,也逃不開人和人的關(guān)系,有時候為身邊人讓一小步,不算難為?!?br/>
她嗯了聲,任由他用手摩挲自己的臉。
“何況,只是倒酒而已,”他低了頭,湊得近了些,“比實驗室里倒試劑,容易多了?!?br/>
有些自嘲,有些玩笑。
室內(nèi)是暖色的壁燈,室外就是燈籠。她本就坐在臨窗的位置,能看到和視線齊平的一串燈籠,而此時,眼前人擋住了那一道風(fēng)景。
中元鬼節(jié)前后一日,周家夜不滅燈。
接連三夜,徹夜通明。
這樣的地方,像是能阻斷時光。
分不清何朝何代,分不清姓甚名誰。
“我想送你一些東西,你想要什么?”他聲音略低。
光線作祟,還是深夜的時間作祟,他濃郁的書卷氣息被掩去不少,大半張臉背著光,竟然讓她覺得好熟悉。其實除了清澈眸色,已再無任何相同之處。
“怎么忽然想送我東西?”
“不太清楚。”他微微笑起來。
“不太清楚?”
“我是說,不太清楚原因?!?br/>
她忍俊不禁,輕飄著聲音,揶揄他:“你想送我東西,可你不知道原因?”
“可能是本能?!?br/>
“本能?”
他似乎在措詞,略停頓片刻:“一個男人,對喜歡的女人的……本能行為。”
時宜動了動身子,輕聲說:“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吧?!蹦切┐嬖诘亩际峭馕?,生不隨來,死不攜去,她不在乎他送的是什么。
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她穿的是睡衣,領(lǐng)口有些低,身子稍許挪動,便已是一方春色。他斜坐在臥榻邊,貼著她一側(cè)的腰,短暫的安靜中,他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到胸前,再到腰間的弧線。時宜被看得有些昏沉,在這讓人心浮氣躁的寂靜里,動了動手指,起先只是想分散這燥熱的不適感,最后卻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臉。
不知道他是想要,還是只是想看。
她看不透他的想法。
“送玉吧,你習(xí)慣戴什么?”他終于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
“為什么是玉?”她想想,明白過來,“倒也是,你們家比較傳統(tǒng)?!?br/>
他笑了聲,伸手從她睡裙領(lǐng)口進入,直接滑到后背,一只手臂就把睡裙剝落了大半:“看過《說文解字》沒有?”
“看過一些,記得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