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城門出來,秦?zé)o名發(fā)覺段遷的興致并不高,看起來似乎不愿到萬花舫那里去。
秦?zé)o名猜測段遷想到了花舞蝶,心中的那個想法不禁愈發(fā)堅定了。
他從吳琦那里聽說了一些關(guān)于這個鐘川廷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內(nèi)情。秦?zé)o名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知道了這些內(nèi)情之后依舊對鐘川廷抱有好感,依舊生不出對這個刺客的敵意。這或許因為那一晚兩人對酒長談相互間吐露的心聲的緣故,亦或許是因為他從這個刺客身上看到了對生命的敬重。
兩人騎馬靠近了牡丹江,段遷卻忽然勒住韁繩停了下來。
秦?zé)o名奇怪地撥馬回身,問道:“怎么了?”
段遷搖頭道:“要不,無名兄一個人過去吧。在下有些累了……不想到那邊去?!?br/> 秦?zé)o名理解地笑了笑,道:“既然兄弟不愿去了,那我們做點別的也好?!?br/> 段遷卻依舊搖頭,道:“多謝無名兄好意,在下或許情愿打道回府,好好地睡一覺?!?br/> 秦?zé)o名恍然點頭,道:“也對,兄弟經(jīng)歷大戰(zhàn),自然會感到勞累。只是萬花舫也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休息之所,兄弟為什么不考慮去那里?哥哥還可以幫你找兩個侍女松松筋骨什么的,豈不快哉?”
段遷搖頭否定了秦?zé)o名的提議,似乎并沒有被他所打動。他慢慢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正要回北城門,卻忽然被秦?zé)o名叫住,道:“你難道不想看看哥哥給你準(zhǔn)備的禮物嗎?”
他隨意地聳了聳肩,兩腿一夾馬腹,慢慢向城門過去,同時道:“無名兄的好意在下心領(lǐng)了,只是……沒必要這樣講究。”
他頭也不回地騎馬離去,留下秦?zé)o名一人在原地苦笑著。
秦?zé)o名明顯感受到了段遷對他的抗拒和疏遠,可是不論如何思索,都沒辦法想出其中的緣由。說實話,在聽吳琦說這人其實是龍影派來刺殺云王的殺手時,他震驚至極。但是,后一刻吳琦又說若不是這人出手相助,恐怕吳琦和他自己都要死在那一晚,心中頓時又變得五味雜陳。
這人是一個謎團,就像他的身份一樣,他的動機和真實目的都是謎團。
他究竟該如何面對這個殺手呢?應(yīng)該把他當(dāng)做朋友,還是當(dāng)做敵人?
秦?zé)o名兀自一笑,輕輕搖頭,撥過馬頭,慢慢拿向萬花舫那邊過去。
有時候,逃避或許也是一種應(yīng)對麻煩的手段。
終于到達畫舫旁,秦?zé)o名慢慢將心中紛亂的思緒暫時拋開,稍稍整理了心情,笑著走上搭板去。殷千月又如以往那樣笑著迎上來,看清是秦?zé)o名,不覺驚詫叫道:“喲,這不是秦大人嗎?”
秦?zé)o名笑嘻嘻地作了個揖,道:“殷夫人別來無恙啊?!?br/> 殷千月很快便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并不是一個信鬼神的人,前幾日傳說秦?zé)o名遇刺身亡,現(xiàn)在看來那些應(yīng)該只是謠傳而已。
殷千月于是輕搖著羅扇走上前,笑道:“幾日不見,公子可是越發(fā)俊朗了?!?br/> 秦?zé)o名笑道:“夫人才是越發(fā)年輕了呢?!?br/> 殷千月似嗔似怒地哼了一聲,道:“你這人就知道拿奴家尋開心。公子是來找舞蝶姑娘的吧?很可惜呢,舞蝶姑娘要被人贖身了,今夜子時獻了舞就要跟人離開了哩。”
……
且說段遷辭別了秦?zé)o名回到北門中,想到萬花舫,內(nèi)心驟然一陣刺痛。他又回想起那次秋雨中花舞蝶留下的那首未完成的散曲。
“江河滔滔漫卷,漫卷蒼華,接天無言;落英紛紛飄灑,飄灑柔情,遍野存恨。愁腸百轉(zhuǎn)如江河,百轉(zhuǎn)愁腸斷,腸斷可聞;秋雨千點似落英,千點秋雨落,雨落有聲。郎情如斯,如斯奔流去,奔流向海不復(fù)存;妾意若彼,若彼凋零盡,凋零漸敝未可生?!?br/>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的感受,他的胸腹分明沒有受傷,卻隱隱作痛。
若是細細體會,這痛楚又完全不同于傷病之痛,而更像是一種心臟被糾緊的感覺,叫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所幸別院已經(jīng)到了,或許好好地睡一覺便可以忘掉這些令人不快的東西吧?
段遷翻身下了馬,取出鑰匙打開門。
別院內(nèi)一片寂靜,什么聲音也沒有。
他將馬匹牽進去,又關(guān)好大門。繞過屏風(fēng),他忽然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
這里太安靜了,其他人的氣息都忽然感受不到了。照理來說,大姐華芳和侍女小梅小月三人都有重傷在身,應(yīng)該還不能這樣好地隱藏氣息才對。
莫非出什么事了?
一想到這里,他慌忙沖進正堂,首先看到的卻是一封信。
段遷皺了皺眉,上前小心地將信拿起。
信是大姐留下來的。
打開信封,把信紙從中拿出來,段遷的臉色驟然一變。
大姐在信中說,她雖然相信段遷一直在尋找最合適的時機,但是她已經(jīng)等不了這么久了。而且在她心中隱約有種不安,那就是云王很可能早已知曉了一切,只是一直沒有點破。她不愿像這樣蒙在鼓里,于是決定放手一搏。換言之,她打算主動潛入云王身邊找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華芳在信的最后坦言道,她與云王李彥有舊,這件事還是不要再將他牽扯其中,而僅僅成為大姐和云王兩個人的事情就好了。
勉強將信看完,段遷忍不住輕嘆一聲。很明顯,大姐被云王的這次勝利影響了心態(tài),而且影響似乎很大。她竟不愿承擔(dān)他被云王識破的風(fēng)險,卻又為何愿意承擔(dān)自己被云王識破的風(fēng)險?若是云王真的將他段遷的身份完全識破,又有什么理由無法識破她華芳的心思?
她恐怕已經(jīng)心亂了,竟做出這樣一個決定來。
可是這又如何呢?
若是真的將刺殺云王的事情交給他,他能在約定的時間內(nèi)完成這件事嗎?
原本僅僅靠著云王身邊那個貼身護衛(wèi)就已經(jīng)將他死死牽制住,如今吳琦已識破他的身份,恐怕也會成為一個牽制力量。若是眼下的情況,恐怕就算他豁出命去,也未必能成功了。
云王李彥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他自顧自地苦笑一聲,隨手將信紙揉成一團,點起油燈,順便將信燒毀。
事態(tài)似乎越發(fā)復(fù)雜了呢,以他的能力,已經(jīng)完全看不清局勢發(fā)展了。
段遷端著油燈回到自己房中,看了一眼窗外透入的月光。
月光清冷如霜。
他輕輕將油燈吹滅,仔細檢查了房中布置的幾處警示,這才將外袍解下,慢慢躺下去。
或許因為太累了,他躺下還不到一息時間,便已沉沉睡去。
當(dāng)段遷再次醒來時東邊天剛剛顯出一抹魚肚白。
穿戴好推開門出去,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又看了看滿院子的枯草。
這里再度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當(dāng)段遷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在意周邊環(huán)境的生機時,不禁生出一絲慌亂。
身為一個殺手,本是不該渴求生機的才對。
恐怕他的內(nèi)心,其實一直都對成為殺手頗為抗拒吧?
簡單地吃了些糕餅,又喝了些水,段遷不禁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應(yīng)該做些什么。
很顯然吳琦已經(jīng)看出了他的心思,并且也開始提防他了。
那么云王有沒有看出他的心思呢?
昨夜那一戰(zhàn)中不難看出云王是一個很嚴謹而且很細致的人,自己在這樣的人面前停留了這么長一段時間,難免會被看出些端倪。那么他應(yīng)該怎么辦呢?是繼續(xù)自欺欺人地留在這里,還是暫時退去隱入暗處,再靜候時機?
可是,即便自己退入暗處,難道形勢就會好轉(zhuǎn)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