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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竟是本王自己(雙替身) 五十四

門扇“砰”一聲撞開,門軸“吱嘎”作響,像是哀慟的呻.吟。
  
  屋子里帷幔低垂,既然無聲,雖是炎夏,腳下的金磚卻滲出絲絲的涼意。
  
  午后的陽光穿過直欞窗照在床前,塵埃在光柱里漂浮。
  
  這里的一切和他記憶中并無二致,還和一年多年他離開的那個(gè)清晨一樣。
  
  “鹿隨隨?!彼麑?duì)著重重帷幔喚了一聲,喑啞的嗓音里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顫抖。
  
  沒人回答。
  
  他撩開一重又一重帷幔,天青色的,薄櫻色的,海天霞色的,纏枝海棠紋的,海棠團(tuán)花紋的……像跨過一重重的山水,他的身邊是海棠花紋的幾案,海棠花紋的櫥柜,海棠花紋的妝臺(tái)、銅鏡、奩盒、花瓶……他終于走到繪著海棠花樹的屏風(fēng)前,院子里的海棠早謝了,床前的海棠花永遠(yuǎn)不會(huì)凋謝,無論炎夏還是寒冬,只要她睜開眼就會(huì)看見。
  
  她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對(duì)著這一屋子、一院子的海棠花?又是以什么樣的心情穿戴上另一個(gè)女人喜歡的衣裳首飾,裝扮成另一個(gè)女人的模樣,當(dāng)成別人的影子?
  
  他心底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因?yàn)樗鎭眄樖?從無怨言,所以他便心安理得地將她當(dāng)作贗品和替身,甚至覺得那些東西對(duì)她來說足夠好了。
  
  桓煊的心臟驟然一縮,他猛地將海棠屏風(fēng)推倒在地,紫檀木框崩裂,琉璃破碎,他踏著滿地的碎琉璃走到床前。
  
  他拉開珊瑚色海棠紋織錦帳幔,撩開泥銀海棠紋的輕容紗帳。
  
  海棠紋的象牙席上放著一床海棠蜀綾的被褥,枕邊還有個(gè)金銀平脫海棠花黑檀木盒子。
  
  連榻邊的棋枰、棋笥上都嵌著海棠花形的螺鈿。
  
  “隨隨,鹿隨隨……”桓煊轉(zhuǎn)過身,在一屋子的海棠中間搜尋著,他打開所有櫥柜和箱籠,將輕紅淺粉淡藍(lán)薄紫的海棠紋衣裳都翻出來,仿佛那些地方都可能是鹿隨隨的藏身之處。
  
  他找遍了臥房,又去浴堂、廂房尋找,到處都沒有他的鹿隨隨,只有鋪天蓋地的海棠花和海棠紋,每一朵都像嘲諷的笑眼,密密麻麻地聯(lián)綴成網(wǎng),將他緊緊纏在其中,纏得他幾乎窒息。
  
  高邁追了進(jìn)來,踉踉蹌蹌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失魂落魄地尋找,抹著眼淚勸道:“殿下節(jié)哀順變,鹿娘子是去歲八月里走的,已經(jīng)快一年了……”
  
  桓煊恍若未聞,他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gè)念頭——他的隨隨不見了,他要把她找回來。
  
  庭樹的枝椏間蟬鳴聲聲,他忽然響起此時(shí)還是炎熱的初秋。
  
  那一年的炎夏和初秋,他們搬到后園的涼臺(tái)水榭里,所以她不在棲霞館也是理所當(dāng)然。
  
  她或許早惱了那一院子的海棠花,所以搬去園子里住了,一定是這樣。
  
  桓煊向著后園奔去,胸中忽然生出股巨大的希望,幾乎將他的胸腔撐破。
  
  園中已是初秋的景象,平靜的池面上只剩下幾莖殘荷,偶有池魚游過,帶起一圈漣漪,風(fēng)亭水榭里空無一人,涼臺(tái)上覆了曾落葉。
  
  他們?cè)谶@里對(duì)弈,并排躺著仰望星河,游湖的畫舫擱淺在案邊,上面的漆畫都有些剝落了,可還是能分辨出海棠的圖案,桓煊的雙眼像是被灼了一下。
  
  他找遍了整個(gè)園子,竹林,校場,山坡,哪里都沒有鹿隨隨的影子。
  
  走回棠梨院門前,陽光已經(jīng)西斜,落日余暉從屋脊上潑灑下來,照亮了檐口瓦當(dāng)上一朵朵精巧的海棠花。
  
  桓煊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烏底金漆匾額,他親筆書寫的“棠梨院”三個(gè)字在夕陽中躍動(dòng),仿佛在向他擠眉弄眼,他想起這個(gè)小院子原本叫做棲霞館,掩映于云蒸霞蔚的霜林深處,住著一個(gè)霞光一樣明艷動(dòng)人的女子。
  
  他將匾額摘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高嬤嬤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上前來,哽咽道:“殿下,鹿娘子真的走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抖抖索索地從袖子里摸出一物,卻是一支白玉簪子,燒裂成了兩截。
  
  “娘子被歹人綁走,葬身在火場里了,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沒燒毀的東西……”
  
  桓煊低下頭,看著那支簪子,燒裂的簪頭上赫然是一朵海棠花,那朵花也像一只笑眼,譏誚地看著他。
  
  他也覺出了自己的好笑,忍不住跟著笑了一下。
  
  這笑容卻比痛哭流涕更叫人難受,高嬤嬤的心肝都似被摧斷了,她顫聲道:“殿下,難過你就哭出來,痛痛快快哭一場吧……”
  
  桓煊抬起眼,眼梢微紅:“不管她去了哪里,孤都要把她找回來?!?br/>  
  高嬤嬤一怔,看出他神色不對(duì),不由心急如焚,捂著嘴哽咽了一聲,無助地看向高邁。
  
  高邁上前一步道:“殿下,鹿娘子真的沒了……”
  
  他頓了頓,一口氣說道:“老奴死罪,一直瞞著殿下,這一年來往淮西寄去的書信上,關(guān)于鹿娘子的那些事,都是老奴編造的……隨信附的物件,都是娘子留下的舊物……”
  
  他深知長痛不如短痛,這種時(shí)候要把話說絕,才能讓他盡快接受事實(shí)。
  
  桓煊沉默半晌,從牙縫中擠出三個(gè)字:“我不信?!?br/>  
  高邁與高嬤嬤對(duì)視了一眼,無可奈何道:“殿下,是真的,一年前老奴親自看著她的棺柩入土……”
  
  桓煊黯淡無神的雙眼中忽然好似燃起了兩團(tuán)火:“在哪里?”
  
  高邁一愣。
  
  “棺柩在哪里?”桓煊道。
  
  高邁道:“鹿娘子的靈柩安葬在西山北麓……”
  
  “帶我去。”桓煊道。
  
  高邁一驚:“殿下剛回京,宮里陛下想必知道消息了,宮里怕是很快便要來人了……”
  
  齊王回京該先入宮覲見的,他先到山池院來已是不合規(guī)矩,拖延了這么久不進(jìn)宮,即便皇帝不降罪,心里也會(huì)不豫。何況他剛打了場大勝仗,說不得就要被御史參一本恃功矜寵,看不慣他的朝臣和中官不知要就此作出多少文章來。
  
  桓煊卻似聽不見他的話,只是面無表情地重復(fù)了一遍:“帶我去?!?br/>  
  話音未落,便有內(nèi)侍快步走來,一禮道:“啟稟殿下,宮里有中官來傳諭……”
  
  高邁額角青筋一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急忙勸道:“殿下……”
  
  桓煊徑直朝外走去。
  
  那中官等候在門口,看見齊王出來,臉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笑意:“奴恭賀齊王殿下凱旋?!?br/>  
  頓了頓道:“陛下聽說殿下提前回京,特地在安福殿設(shè)宴,為殿下接風(fēng)洗塵……”
  
  桓煊打斷他道:“有勞啟稟陛下,孤家中出了事,恕難赴宴,來日孤自去宮中向陛下請(qǐng)罪?!?br/>  
  中官吃了一驚,定了定神,堆笑道:“殿下離京許久,好不容易回來,什么比得上一家人團(tuán)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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