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是人工穿鑿而成,池中小島積石堆土成山,梅林遍布整座山丘,十來步便有亭臺樓閣可供賞玩。
眾人出了六角亭,起先一起朝坡上走著,不知不覺就散了。
桓煊、桓明珪和大公主夫婦走在一起,大公主方才與蕭泠傾蓋如故,很想與她再聊聊燕趙美男子與京城美少年的異同,與她身邊那位清雅俊秀的白衣小郎君也是相見恨晚,奈何駙馬看得緊,自己這親弟弟又不知為何似與蕭泠有些齟齬,于是她只好身在曹營心在漢,頻頻向山坡上那兩道身著白狐裘的身影張望。
駙馬瞟了她一眼,若無其事道:“公主在看什么?”一邊將手心里的纖指使勁一捏。
大公主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心虛地笑笑:“我在看蕭將軍和程公子呢,真是一對璧人?!?br/>
她浮夸地將兩根手指一并:“單是走在一處就這么賞心悅目。”
話音未落,便有一道利刃般的目光從旁射來。
大公主后背上莫名生出股涼意,便聽三弟冷冷道:“是挺賞心悅目,長短都差不多,整齊得像對筷箸?!?br/>
大公主道:“三郎莫要睜著眼睛說瞎話,程公子還是高出一些些的,只是蕭將軍那一側(cè)地勢高些?!?br/>
駙馬無聲地冷笑了一下:“身量高不高不打緊,程公子才高八斗,詩賦琴書無一不精,棋藝勝過翰林待詔,公主愛才心切,進士科舉定要向禮部侍郎力薦一番了?”
大公主訕訕一笑,晃了晃駙馬的手:“他自有蕭將軍舉薦,哪里用得著我操心……”
桓煊瞟了眼駙馬,悠悠道:“聽長姊的意思似乎甚是遺憾?!?br/>
駙馬冷哼了一聲:“無妨,多一個人舉薦多一分勝算,有公主出力,程公子高中狀元便如探囊取物。”
大公主難以置信地瞪著挑撥離間的弟弟,比著口型道:“白眼狼!”
然后轉(zhuǎn)頭去安撫駙馬:“郎君切莫胡思亂想,那是蕭將軍的人,誰敢染指……”
桓煊聽不下去,快步往前走去。
大公主不明就里地對駙馬道:“三弟這是怎么了?他似乎和蕭將軍有些不對付,也不知是何道理,說起來差點成了叔嫂,又都是手握重兵的將領(lǐng),還是別鬧得太僵吧……”
頓了頓道:“不行,我得去勸勸三弟?!?br/>
說著便提起裙子往前跑,駙馬太陽穴突突直跳,一把將她拽回來:“這事你插不上手。”
桓明珪道:“阿姊別急,我去勸他。”說罷笑著向大公主夫婦搖了搖手,便即追了上去。
桓煊素日習武,腿還比他長,不一會兒便將他甩下一大截,桓明珪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半晌才跟上他,扯扯他的袖子,向山坡上一指:“那處的梅花開得好,我們何不去折一枝?!?br/>
桓煊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見紅梅間兩個白色的身影,瞥了一眼桓明珪道:“堂兄要去請自便吧?!?br/>
桓明珪無可奈何:“你不去就山,難道等山來就你?”
桓煊道:“堂兄不必同我打機鋒?!?br/>
桓明珪“嘖”了一聲:“橫豎放不下,倒不如直截了當去找人家,省得等人回了河朔再后悔?!?br/>
桓煊冷冷一笑,可這笑容里除了孤傲還有說不出的凄涼。
他來之前打定了主意,要對那女子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可真的見了她,目光又不由自主叫她吸引,還鬼使神差地向她挑釁——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在想什么,究竟是想證明點什么,還是一顆心沒死透,巴巴地送上去再給她踏一腳。
她也果然不負所望,比他料想的還要冷酷,甚至可以沒心沒肺地談笑風生,拿過去的回憶揶揄取樂,若非心無芥蒂,又怎么能說出那些話來?
“她回河朔與我何干。”他冷冷道。
桓明珪揉了揉額角:“蕭泠不是一般人,你總不能等她反過來哄你?!?br/>
桓煊道:“她的確不是一般人?!币话闳藳]有這樣冷鐵鑄就的心肝。
他看向桓明珪:“你愛慕她自去找她,不必拿我作幌子?!?br/>
桓明珪道:“我可不敢,我還想多活幾年?!?br/>
桓煊冷哼了一聲,顯然不信。
桓明珪道:“我說真的?!?br/>
他的確很喜歡蕭泠,大約超過世上任何一個女子,可他看得出蕭泠對他沒有半點意思,他是個喜歡自在的人,不會幾次三番去給自己找不自在。他也經(jīng)歷過太多人太多事,知道情之一字傷人害己,明白什么時候該收手,什么時候該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