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況家堂屋,方桌擺中間,有酒有肉。
因著種種原因,約在晚上的酒局改到這時,又急又燥。
“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也太突然了?!蓖醮筚F滋溜一口,一碗酒下去大半,但仍消不掉那滿臉戚容悲色,仿佛被喪父之痛掩埋似的,“趙老爹多好的人啊?!边@句過后,碗里空了。
情真意切,無可置喙。
況平、范和只能陪他小抿了一口。
王大貴再次把酒滿上,只有小半壇酒,能多喝一口是一口,現在這天氣,酒是稀缺物兒,只是這次沒急著喝,先撈條兔腿,啃吧干凈了抹抹嘴,“兩位兄弟,哥哥笨,沒讀過書,趙老爹走前說那些聽不明白,所以,咱們要不要走?”
這個問題,估計今天很多人都會問,沒有答案,沒幾個能睡的安穩(wěn)。
況平看看他,“趙老爹最后那句話,其實是黃歷通書里,地母經上的一句,還是關于去年的,信不信的,都在自己?!?br/> 他這回應算的敷衍,但在里屋的妻子隔簾聽到,針還是扎在指肚上,血珠沁出,忙放唇間吸吮。
坐旁邊習字的狗娃看到,忙問,“娘,咋了?”
寒君瑀示意他噤聲,才小聲說,“不小心扎一下,娘沒事?!?br/> 這時只聽外面王大貴問,“況老弟,這玩意兒準不?”
“沒怎么研究過,說不太上來?!庇喙馔堇锲骋谎郏瑳r平才繼續(xù)說,“但時光流轉,四季更迭,數個甲子中,總有一兩次能對上。所以準不準的,看運氣?!?br/> 還是模棱兩可的話,但這種運氣估計沒人想要。
王大貴喝口酒,轉去看另一個,“范老弟怎么說?”
范和目光盯過去,干脆而直接地問,“你家里還有多少糧食?”
“沒了,一點都沒了?!蓖醮筚F連忙擺手,好像生怕動作慢了,家里就能多出點糧食來。
范和視線移到別處,問出第二個問題,“山里還有多少糧食?”
“呃?!蓖醮筚F像是明白了什么,呆愣半天,才說,“大雪漫了山,除了兩位老弟,村里大概沒誰能在山里獵到活物了。別的,就更不用想了?!?br/> “雪會越來越大的。”范和接一句,就不再說了,情緒看上去不高。
但他的意思,在座的都明白,當雪一日比一日大時,只怕再沒人能從山里搞到吃的,那么,家里的存糧能撐幾天?
想通這些,本還有點沾沾自喜的王大貴頓時慌了,“照老弟的意思,咱們該走?”
范和沒說話。
他又去看況平。
況平想了想,“不瞞兩位,就算沒有趙老爹說,我們夫妻也已經決定搬到縣上去了?!?br/> “什么?你們要走?!”王大貴差點跳起來,如果以后都看不到那簾后的美婦人,他以后的生活該是多么灰暗?
范和同感意外,也不自禁看過去。
“狗娃七歲了,我想送他去縣學讀書,多認幾個字。本來開春才走,但高虎拿了虎皮猶不甘心,就想著早走早好,惹不起得躲?!?br/> 況平解釋一番,真假參半,不過說服力是有的,天災人禍擺著,不想著逃開才是傻的。
王大貴也知道這是正確選擇,但有那點小心思在,仍免不了想作梗,根本不想最后會便宜了誰,會不會害人害己,“去到縣里,不是離高虎那廝更近了?”
“縣城大著呢,平時少出門,未見得能遇上。即便遇上,多少是有規(guī)矩的地界,誰也不好明目張膽的胡來?!睕r平只能這樣解釋,雖然他自己也不怎么信。
“老弟,不是哥哥說你,這想法有點天真,沒權沒勢,走到哪里天都是黑的,頂多是換一撥人接著欺負咱罷了,哪有待在山里自由自在?真有惹不起的找上來,大不了躲山里去,誰能奈何咱?”
費了唾沫,人家無動于衷,只是陪笑,王大貴便又轉了說辭。
“還有,山里孩子讀什么書?難道還能考狀元做官不成?簡直做夢!依俺說,不如多跟咱們學點拳腳手藝,靠著大山,一輩子吃穿不愁。真要讀了書,腦子壞了不說,拿不起刀挽不了弓,這世道咋活?真是欠考慮了,誰的主意啊,太……”
話說到這里,旁邊范和酒碗遞到了嘴邊,把他話頭也打斷,“話忒多,喝酒。”說完,酒碗轉回去,一口干了。
“呃……”想不到他突然來這手,王大貴又惹不起他,明知道是被針對了,也只能捏著鼻子把碗里的酒都干了。當然,他并不覺得自己有說錯的地方。
別人也沒說他錯,只是如他所愿,短短時間內,把那小半壇酒送進他肚里……其實他清楚自己是被灌酒,但哪里舍得不喝,也算求仁得仁。
“聒噪?!比顺隽锏阶老拢逗凸芤膊还?,把碗里酒喝盡,才看著對面問,“怎么想起送孩子去讀書?”
說實在的,他也很訝異,不是想不到,只是有些突然,突然的讓他忍不住想問問。
再者,雖然討厭王大貴,可也不得不承認,在他心里,讀書遠沒拳腳功夫實用,如若沒有登天梯的跟腳,還是活著最重要……所以,他還是得問問。
況平沉默片刻,決定說實話,雖然那不一定是別人想聽的,“她說山外很大,孩子該去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