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藍(lán)的天空上飄著幾朵積云,太陽曬得人頭皮發(fā)燙,蟬的聲音比初夏時沙啞了許多。
前面就是翠云廊了。
宋游邁著步子,抬頭望去。
一條只能由一人通行的小陌彎彎曲曲,一邊是田,一邊是土,通往一條被千年古柏所遮蓋的官道。
柏是古柏,路是古路,不是多年后才會成為歷史,即使在這個時代,它們也已經(jīng)有上千年的年歲了。
此道名為金陽道,是虞朝時為了打通逸州到關(guān)中平原的道路而修建。古人有在路旁栽樹的習(xí)慣,目的是向人們標(biāo)示大道的方向,人們看見兩旁有樹,就不會走岔了。也是從虞朝開始,官方在金陽道兩旁栽種柏樹,規(guī)模最大的時候金陽道上的柏樹有數(shù)十萬株,遠(yuǎn)遠(yuǎn)看去,如一條被翠云籠罩的長廊。
因此又稱為翠云廊。
再走了幾步,行到翠云廊前,便看得更清楚了。
時值夏秋交際時節(jié),古柏呈現(xiàn)出獨特的灰青色,千年來無人修剪,枝丫自由生長,狂放交錯,郁郁蔥蔥的葉子連陽光也只能艱難透過,灑在路上斑斑點點,明暗恍惚。
下方是由石板鋪成的路,并不平整,每塊石板高低好像都不同,鋪得也并不緊密,常有間隙坑洼。
宋游停下腳步,往后看去。
走了半天,早已看不見那座熟悉的山、熟悉的道觀了。
宋游依然凝望著,神情寧靜。
昨日與師父相談,今早便收拾好了行李,辭別師父和觀里的老八哥,輕裝簡行,半日走了四十里,終于來到了這條知名的大道前。
可是又該去哪里呢?
師父沒告訴他,他也不知道。
“……”
良久,宋游才收回目光。
還是繼續(xù)往前。
沒有幾步,就踏上了翠云廊,腳底的觸感迅速變得堅硬,曬人的陽光也被遮擋了大半。
宋游沒再回頭了,堅定而沉穩(wěn)的往前走著,只是時刻留意著路旁景致。
這條路在這個時代的作用不亞于后世的高速公路,將逸州與關(guān)中平原連接在了一起,還建有攔馬墻,類似后世高速公路的護(hù)欄,只是千年風(fēng)霜不止,使它顯得有些殘舊了。
即便如此,它仍是這個時代的交通要道。
宋游細(xì)細(xì)感受著這條古道,感受著這個時代翠云廊上的真實畫面。
時而騾鈴叮當(dāng)響,有商隊從他身邊經(jīng)過,柏樹下光影交錯,雙方互相打量。時而聽見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帶著一種這個時代特有的節(jié)奏感,官府的郵差打馬揚鞭,飛馳而過。
有時也會碰上背夫。
這是宋游唯一能趕上并超過的。
逸州的背夫往往是瘦小的個頭,皮包骨頭似的,全身黝黑,背著壯漢也難以承受的貨物,杵著竹木杖子,低頭默默前行已是耗盡了全身力氣,哪有余力管身旁的事?
好在有古柏遮陰。
這古柏也無人敢伐。
從前朝開始,朝廷就官方立法保護(hù)古柏,軍民相禁剪伐,州官離任,須向接任官員清點移交古柏。
傳聞在這險峻大山之中、這虞朝建成的翠云廊上、蔥蔥郁郁的古柏之間,常有年歲太久成精者,甚至有商人夜行,聽見過身旁古樹與他說話。
可不是嘛——
這些樹在此遮陰擋雨,已有一千二百多年了,多少人曾從它們身邊走過?只是聽怕也學(xué)會說話了。
宋游倒真想聽見它們與自己說話。
可惜沒有。
這一路獨行,注定是沉默的。
如此行了不知多久,數(shù)著路邊土堠已過了四座,算下來又走了二十里路。在古柏枝葉縫隙間找著太陽,也明顯朝著西邊斜了些許。
宋游有些乏了。
見前方有一古柏,怕是幾人才能合抱,樹干弧度剛好倚靠,樹下地面干凈,想來常有人在此歇息。
宋游也不講究,走過去坐下來。
吃個餅子,喝了點水。
起先心頭還想些事情,不斷有人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抬頭與這個時代的一張張面孔相逢,總有種奇妙的相遇感。當(dāng)覺得困時,宋游也一點與它爭斗的心思都沒有,抱好行囊,眼睛一閉,便沉沉睡去。
蟬聲不擾人,只是催人眠。
午休間太陽西斜,眼前時而是樹影,時而又是光,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如此交錯不知多少度。
迷迷糊糊醒來時,竟見一群小人兒在樹枝間跳來跳去,打鬧不停。
每個小人兒都只巴掌那么高,生得苗條,長得漂亮,穿著五彩斑斕的服飾,有男有女,玩得無憂無慮。可當(dāng)伸手揉揉眼睛仔細(xì)看去時,才恍然發(fā)現(xiàn),不過三五只山雀而已。
“呵……”
宋游總算露出了笑意,逐漸清醒過來。
再抬頭看天,只見天上原本幾朵積云不知何時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大塊的濃積云,厚得遮蔽天光,因此底部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