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的菜色很簡單,一盤麻油炒雞蛋、一碟淋著蒜醬的豬頭肉、一條燜熟的鯉魚,一壺濁酒,兩碗白飯。
楊淵將碗筷擺好,將酒倒進酒杯里面,輕輕放到坐在對面薛旺面前。
“這一次,多虧了薛大?!睏顪Y臉上笑著。
“公子……”
薛旺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一時有些恍惚,楊家的公子給自己擺酒,這是做夢都沒想過的事情。
這一趟真沒有白跑。
“腿可好些了?”楊淵稍稍抿了一口酒:“這邊也沒有什么別的,咱們湊合湊合。”
“好多了?!毖νe起酒杯飲了一口濁酒:“公子太客氣啦,您就是請我老薛吃樹根,那也是香的?!?br/> “說起來,”楊淵將酒杯放到一邊夾起一筷子雞蛋放到薛旺碗里:“薛大是什么時候投到我家門下的?”
“哦,那是天啟五年的事了?!毖να诵Γ骸靶∪似饺绽镌卩l(xiāng)里是個刺頭,得罪了鄉(xiāng)里的小吏,他借機要發(fā)遣小的,小人沒得辦法,便投充到了老爺名下?!?br/> “我倒是有點興趣,麻煩薛大給我講講?!睏顪Y拿起酒壺給薛旺又是倒上一杯,搞得薛旺趕緊拖著傷腿站起身來伸出雙手攔下,然后自己將酒壺拿過去,給自己續(xù)上一杯。
“那年要交夏稅,小人左右問過周圍的鄰居,給小人一畝地訂得田稅是八分銀子,旁人都六分銀子,小人當(dāng)時心里不服?!?br/> 楊淵點了點頭:“那你可問過原因?”
“那戶房的小吏說小人的田是上田,所以要按一畝八分銀子收,但且不說小人的地是不是上田,別家的上田也就是七分銀子一畝地。小人便跟他吵了起來,他惱了說要發(fā)遣小人,叫我等著?!?br/> 楊淵聽到這沒有多說什么,借著收稅上下其手,正是那些小吏魚肉百姓的常規(guī)手段。
夾起一筷子豬頭肉沾了沾蒜醬,楊淵接著問道:“于是你便將土地投給了我家?”
“沒有,”薛旺臉色復(fù)雜:“小人只好忍了,祖上一共積下十二畝八分田,我賣了家里的一頭騾子,湊足了銀子,完納了那年的夏稅?!?br/> 十二畝八分田,這老薛原本到還是個富戶。
“那后來呢?”
“后來沒幾天,縣上發(fā)來了文書,點小人去充衙役?!毖ν诛嬃艘豢诰?,臉上流露出愁苦之色:“家里面全指著小人,又怎能去做那等賤役。”
楊淵很理解薛旺這種苦惱。
縣衙里面分三種人。第一種是官,比如縣令老爺,比如主簿、典吏,雖然出身品級以及未來的前途不一樣,但他們到底都是官,是老爺。
第二類就是六房里的書吏,他們雖然沒有老爺那樣的權(quán)威,卻是老爺們的臂膀,干什么事情都離不開他們。
第三類則是役。前面兩類加在一起算是官吏,或多或少都有權(quán)在手,役就是純粹的臨時工了。由平民組成,給縣令老爺抬轎、看倉庫、把守城門、老爺們上堂的時候負責(zé)喊個威武,老爺們出巡的時候拿個鑼敲敲打打。
正經(jīng)百姓都有自己的營生,誰愿意去干這個?更何況當(dāng)衙役也沒有什么收入。因為這是“役”,是應(yīng)盡的義務(wù)。
“小人東拼西湊些銀兩,準備找個人代役,誰知道縣衙里面卻有書吏巡查,別人都能代役,點名了小人不能代役?!?br/> 按照常規(guī)的規(guī)矩,誰被點中要去當(dāng)“衙役”,要么是自己認倒霉,去衙門里面干活。要么就出一筆錢,找?guī)讉€潑皮無賴代替自己定崗。
楊淵明白,像薛旺這樣家里還有些田地的殷實之家,萬萬是不愿意去當(dāng)這等衙役的。更何況薛旺走了,家里那十幾畝地可怎么辦?
“得罪了一個小吏,就能破家啊。”楊淵看著杯中之酒,只感覺萬分沉重。
這薛旺明顯便是得罪了當(dāng)初來收夏稅的小吏,所以才有了后來的事。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破家滅門又何須這等大官?一個小吏足以。
“小人一時氣不過,索性便求到老大人府上,胡管事急公好義,準了小人投獻到老大人府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