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游泳館出來后,由于妹妹的傷勢,他不得不親自送她們回家。
而這一路上,他沒和她們講過一句話。
送她們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包括見到她們的父親該作何解釋——雖說妹妹是自己跳下跳臺的,但在一個父親的眼里,他可能不會認為是女兒的過錯,他會將背后的推手看作成自己,然后遷怒于自己,尤其像林濤這么一個父親。面對林濤,他所擔心的不是未來會怎么樣,而是自己有沒有未來。
他只能祈禱送她們回到家的時候,林濤不在家里,他祈禱林濤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祈禱她們姐妹一輩子守口如瓶,就像荷花園那次意外。
他又暗下決心,從此以后遠離林家姐妹,除非她們向林濤徹底隱瞞了此事,除非她們姐妹和好如初,不再傷害彼此。他也寄希望于這種冷漠的態(tài)度、好自為之的方式,能夠讓她們姐妹認真地反省自己。
今天,他誠心誠意教她們姐妹學游泳,一心一意幫助她們姐妹緩和關系,結果適得其反。
他一次次參與進她們姐妹當中,而后,一次又一次地悔不當初。
今天,哥哥早約好同自己見面,他卻選擇和雙胞胎姐妹去游泳,他不僅爽了他的約,煞費的苦心反而結下惡性的果實。
他后悔當初沒有拒絕她們姐妹的邀請,后悔自己忽略了哥哥。
次日上午,他于家中復習,正專心致志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在開門,他知道是他。
當哥哥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他第一句話便是,“對不起?!?br/> 他輕輕合上門,走到他的身邊,抽出他旁邊的椅子坐了下去,“昨天你去哪了?”
他低頭不言語。
他翹起二郎腿,雙臂交叉于胸前,臉上顯露著冷漠的神情,“我怕奶奶回來,沒敢在家里等你,我在樓下等了你整整一天!”
他低著頭說,“去游泳館了?!?br/> 他皺眉,“去游泳館?和誰,和她們嗎?”
他點點頭。
“晨子風,你可以啊?!彼拇蛄艘幌滤募绨?,“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挺快的呀!”
“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br/> 他故作諷刺地問,“我想象哪樣了?想象著她們穿了什么樣的泳衣?想象著你和她們有怎樣的親密接觸?”
他打開哥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說話怎么這么惡心!”
他調(diào)侃道,“我現(xiàn)在倒很好奇,她們昨天穿了什么樣的泳衣,比基尼嗎?”
他點了點頭。
他大笑,“我靠!你小子,艷福不淺啊!”
哥哥說完這句話,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這輩子都沒聽過哥哥說過罵人話。林時雨送帽子的那回,王蒙當著全班的面羞辱他,他都沒有罵過一個字,而現(xiàn)在呢,“我靠”這個刺耳的字眼他張口便來,尤為順口。
他感覺哥哥似乎變了個人,他在外面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短短幾個月的功夫,哥哥竟然變成了他最為惡心的模樣,“晨子山,你變了?!?br/> “我沒變,變的人是你。你不是一個輕易毀約的人,現(xiàn)如今,你可以輕易毀掉我們的約定。你應當知道,我約你一次有多么不容易!學校里有她們的陪伴,現(xiàn)在連雙休日也分不開了?為了同她們約會,你可以把自己的親兄弟扔在樓下曬一天!你居然還義正言辭說我變了?咱倆到底誰變了?”
他臉上的尷尬有些掛不住了,“你還有完沒完?”
他見到弟弟有些生氣,更加嬉皮笑臉起來,“快跟我說說,她們身材咋樣?”
他突然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呵責,“你多久沒有露面了,今天過來見我一面,就是為了寒磣我唄?如果是這樣,請你走吧,我還有功課要做?!?br/> 他尷尬地笑著,“跟你開個玩笑嘛,別太認真,你當真了,只能說明你太過在意她們,對不對?”
“我在意她們,我承認,你不也一樣嗎?被開除的時候,為什么偏要帶著許詩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琢磨些什么……你不就是想利用許詩雅讓校長服軟,重返校園嗎?奶奶跟我說,你執(zhí)意念完初中,難道你僅僅為了一個初中畢業(yè)證?以你的聰明,讀出個碩士博士都不成問題,你會為了一個初中畢業(yè)證而重返校園?其實,你是舍不得她們姐妹,你想陪伴她們最后的學生時光,不想留下遺憾……你說,咱倆誰更在意她們?”
他自嘲地笑道,“咱兄弟倆多久沒見面了,為什么話題還是離不開她們?”
他們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問,“奶奶最近好嗎?”
他緩緩坐了下去,嚴峻的神色轉(zhuǎn)為傷感,他低聲說,“不太好……自你離家之后,她的話越來越少,腿腳越來越不利索,嘆氣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了。”
他深深嘆了口氣。
“哥,你送許詩雅回去吧,明天正好禮拜一,讓她去上學吧。今晚你跟奶奶低個頭、認個錯,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你的……哥,回家吧?!?br/> 他搖搖頭。
“怎么了,還在等校長松口?還執(zhí)意回學校?你心里真就放不下她們姐妹嗎?”
他埋下腦袋,“校長松不松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既然你已經(jīng)不在意校長松不松口,你更應該把許詩雅送回家啊!奶奶都成什么樣了,但凡你孝順一些,你就應該早點回家!”
“事情不是你想象得那樣簡單。”
“哪里復雜了?”
“起初,我也是如你想的一樣簡單,利用許詩雅的單純,說把她帶走就把她帶走,說將她送回家就將她送回家,”說到這里,他苦澀地笑著,“是我低估許詩雅了,自認為可以掌控這個丫頭,而現(xiàn)在,她卻牢牢地將我把控。”
“許詩雅為了‘你’能毅然退學,為了‘你’能拋下她的父母,你憑什么覺得自己駕馭得了她,你太天真了……她現(xiàn)在人在哪里?”
“咱家附近有個叫‘光哥’的人物,你聽說過吧。”
他點了點頭,心里對他接下來說的話有種不安的預感。
“那你應該知道他有個地下作坊。”
“許詩雅在那里!”
他點點頭。
他的面容瞬間涌現(xiàn)出恐懼,“那種地方是些什么人吶!她現(xiàn)在一個人在那?”
“嗯?!?br/> “我說怎么所有人找不著她,原來你把她藏那兒了!你現(xiàn)在把她一個人扔在狼窩,你放心?”
“怎么不放心,我相當放心!你是不知道現(xiàn)在的許詩雅……”
“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現(xiàn)在腰間里時時刻刻別著刀,誰要是敢惹她,她會刺人的?!?br/> “不會吧?”
“有一回我不在她身邊,光哥手下招惹了她,她掏出藏在腰間的刀,一刀扎進那個人的肚子。好在沒什么大礙,他們理虧,光哥也沒追究,賠點醫(yī)藥費事情就不了了之?,F(xiàn)在光哥手下那幫人看見她,全繞著她走,他們看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他們給許詩雅起了個外號,叫‘女魔頭’,許詩雅又管他們叫‘小籠包’,那幫痞子不解,問許詩雅為什么管自己叫小籠包?許詩雅笑著對他們說‘你們的肚子像小籠包啊,一扎就破了,就流湯了’,她一天到晚樂在其中,覺得這樣的生活還蠻有趣味的。
“我警告過她‘如果有一天,你真把人刺成了重傷,你會坐牢的’,她卻說‘我刺的可都是壞人,壞人消滅一個是一個,和平的代價正是血流成河’?!?br/> 他驚愕了。
“你說,她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我怎么送她回去???我還能將她送回去嗎?”
“她還是我印象中的許詩雅么?!?br/>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許詩雅……我給的環(huán)境,讓她發(fā)掘了真正的自己?!?br/> 他嘲笑道,“如果校長看見他閨女變成了這個樣子,不得瘋了??!”
他歉意地說了句,“是啊。”
兄弟二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良久,他開口問,“校長那幫人沒少為難你吧?!?br/> “還用說么?!?br/> “我原本以為,我?guī)ё咚呐畠?,學校里的那幫人會對你客氣點,沒想到啊,我所設想的事情全是反的?!?br/> 他從褲兜掏出一個煙盒,遞給了他。
“你瘋了,你在這里抽煙,奶奶回家會聞道的?!?br/> 他笑了,“像吧,這不是香煙,是錄音機。”
他接過偽裝成煙盒的錄音機,外面的包裝竟然是紙盒制的,他翻開盒蓋一看,角落里立著幾根煙卷,“偽裝得真像,如果將這‘煙盒’空的地方填滿香煙,誰能料到它竟是個錄音機?!?br/> 他還給了他,“你給我看這個錄音機什么意思?”
他邊撕開外面的包裝紙盒,邊對弟弟說道,“這個是為了拿住校長,而所做的第二道保險……我一直不打算用它,現(xiàn)在看來,不得不用了。”
話說到這里,一個煙盒形狀的白色塑料盒呈現(xiàn)于他的手中,“眼看中考了,以校長目前的態(tài)度,我覺得他會想盡辦法給你使絆子,讓你的前途化為泡影!他再找你麻煩的時候,你把這個放給他聽?!?br/> 他按下隱藏在塑料盒底部的播放按鍵:
“哼,作為一個父親,我不要你給我?guī)硖貦?,是足夠的了解!你了解我嗎?你開除我身邊的同學,以后誰還敢接近我?你讓同學們排斥我,這就是你對我的栽培?”
“作為一校之長,你要栽培的是學校里的每一位學生,晨子風從初一到現(xiàn)在,人家每一次考試從來沒掉過全校前十,臨近中考了,你竟然給人開除了,你這是斷了人家的學業(yè),斷了人家的前程!”
“你憑什么這么做,你有什么權力這么做!你說他因為打架違反了校規(guī)校紀,那么打人的孫皓呢?打人的王蒙呢?被打的人被開除,打了人的人卻不追究,我看你這個校長只是栽培有權有勢家的孩子!”
一個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混賬!我是這個學校的校長,我想開除誰就開除誰,我想栽培誰就栽培誰,我怎么做不需要你來指指點點!”
他按下停止鍵,又將錄音機放于他的掌心之中,“這個東西足以震懾他,你放給他聽,他再也不會針對你的?!?br/> 他佩服道,“你太厲害了!”
“不要佩服我,我從來不希望它能派上用場?!?br/> “我并不是夸獎你的聰明,我所感嘆的,是你利用許詩雅竟利用到了這個地步,所以我佩服你?!?br/> 見他無言,他接著問,“為什么不交給教育局?”
“他再不是人,畢竟還是許詩雅的父親,他很愛他的女兒,只不過,他的愛踩在我們的頭頂上。作為一個校長,他是錯的,作為一個父親,我們應該理解他,他不像我們那個……”話講到這里,他以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默嘆,來結束自己未完的話。
他知道哥哥想表達什么,他也沒有往下接話,只是將錄音機交還于他,“利用許詩雅的東西我不需要,你拿走吧?!?br/> “咱們與其他人不一樣,咱們今天利用別人,是為了明天不被別人利用,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吧?!?br/> “我說了,我不需要?!?br/> “別清高了,自己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br/> “我當然知道了,這是你今天來找我的目的吧。”他掏出藏在書包里的錄音筆,展現(xiàn)于他的面前,“你所想到的,我已經(jīng)想到了?!?br/> 他面露淡淡的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不愧為親兄弟啊。”
他也笑了,“孿生的親兄弟?!?br/> “你自己可以處理,再好不過?!彼闷鹱郎系你U筆,在草紙上寫下一串電話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號,需要時隨時聯(lián)系我。”
他又問,“記下來了?”
他看著眼下的電話號碼說,“記下了?!?br/> 他用橡皮擦擦掉紙上的電話號碼,“你過目不忘的本領,我見識過?!?br/> 他望著他,“你擔心奶奶看見了,你太小心了,其實多此一舉。”
“相信我,萬事還是小心點好?!?br/> “你不相信我吧?”
“我若不相信你,今天不會在家里同你見面?!?br/> “也對?!?br/> “我該走了,我不擔心許詩雅的安危,我擔心她又捅出什么亂子?!彼酒饋?,“在家好好照顧奶奶吧?!?br/> “等一下,有些事我不太明白?!?br/> “你說?!?br/> “你哪來的錢買的手機?你哪來的錢解決你們的生活問題?”
“你不會想知道答案的?!?br/> 他看到餐桌上寫得滿滿的模擬試卷,學生時光的往事歷歷呈現(xiàn)于他的腦海,一些美妙而珍貴的回憶隨即涌上心頭,他閉上眼睛轉(zhuǎn)身而去。
他打開門,低垂著腦袋跟弟弟告別,“馬上中考了,加油吧,晨家唯一的希望。”
他輕輕合上門,呆呆地杵在家門之外,他背對著家門,默默流下了兩行淚。
“才幾個月啊,為什么感覺不一樣了呢?是我的問題嗎?”
“我明明站在家門口,這里是我生活十幾年的地方,很多的東西在這里,很多的記憶在這里,為什么我會覺得自己不需要它們了?為什么在這里多待一秒,越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真的是我的問題………”
“從小到大,你口口聲聲對我說,我們兄弟倆你從不偏愛誰,從來都是一樣的對待,可是呢……”
“小時候,我們兄弟倆喜歡同一個玩具,你舍不得買兩個一樣的,你只買一個讓我們輪流玩,到最后,我總是看著他玩,我總是在等他,我在等他玩膩了……”
“一盤菜里只有幾塊肉,你非得幫我們夾肉,你的一雙筷子只能夾起一塊肉,他的碗總是你的第一選擇。你看向我的碗,過意不去又要往我的碗里夾,我望著少得可憐的幾塊肉,我說我不愛吃肉,我吃肉總?cè)?,你們吃吧。最令人可笑的是,你居然也信了……?br/> “這個世上會有哪個孩子不愛吃肉啊,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孫子,有多久不知道肉的滋味了……我不相信,你會不知道?!?br/> “從小到大你總是給我灌輸著,大的應該謙讓小的,我想問問你,我到底比他大多少?一年?一個月?一天?還是一分鐘……我不知道,你來告訴我啊。”
“為了這個家,為了晨子風,我付出了那么多,從來沒有多說過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字……”
“十六年了,這是你親孫子唯一求過你一次,這是他十六年以來最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你卻將他攆出家門……你知不知道,他得有多失望,多傷心吶?!?br/> “十六年來,這里是他唯一的去處,他爹媽都不要他了,你還想讓他去哪???”
自語到這里,他摸干了眼角下的淚水,“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所做的決定全是對的,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強硬,你是不是覺得你那個乖巧懂事的孫子,總有一天會屈服你的強硬之下?我告訴你,當他下定決心的時候,比你還犟!”
“自當沒有這個孫子吧,自當他不孝順吧……也許,這個世界,本不該有他?!?br/> 他輕輕依靠著門,聽著他的哭訴,他也悄聲地哭了,“一對孿生兄弟,竟被一道門隔開……而這道門,居然是道家門?!?br/> ……
禮拜一下午,放學鈴聲響起。
他快速收拾書包,起身離開座位之時,班主任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晨子山,你現(xiàn)在去校長辦公室。”
“放學了,你管不了我去哪?!?br/> “管不了?明天你不來了唄?!?br/> 他遲疑了一下,“我為什么還要去校長那里?”
“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br/> “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就把你奶奶叫來?!?br/> “我不叫?!?br/> “你不叫是吧,你不叫我親自去請!反正我有你的家庭住址。”
他緊握的拳頭狠狠砸向書桌。
一聲悶響過后,她轉(zhuǎn)頭望向他,“校長他們太欺負人了?!?br/> 坐在里面的她,也表現(xiàn)出憐憫的神情,“要不然讓我們父親出面吧,他會幫你處理他們的?!?br/> “不需要,我自己會處理?!?br/> 坐在外面的她說,“你處理了這么長時間,學校那幫人不還是天天針對你?!?br/> “你給咱爸打個電話吧?!?br/> 他制止了她們的自作主張,“別添亂了,你們姐妹管好自己就行了?!?br/> “怎么叫添亂呢?”
“晨子風難道沒有跟你提過,當初保你可是在我們父親的幫助下?!?br/> 他故作感激地對她們講,“我們普普通通小老百姓,他能在百忙之中幫到這個份上,我們實屬感激不盡。他日理萬機,我們晨家何德何能,一次又一次地勞煩他老人家呢?!?br/> 臨走時,他又補充道,“我們晨家的事我自己會處理,還有,晨子風再找你們的時候,麻煩你們轉(zhuǎn)告他,欠別人的可是要還的。”
……
校長辦公室。
“我不想跟你太多廢話,我閨女到底在哪?快說!”
“我還想讓你問問你閨女,她把我弟弟藏哪了!”
“小兔崽子,你竟敢反咬我閨女?你們這些臭賣菜的,沒有一個好東西!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賣菜的怎么了,賣菜的至少比社會殘渣敗類強?!?br/> 校長兇惡地指著他,“你知不知道我閨女離家的時候,從家里拿走了二十萬,二十萬?。∵@么多錢怕被我凍結,全部轉(zhuǎn)移走了,我閨女哪懂這些,肯定是你弟弟教的!拐騙一個小女孩,想不勞而獲,你倒是說說,誰才是殘渣敗類?”
他的目光觸向地面,“尊敬的校長啊,你要這樣講,我更不明白了,你意思我哥通過你的女兒,騙了你家二十萬,你怎么不去報警呢?親閨女丟了,還從家里帶走了這么多錢,為何遲遲不報警呢?”
他抬頭看向校長,“你如此著急,是因為閨女丟了,還是她帶走了這二十萬?”
他忽然頓悟,“我明白了,你閨女離家出走,你并不打算讓警察插手,正是因為她從家里帶走了這二十萬!你擔心警察詳細調(diào)查的時候,會連帶查明你這些來歷不明的錢。”
校長坐回椅子,面無表情說了句,“一派胡言。”
“是么,你繼續(xù)聽我分析,許詩雅能輕而易舉地從家里拿走二十萬,說明了一個什么問題?說明你不在意這區(qū)區(qū)二十萬,也就是說,這二十萬對你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那么問題又來了,你一個月工資才幾千塊錢,哪來這么多的錢?你究竟在學校里撈了多少油水?”
“你無憑無證,憑什么在我辦公室里胡言亂語!你算個什么東西,我有多少錢需要跟你匯報?你們這些窮酸之人,從來不去想想,如何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現(xiàn)狀,只會一味妒忌比自己有錢的人,低劣的品質(zhì)便是你們窮人窮一輩子的原因!”
聽完校長惡毒的話,他竟然笑了,“你太能扯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找回自己的女兒嗎?那么你報警啊,你讓警察去找吧?!?br/> “自己親閨女丟了,好好跟警察解釋清楚,一個心急火燎的父親為何遲遲不報警?!?br/> “我閨女又不是三歲小孩,更不是被人販子拐跑的,我為何要報警?她年輕不懂事,所以才著了你們的道,等她醒悟過來,自然明白你們的小人之心!”
“如果我興師動眾報了警,鬧得全城沸沸揚揚,這會對她的將來造成多大的影響!她畢竟是個女兒身,叫她以后還怎么抬頭見人?”
說到這里,校長搖了搖頭,“你連自己的親爹在哪都不知道,又怎能明白做父親的感受?!?br/> 校長嘆息了一聲,“我為什么跟一個小屁孩扯這些東西?!?br/> “我也不想跟你扯了,你既然堅信許詩雅會回來,那你沒有必要天天在學校針對我啊,放我一馬,對大家都有好處?!?br/> 聽完他的話,校長藐視了他一眼,“放你一馬?你覺得可能嗎?你覺得我會這么輕易地饒恕你?”
“所以你今天找我,是給我下達‘最后通牒’?!?br/> “我已經(jīng)開除一個晨子風,還差你一個晨子山?”
“你什么意思?”
“我始終只有一個意思,你現(xiàn)在讓晨子風放開我閨女,我可以保證你平安無事?!?br/> “如果我做不到,你又會利用職權開除學生吧。不過呢,這次總比上次開除晨子風的時候強得多……光明正大的好,我喜歡光明正大,我真不喜歡偷雞摸狗?!?br/> “光明正大,你又能怎樣?”
“校長啊,你可別忘了,當初你決定開除我們兄弟的時候,別忘了是誰保下的我?!?br/> 校長拍案而起,他卸下衣冠楚楚的外表,暴露出狗肺狼心的模樣,“少他么拿林濤來壓我!我不知道你跟林濤有什么關系,就算你們有關系,你還真當我怕他呀?他算老幾,我才是這個學校的校長!我想開除誰,還由不得他來決定!”
他盡量克制自己不發(fā)出笑聲,“足夠了,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他從書包里掏出一支錄音筆,按下停止錄音鍵,“校長啊,你非常成功地把我想要的東西說出來了,而且超乎我的預料?!?br/> 激憤的校長突然泄了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他看著校長惶恐不安的面容,“你不是喜歡講憑證么,你說這個東西算不算是憑證?如果你敢開除我,信不信我能讓你下崗!你想看看你我之間,笑到最后的人會是誰嗎?”
校長的面容漸漸恢復平靜,校長感慨道,“對付你們晨家兄弟,真得有兩手準備啊,吃過一次虧了,可不能再吃了。你想看嗎?咱們就等著瞧吧。”
困惑不安的他離開校長辦公室的時候,背后傳來小人得志的笑聲,“晨子山,當你參加不了中考的時候,你看看我是不是還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年輕人啊,不要太自信了,路還長著呢?!?br/> ……
光哥的地下作坊占用的是一座廢棄的廠房,其周邊是些破舊的民房、空置的養(yǎng)殖場等,這片地區(qū)是監(jiān)管部門的“軟肋”,許許多多的地下作坊隱匿于此。
光哥地下作坊主要加工廉價的塑料制品,他從周邊廢品站大量收購廢棄塑料,以此為原材料,生產(chǎn)一些簡易的生活用品。
事實上,此種小規(guī)模的生產(chǎn)并沒有太大的利潤空間,地下作坊對于光哥而言,不過是個幌子,匿藏于地下作坊里的地下賭場,才是他真正的營生。
他辦這個作坊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吸引外來的勞務人員到他賭場里賭博。
外來勞務人員初次來到這個城市,住宿及工作等問題全可以在這里得到解決,所以,這片地區(qū)同樣是外來人員地聚集區(qū)域
外來的勞務人員當中,一部分人有著想不費勞苦而想一夜爆發(fā)的心態(tài),殘酷的現(xiàn)實擊垮了這部分人的意志,并沒有擊垮他們的美夢。僅為玩耍而賭不可怕,為了發(fā)家而賭才要命,當熱血沖破頭腦之時,他們可以拼上血汗錢乃至救命錢。
當然,他們在開賭之前,也會謹慎選擇自己的賭場,他們初來光哥的賭場的第一印象,這個賭場竟和自己的工作環(huán)境有很多相似之處,平日里殘酷的工作環(huán)境讓他們嘗遍了苦頭,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從此地脫穎而出。熟悉的環(huán)境給他們心里帶來了一種情結,這種情結使他們內(nèi)心獲得安全感,仿佛是老天賜予了他們走出這里的機遇。
他們從未見過一個賭場,居然有著“人情”的味道,再加上自己所認識的工友都在這里叫喊連天、悲喜交集,激動的熱潮瞬間抵消了他們的抵觸心態(tài)。
從十塊到一百塊,一百塊到一千塊,從輸?shù)节A,從贏到輸,不知不覺中,他們脫離了正常的精神軌道,漸漸步入光哥的魔掌之中。
人站在山坡上,總會抬頭看向更高的山坡,老城區(qū)大部分人所仰慕的光哥亦是如此。
何時才能告別暗無天日的行當,何時才能西裝革履踏向光明磊落,何時才能揮金如土,何時才能像林濤一樣,明明是個作惡多端的小人,卻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
壞人做絕了也就成為英雄了,光哥是這么看的,這也是他日復一日的夢想。
光哥苦苦等待、翹首以盼,直到他的到來,光哥豁然開朗,前往巔峰的路他終于看見了。
晨子山與晨子風見面后的隔天,光哥突然暫停了作坊的運營,并召集他得力的五個兄弟于作坊辦公室聚首。
除了他們兄弟六人結拜的那天,光哥再未像今天這般嚴肅,嚴肅地與大伙共同商議未來的命運。
一身西裝的光哥坐在辦公室的辦公椅上,鄭重地對兄弟們說道,“今天把大伙叫過來,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們商議。我思前想后,這件事放在酒桌上或者放在其它什么地方講都不合適,唯獨這里,最合適不過。”
圍繞光哥的五個兄弟望著他這身大一碼的西服,覺得有些滑稽,他們并未表現(xiàn)出來,他們也是被光哥認真嚴肅的氣場震懾住了。
光哥抬頭望向玻璃外的車間,銹跡斑斑的車床早已發(fā)了黑,光哥又仔細嗅了嗅,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的土味與酸臭的混合味道,他看著角落里堆積成山的廉價塑料制品,緩緩地說,“兄弟們,咱們的作坊辦了多少年?”
老二回答,“十幾年了吧?!?br/> 光哥問,“具體多少年?”
兄弟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他們當中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準確的數(shù)字。
光哥淡笑,“前段時間我問自己,居然也想了好半天,這本來是一個張口就來的事情,我們?yōu)槭裁床荒荞R上說出來?”
眾人沉默。
光哥朝距離自己最近的人發(fā)問,“你會忘記自己的兒子多大了嗎?”
老二回答,“當然不會?!?br/> “你的記憶沒有問題,那你怎么會忘記工廠辦了多少年?”
“誰閑著沒事關心這個,作坊掙不了幾個錢,不過是個幌子罷了?!?br/> 光哥看向兄弟們,“老二講到點子上,作坊只是個幌子,賭場才是我們的行當,所以我們的心思基本用在賭場上,很少關心眼下的作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