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佑二十六年,八月初八日。
靖州。
夜幕降臨,靛藍(lán)的天空中點綴著無數(shù)的小星星,暗淡中帶著點滴微光,靖王府寢屋內(nèi)濁悶的空氣中似有若無地彌漫著淡淡的夜來香氣,沉靜逼人,須臾,忽有一陣清風(fēng)從窗閣外頭掠入進(jìn)來,一時將本就在不定晃動的昏昏燭火碰觸得更加左右搖曳起來,光影高低起伏,明滅爍爍。
女子雙眸緊閉,面色蒼白,嘴唇烏紫,正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身上著了一襲素白色的織錦水袖長紗衣,上頭用粉色的絲線細(xì)密地繡著薔薇花紋,寬大的袖口剛好遮擋住全部上肢,纖細(xì)的腰間攏束著一條亮銀色鑲著翡翠的百花繡帶。
百花繡帶原是他送給她的。
她曾那么信任他。
“腰帶只能送給認(rèn)定了的人?!?br/> 這是他說的。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她直到最后,也一直都留著那條亮銀色鑲著翡翠的百花繡帶,即便繡帶的布錦銀色已經(jīng)不怎么亮了,即便上頭的翡翠已經(jīng)被他劈裂成了兩半。
晉楚染至死也沒有弄明白,北堂熠煜當(dāng)初那么一個可以在軒轅國呼風(fēng)喚雨的小侯爺,到底為什么偏偏就選中了她?
論美艷,她敵不過司徒。
論聰慧,她敵不過軒轅。
她是含恨而終的。
曾幾何時,她晉楚染也是信陽侯府里老祖宗最疼愛,最寄予厚望的孫輩。當(dāng)年若不是北堂熠煜死纏爛打的追求,鍥而不舍的撩撥,她根本就不會跟他這樣的人有任何瓜葛牽扯。而她的人生也不至于以這副慘淡模樣來收場。她原本以為北堂熠煜那么做是因為喜歡,但到后來她才發(fā)現(xiàn)其實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局罷了。
她只是北堂熠煜手中的一顆棋子。
一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晉楚染一頭細(xì)致烏黑的長發(fā)并未被盤成整齊發(fā)髻,而是憑著松散開來,隨意地披于軟枕之上,更有幾縷垂落在雙肩,因著尚無人過來打理,這才微微顯出幾分凌亂,但即便如此,她整個人看上去也仍舊是頗為柔美的。
靖王軒轅季風(fēng)一身修長,默然站在床前,低眸望住床上的人,面上不帶有任何表情,片刻后,他薄唇一抿,只是淡淡出聲問一直侍立在一側(cè)的心腹聞人赫:“信簡送出去了沒有?”
聞人赫上前一步,并沉聲答道:“昨日便已經(jīng)連夜送出?!?br/> 軒轅季風(fēng)聽言,稍點一點頭,嘴角緩緩勾出一抹陰邪的笑,“也不知本王這份大禮送得可合他北堂熠煜心意?”
聞人赫想了想,不免輕聲道:“殿下和安國侯爺交鋒多時,長久以來,北堂聯(lián)合司徒,勢力蒸蒸日上,如今在軒轅國境內(nèi),惟有北堂家族獨大,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殿下乍然失了手里一直捏住的安國侯爺軟肋,想必安國侯得知消息后,并不會輕易罷休,殿下可想好了之后的應(yīng)對之策?”說完,聞人赫雙眸中就生出了一抹厭棄的目光,悄然而犀利地落在晉楚染面上。
軒轅季風(fēng)眉間一蹙,“許久之前,本王也是那般的風(fēng)光榮耀,集萬千尊榮于一身,若不是拜他北堂熠煜所賜,以往處處要與本王作對,本王今日,何至于淪落在此地茍且?”靜了須臾,他笑哼一聲,又道:“本王就是想看看他北堂熠煜心有多狠,更想看看他北堂熠煜一朝痛失所愛后,悲戚至肝腸寸斷究竟會是個什么樣子,他若要來,那便盡管來就是,本王自在靖州以逸待勞,枕戈待旦。”
聽軒轅季風(fēng)說完,聞人赫的語氣中夾著幾分擔(dān)慮,“可是靖州兵力尚無法……”但還未等得聞人赫說完,軒轅季風(fēng)就倏然一抬手,生生攔住了聞人赫口中的話:“你若怕了,就趕緊給本王滾蛋!”
聞人赫面色一緊,忙屈膝跪在地上,“殿下曾對屬下有過大恩,屬下必誓死跟隨殿下,更不會懼怕誰人分毫!”
——
大佑二十六年八月初十日。
太子軒轅澤粼認(rèn)真看完從靖州發(fā)來的錦書詞呈,神色十分嚴(yán)肅,連夜就匆匆出了東宮來到安國侯府邸。
晚風(fēng)習(xí)習(xí),一輪國月清晰地被倒映在府邸里的一汪水面上,亭臺樓閣,垂柳瑩瑩,軒轅澤粼沿著石子小路一直走,他耳邊蛙聲蟬鳴不斷。這幾年,除了東宮,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這安國侯府了,去找安國侯北堂熠煜,根本無須府邸小廝、丫鬟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