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銘?yīng)氉栽谶@池50×21的溫水中不緊不慢地游了十個來回,一個小時的時間悄然溜走,到最后也沒等到原本約好了與他在這里碰面的雪兒。
“或許是我太急了?”從水中爬上岸邊,也算是活動開了筋骨的楊銘一邊用浴巾擦拭著自己的身體,一邊來到了泳池另一頭的吧臺前,皮膚黝黑的酒保小哥正在臺子后擦拭著那些光可鑒人的酒杯,事實上他早就做完了該做的事情,只不過只要打烊之前泳池里還有人,他就沒辦法下班。
“68°的lafée(一種苦艾酒),加六份水,一塊糖?!鄙砩线€披著浴巾的楊銘就這樣坐在了臺前的高腳凳上。
“好的,您稍等?!蹦贻p的酒保熟練地從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了一瓶裝盛著翠綠色透澈液體的小巧酒瓶,向一只潔凈干燥的矮腳酒杯中添加了五分之一的量,隨后從工具架中取出一只板條狀的小匙,這是專門用于調(diào)制苦艾酒的工具,酒保將一枚方糖放在板條匙上,隨后用冰水將糖分沖入下方的酒杯中。
最后,用板條匙將綠色的酒液攪拌成懸濁的樣子,這杯再普通不過的lafée苦艾酒就調(diào)制完成了,這種色彩獨特的草藥烈酒來自歐亞聯(lián)邦的首都巴黎,早在很多年前,歐洲的藝術(shù)家們就對它情有獨鐘,苦艾酒擁有強烈的麻醉性,醉酒之后的那種恍惚與幻覺往往會成為靈感的來源。
“一杯苦艾酒跟一輪落日有什么分別呢?”這是奧斯卡·王爾德對于這種強效麻醉飲料的贊譽,只可惜楊銘并不喜歡這位愛爾蘭出身的英國作家寫出的那些悲劇童話,他這輩子孑然一身、貧病交加,而且是個喜歡17歲少年的同性戀,最終孤寂地死在了巴黎一家名不見經(jīng)傳的旅館內(nèi)。
但這并不能阻攔楊銘喜歡上這種散發(fā)著淡淡的植物清鮮味的醇香醉人的液體,實話說他愛死了那沉醉之后的迷幻世界,似乎現(xiàn)實中的一切都能夠逃避過去。
但他卻不總會喝多,他抽煙、喝酒,有時候也會賭點小錢,但是這些事情對于楊銘來說,都只不過是消遣,是可以享受,但絕不能沉迷的東西。
他要活得真實。
說來人大概總是健忘的,他已經(jīng)有些記不清自己上輩子的事情了,曾經(jīng)家人的面容在他的腦海中越發(fā)模糊,而這輩子的父母,他們的面容也隨之在記憶中漸漸清晰……哪怕他們都已經(jīng)躺在了六尺下的泥土中,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木箱里慢慢腐爛。
最后一點帶著淡淡甜味的辛辣液體涌下喉頭,一瞬間似乎連腦干里都充滿了苦艾的清香,而他眼前的景象也漸漸地套上了一層稍顯模糊的濾鏡,鼻腔中噴出有著淡淡酒氣的熱息。
他還是醉了,在以往他絕對不會這么快就喝醉,今天為什么會這樣的呢?是對往昔的追憶與思念?還是對那個秘密交易的擔(dān)憂?又或者是被人放了鴿子的郁悶?又或者三者兼有……不管怎么說,他該回去睡覺了,麻痹的大腦中隱約還記得自己明天要去接搭乘晚一天航班來到sextilis-6的弟弟和妹妹。
“不用找了。”他拿起自己的個人終端在酒保的工牌上掃了一下,支付了他30鎊,連帶小費一起,在酒保滿意的表情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擺手拒絕了他的攙扶,轉(zhuǎn)身直接向著場地的出口走去,他覺得自己甚至不需要去更衣室換上那身干凈整潔的便服,雖然屁股上這條潮濕的泳褲束縛地他有點難受。
這杯酒在他心中引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悲愴,如今只有一覺到天亮,才能讓他從這多種情感混雜而成的悲愴中暫時解脫出來。
楊銘拖著昏昏沉沉的身體,在夜深人靜的走廊中,好不容易才蹭到了電梯間的門前,而因為醉酒的緣故,他必須扶著窗臺稍作休息才能有后繼之力走進(jìn)電梯,按下樓層,然后再艱難地蹭回自己的房間,并保證不會昏睡在途中的任何一個角落。
但是當(dāng)他抬起頭來,透過茶色的玻璃看向窗外那燈火通明的城中夜色時,那閃爍變換的彩燈忽然間變得就像是瓦西里·康定斯基的畫卷那樣光怪陸離,宛如一根長棍在他腦子里狠狠攪動了一下,嘔吐的欲望從大腦穿過脊柱,再經(jīng)由胸腔與喉嚨返回。
他胡亂摸索著推開面前可以向上推開的玻璃窗,趴在那道縫隙上張大了嘴巴,混合著酒精、未消化殘渣以及胃酸的漿液從喉嚨口如一道迸射的山泉,在暗色的夜空中留下一條弧線形的模糊軌跡,跌入下方街道糾結(jié)的黑暗與光明中去……慶幸的是街道上的行人已經(jīng)很少了,估計沒人會被這無妄之災(zāi)給波及,中一個“頭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