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勒爺?!
哪個貝勒爺?
這個世界里啥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貝勒爺!在我熟知的人里頭,好像個個都是貝勒爺!
到底會是誰?
惴惴不安的想了一路,當(dāng)我最后確知自己被扔進(jìn)一輛馬車后,我索性將心一橫,強壓下內(nèi)心的恐懼。
不管了!反正不管是哪個貝勒爺派人抓我去,最終目的不外就是為了劫美劫色,外加劫名劫利,他總不至于會殺了我——若真要殺我,方才在山上他的狗腿子早就可以一刀將我宰了。
靜——
我知道這屋子里有人。
但他不說話,就連呼吸也似乎刻意屏住了,無聲無息。
隔著厚厚的布袋子,長時間得不到充足氧氣換氣的我,開始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視線有些模糊,手腳被綁的時間太長,血脈不和造成肌肉刺麻僵硬。
可是……那個明明就存在于這房間內(nèi)的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他到底打算綁我到幾時?
心里暗暗生出一股恨意,如果可能,我真想揪住他狠狠扇他兩耳光!
可惜,這只能是妄想!因為此刻被按在刀板上待宰的那個人,是我!而握刀的,是他!
這場耐力比拼賽,當(dāng)真非比尋常的折磨人。
無論如何,我在明,他在暗,吃虧的人總是我。
腦子里靈光一閃,我忽然身子緩緩軟倒,砰地聲從椅子上摔在了地上。
暈厥是假,可是這一摔卻是貨真價實,沒敢讓自己摻半點水——半邊身子重重的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痛得我咬牙忍住,眼睛里差點沒迸出淚來。
果然過了不久,腳步聲匆匆接近,然后我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布喜婭瑪拉!”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聲音聽起來很陌生。
他連喊了三四遍我的名字,終于在確信我的確昏迷之后,開始動手解開縛住我手腳的繩索。
悉悉窣窣……隨著布袋被拿開,明亮的光線耀上我的臉,我緊張得心跳怦怦加快,手心里捏著一把冷汗。
“布喜婭瑪拉……”那人發(fā)出一聲驚喜的低呼,將我緊緊的摟在懷里,我能感覺到他下巴上堅硬的胡茬子扎上我的額頭,劃拉得我的皮膚又癢又痛。
是誰?他到底是誰?
頭頂?shù)暮粑曉絹碓酱种?,有團(tuán)陰影向我罩下……我倏地睜開眼。
四目相對!
他冷不防地被我嚇了一跳,神色慌亂間混雜著無盡的狼狽與尷尬,在他黝黑的臉上一閃而過。
“呵……”然后,他咧著嘴笑出了聲,“好聰明的女子?!?br/>
比起他來,我的驚訝只多不少。肺里嗆進(jìn)一口冷氣,我駭然失聲:“拜音達(dá)禮!”
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扈倫輝發(fā)部貝勒拜音達(dá)禮。
“這么多年不見,你真是越長越美了……”他的眼神盯得我渾身不舒服,我戒備的向后挪移,以便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你可知我是努爾哈赤的女人?”我厲聲喝問。
“哈!”他冷冷一笑,“這件事,整個遼東不知道的恐怕沒幾人。只是……那又如何?”他用兩根手指戲虐的挑起我的下巴,目光陰沉沉的怪膩,“別說他沒給你定下名份,即使已將你收了房那又如何?你此刻在我手上,便是我的人!”
我打了個寒噤,拜音達(dá)禮看似相貌忠厚,實則骨子里自有一股陰鷙,就連說話也顯得陰陽怪氣,將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我不敢冒險揣度他的心思,只得虛與委蛇,假裝驚恐無狀的尖叫:“你怎敢如此放肆無禮?你莫忘了,如今你輝發(fā)正有求于建州,你卻將我擄劫至此,你意欲為何?”
“哼?!彼p輕一笑,“此一時彼一時,我的確曾向努爾哈赤求援,要他助我攻打葉赫,奪回我的奴隸和財產(chǎn),甚至不惜將我的兒子遣作人質(zhì),可那又如何?現(xiàn)如今我已沒必要再做這等傻事……”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被我厭惡的躲開,他也不以為意,仍是笑吟吟的瞅著我,眼底深處似有一簇幽暗的火苗在燃燒。
“你想以我為人質(zhì)要挾努爾哈赤?你少做夢了!努爾哈赤豈會為了一個女人而……”
“他會不會那又另當(dāng)別論了?!卑菀暨_(dá)禮湊近我,笑容曖昧而透著古怪,“你可知道,你哥哥布揚古懼怕我會聯(lián)合建州攻打葉赫,許諾只要我肯撤兵,不僅愿把叛離的奴隸原樣給送還輝發(fā),還愿把你——布喜婭瑪拉嫁我為妻!”
咚!心臟漏跳了一拍!
布揚古!又是布揚古!他到底把我當(dāng)成什么?一張攥在手心里的王牌籌碼,隨時隨地的可以把我當(dāng)成一個誘餌拋出去?
我冷笑:“布揚古憑什么替我作主?他將我扔在建州不聞不問多少年?如今他憑什么又來對我指手畫腳?”
拜音達(dá)禮神色詫異而又古怪的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他憑什么?憑他是你的兄長,憑努爾哈赤毀約未曾娶你過門,現(xiàn)如今更是讓烏拉那拉氏做了大福晉,徹底抬高了烏拉的地位,而蔑視了葉赫的尊嚴(yán)。你難道忘了,你一日未嫁,你便仍得聽從于布揚古……”
我錯愕的呆了呆,而后了然。是了,我如何就忘了呢,這里的女子地位低下,打從出生就不是自由之身,作為附屬于男人的私有財產(chǎn),不是屬于這個,就必定屬于另一個,反正自主權(quán)絕不會屬于自己。
就像現(xiàn)在的我,在沒有被貼上努爾哈赤的標(biāo)簽時,所有權(quán)必然仍屬于兄長布揚古。
我悲哀的冷笑,不只為自己,也為古代所有的女子而感到可憐可悲!
“布喜婭瑪拉,我想不通的是,憑你的美貌和智慧,無論如何都會使努爾哈赤待你如珠如寶,可為什么偏偏讓烏拉的一個小丫頭后來居上,搶了你的地位和名份?難道你一點都不恨努爾哈赤嗎?他如此看輕于你,看輕于葉赫,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
“我有什么辦法,我如今是葉赫老女,烏拉那拉氏年輕貌美,會比我受寵那是理所當(dāng)然!更何況,以葉赫和建州這幾年的關(guān)系,我姑姑侍奉多年尚且失寵,以致落得含恨而終的悲慘下場,我又能如何?烏拉與建州姻盟不斷,關(guān)系非比尋常,烏拉那拉氏能后者居上,誰又能說這不是必然時局導(dǎo)致?”
我一面胡謅應(yīng)對,一面不斷的思忖,布揚古把我另許拜音達(dá)禮,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葉赫未必當(dāng)真會怕了輝發(fā),如果懼怕,當(dāng)初就不會搶奪部民和奴隸,可為何一轉(zhuǎn)眼就完全變了呢?
難道……
“哈哈……”拜音達(dá)禮突然發(fā)出一陣大笑,“努爾哈赤那老小子,當(dāng)真以為布占泰會是個心甘情愿受他控制擺布一輩子的主么?布占泰裝傻充愣了這么多年,對建州百般討好,為的什么?還不是在等一個時機,等一個烏拉成熟強大的時機……嘿嘿,如今烏拉羽翼漸豐,恐怕努爾哈赤再難掌控住布占泰那頭豺狼。烏拉反噬之期已近,努爾哈赤若是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那他離滅族之日也必將不遠(yuǎn)矣?!?br/>
我凜然!
好復(fù)雜的局勢!
沒想到赫圖阿拉內(nèi)一片平靜繁華,而城外卻已成山雨欲來之勢。
恍然之間,我領(lǐng)悟到布揚古的用意。
是了!他是想趁著這個混亂詭譎的時局,將我拋進(jìn)這場混水之中,攪得原本一觸即發(fā)的事態(tài)更加敏感而復(fù)雜,而他卻可趁機混水摸魚。
建州若因為我跟輝發(fā)起沖突,能夠打起來最好,若是無效,這背后還有個烏拉墊底。搞不好布揚古又會故計重施,再度將我拋給布占泰,使得三個原本就有嫌隙的部落,打著爭奪我的借口,然后三方拼得個你死我活……
最不濟的結(jié)果,建州、輝發(fā)、烏拉也會因此而元氣大傷,而置身于局外的葉赫將重新成為女真族最強的一部,在戰(zhàn)亂過后,大興風(fēng)雨。
而我——這個冠有“女真第一美女”之名的王牌,則將在這場戰(zhàn)亂里起到最佳導(dǎo)火索的作用。
這個恐怖的推測在腦海里漸漸成型之后,我已覺毛骨悚然。
“布喜婭瑪拉,跟我回扈爾奇城吧……”拜音達(dá)禮柔聲低喃。
我往后一退,后背抵住了墻壁。
扈爾奇城?!若是真到了那里,恐怕很難再得以保全,我勢必會被拜音達(dá)禮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一根。
惶然心悸,耳畔似隱隱飄過皇太極輕柔的話語:
“……到年底……我來接你回去……”
“嗯,年底……我等你來接我……”
這一路走得甚是艱辛。
聽說整個建州已然嚴(yán)防布控,四旗兵丁遍布每個角落嚴(yán)密搜尋,邊界盤查更是嚴(yán)苛。
為了避開耳目,拜音達(dá)禮一行人扮作普通百姓企圖蒙混出境,我被打扮成尋常婦人,弄成一副灰頭土臉的蠢蠹樣,被逼著跟隨他們一路往輝發(fā)行去。
到古代十余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遭這種罪,雖說這里的生活物質(zhì)條件不如現(xiàn)代,但平日里也是一大堆奴才圍著,我不事生產(chǎn),連簡單的針線縫補都不會,努爾哈赤將我養(yǎng)得活似個大米蟲。我素來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現(xiàn)如今猛地讓我體會底層平民生活,還真是一下子適應(yīng)不來。
騎馬趕了幾天路,長途跋涉不說,碰上窮山惡水,溝溝坎坎,便不得不下馬步行。我一雙嬌氣的腳底板很快就磨出了水泡,之后水泡破皮潰爛,痛楚難當(dāng),兩只腳一落地便針扎般疼。
拜音達(dá)禮想必也了解我不適應(yīng)吃這種苦,于是每次總會是安撫我說,到了扈爾奇城后會如何如何的補償于我。
我只能默然無語,不知該表現(xiàn)出萬分高興還是極度憎恨。
拜音達(dá)禮喜怒不形于外色,我很難猜度到他的真正心意,于是只得抱著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繼續(xù)跟著他們埋頭趕路。
到得后來,腳底水泡終于發(fā)炎變成膿瘡,開始大面積潰爛化膿,拜音達(dá)禮見我這回實在無法走路了,便親自背了我走,時而停下休息時也不再派人嚴(yán)密監(jiān)視我。
想來他認(rèn)定以我現(xiàn)在這樣的狀態(tài),連路也無法走了,哪里還能逃跑?況且我一路表現(xiàn)良好,十分配合,完全沒有半點拂逆的樣子。
他對我的戒心大減,我內(nèi)心竊喜,不敢流于面上,暗地籌劃該如何尋隙逃走。
腳爛了算什么?我若是當(dāng)真被他帶回扈爾奇城才是生不如死,所以哪怕我的雙腳俱廢,即便用爬的,我也要逃走。
這天日落歇腳,拜音達(dá)禮照例打發(fā)手下支帳篷,打野味,燒雪水,好一通忙活。我冷眼坐在一處干凈的石頭上,呵著凍僵的手指,眼珠四處打量。
這里四周密林環(huán)抱,皚皚白雪覆蓋之下,一眼望不到幾點翠色,更加看不出有絲毫的人煙。我暗暗搖頭,不是個很理想的逃生之地。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林子深處“嗷——”地傳出一聲渾厚的怪吼,沒等我明白過來,拜音達(dá)禮和兩名燒水的手下神情緊張的站立起來,其中一人因為心慌竟然碰翻了鐵鍋,鍋內(nèi)的燒開雪水嘩地翻出,全澆在他自己的腿上。
他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捧著燙傷的膝蓋痛得直打顫。
“蠢東西!”拜音達(dá)禮毫不留情的揚起馬鞭,照著那人臉上就是一鞭子。
“啊——”慘叫聲陡起,不過不是那名挨抽的手下發(fā)出的,而是傳自于密林深處。
拜音達(dá)禮悚然失色,他邊上另一名手下大聲叫道:“糟了!爺,怕是咱們的人碰上黑瞎子了!”話音未落,就聽得遠(yuǎn)處“嗷嗷”又是兩聲長吼,這次連我都聽出來了,那是黑熊在咆嘯,而且數(shù)目還不止一頭。
拜音達(dá)禮從馬鞍上飛快的解下挎刀和弓箭,箭囊負(fù)上肩背,鏘地聲腰刀出鞘:“走,去看看!若能打到兩頭黑瞎子,那今日的收獲倒也不錯?!弊吡藘刹?,忽然又折回頭,對我笑說:“你且等著,今晚給你烤熊掌吃?!?br/>
天色將暗,他連同手下一共只有十三人,去掉我和那個被燙傷的倒霉鬼,他僅憑這么幾個人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下,能和兩只黑熊搏斗?
我暗自搖頭,不知道到最后誰將成為誰的晚餐!
雖然我巴不得拜音達(dá)禮被熊一口吞掉,但見他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心里不由少了幾分把握,看樣子他經(jīng)常狩獵,打個把只熊跟吃頓飯一樣簡單。
目送他和手下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最后終于消失不見,我立即回頭瞪向那名倒霉鬼:“喂,給我倒碗水喝!”
他瘸著腿,正呲牙咧嘴忍痛重新起鍋融雪燒水。聽我吩咐,忙哈腰說:“格格請稍待片刻……”
我冷哼:“我口渴了,你把那馬鞍上的水囊遞給我吧。”
他有些為難:“格格,那水太冰……”
“沒關(guān)系,你取來便是?!?br/>
他無話可說,只能一瘸一拐的轉(zhuǎn)身替我拿水,說時遲那時快,我猛地騰身站了起來,忍著足下鉆心似的刺痛,搬起視線瞄準(zhǔn)的一塊五六斤重的石頭,沒有半分猶豫,對準(zhǔn)他后背狠狠砸了下去。
他悶哼一聲,身子沉重的倒在雪地里,臉朝下,背朝上。
我捧著石塊,心臟怦怦地似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吞了口唾沫,慌慌張張的扔掉手里的兇器。也不敢去看那人是死是活,只是心驚膽戰(zhàn)的勉強撐著身子從他背上踩過,飛快的攀住一匹白馬,翻身騎了上去。
正欲策馬狂奔,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連忙勒轉(zhuǎn)馬首,從馬鞍一側(cè)的背囊里摸出一把匕首,咬咬牙拔出,一刀刺向身旁一匹黑馬的馬臀。
那黑馬吃痛受驚,咴地嘶叫一聲,高高揚起前蹄,蹶騰了兩下,嗖得躥了出去。
我如法炮制,一連扎傷了七八匹坐騎,將馬兒趕得四下逃竄,這才一勒馬韁,“嗬”了聲,雙腿一夾馬肚,縱馬疾馳奔出。
我的騎術(shù)一向不佳,這幾年還是皇太極實在看不下去了,親自抓刀惡補,才勉強算是過關(guān)。不過持久力仍是不好,在馬背上坐得時間太長,我就容易產(chǎn)生屁股發(fā)麻,全身骨架被顛散等一系列騎馬后遺癥,需得用好長時間才能休復(fù),所以,我輕易不縱馬狂奔。
但這次是逃命,逃命的時候哪會去管后果如何?
這一刻,我心里的只有一個念頭——快跑!快跑!快……
絕對不能被拜音達(dá)禮抓回去!抓回去的話,我就算是不死九命貓妖化身,也非得被惱羞成怒的他給活活扒下一層皮來。
天色很快就徹底暗了下來,我原本就完全沒方向感的亂跑一氣,這會子深山老林的,眼前一抹黑,更加不知哪邊是生路,哪邊是山崖,只得勒了馬韁,無奈的放任馬兒自行溜達(dá)。
約莫在山里繞了一個多時辰,忽覺臉上一冰,抬頭望去,微薄的月光下,扯絮撕棉般飄起了鵝毛大雪。
我心里不由一涼。
果真是天要亡我!身處如此惡劣的地理環(huán)境下,現(xiàn)在居然連老天爺也來捉弄我!
沒過多久,我全身凍得跟冰坨子似的,手腳僵硬發(fā)麻,胯下白馬也是一個勁的噴鼻、哆嗦。我又餓又冷,只得彎下腰伸手摟著馬脖子借點暖氣。
馬蹄得得輕響,在空曠寂靜時而野獸發(fā)出一聲嘶吼的山林里默默回響。
饑寒交迫,我悲哀的想,恐怕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不知道皇太極能不能找得到我的尸首?但愿別教野獸給啃得尸骨無存……
好暖……溫暖的感覺一點一點滲進(jìn)我的體內(nèi)。
眼皮吃力的撐開一線,黑暗中有一點光亮在不遠(yuǎn)處跳耀,有個熟悉的身影在光亮處朦朧模糊的來回晃動,令我心頭一暖:“皇……太極……”眼瞼沉沉闔上,我低吟一聲,安心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陣腳步聲,有個壓低的男聲問:“她醒了沒?”
我心頭一驚,想起拜音達(dá)禮,竟一個骨碌翻身坐起,直愣愣的睜大了眼。
一只手停在我鼻端前,一個陌生的少年滿臉驚訝的看著我。
“咦,她醒了?!鄙砼杂袌F(tuán)墨綠色的影子一晃,一張皎潔如花般美麗的臉龐湊近了我,大大的杏元眼中盛滿笑意,“哥哥,你一來她就醒了呢?!?br/>
少女約莫十三四歲,長相甜美可親,與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少年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少年見我醒了,微微一笑:“醒來就好,阿丹珠,叫你的丫頭把熬好的肉糜粥端來,這位姑娘想必餓了?!?br/>
我的確是餓得狠了,忍不住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啞聲問:“你們是誰?”
這時少女已然掀了帳篷出去,剩下那位少年含笑盤膝坐到毯子上,隨手往炭盆里添加木料:“我叫烏克亞,方才出去的是我妹妹阿丹珠,我們昨兒個路經(jīng)此地,阿丹珠執(zhí)意要到山上來打獵,是獵犬發(fā)現(xiàn)了被雪掩埋大半的你……”他邊說邊回眸沖我一笑,我見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一表人才,俊雅秀氣,身上穿了一襲貂狐裘皮,就連背上拖著的長辮上也墜了一顆碩大圓潤的東珠,這通身的氣派絕非一般山野獵戶所能擁有。
“你們……到底是誰?”
我問的有些突兀,烏克亞卻沒生氣,只是些微愣了愣,轉(zhuǎn)而又柔聲笑說:“忘記介紹了,我們是東海瓦爾喀部族人,姑娘你是哪人?為何會孤身一人迷失在山里?”
幾句話便輕描淡寫的把局勢整個扭轉(zhuǎn),這下子輪到我瞠目結(jié)舌,支支吾吾起來。
“我……我叫步悠然,我是漢人,我原打算上長白山挖野山參的……”
烏克亞瞅了瞅我,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原來你是漢人……漢人參客冬天一般不敢進(jìn)山,你是新手吧?在大雪封山的冬天獨自進(jìn)山,太危險了?!?br/>
我面上微微一紅,低下頭喃喃說:“是。”
正覺氣氛尷尬,帳簾一掀,寒風(fēng)卷著雪花將蹦蹦跳跳的阿丹珠送了進(jìn)來:“姐姐,你喝碗粥吧,這粥是用哥哥昨天打的新鮮鹿腿肉攪成肉糜熬的,味道很不錯呢?!?br/>
我連聲稱謝,將粥碗接過,狼吞虎咽的將一碗粥喝得一干二凈——我真是餓極了,哪里還顧忌什么吃相。
阿丹珠噗嗤一笑,我有些尷尬的放下碗,訕笑。
“不夠還有……”她笑著在我腳邊坐下,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雙腳上被白布裹得個嚴(yán)嚴(yán)實實,腳趾和腳后跟麻酥酥的有陣鉆心癢癢,我曲起腿,正想伸手去撓,卻被阿丹珠一把按住,“別動!哥哥才幫你上好藥,你的腳全被凍爛了,若不是哥哥懂點草藥,及時幫你敷藥,恐怕你這雙腳真就爛沒了?!?br/>
我吃驚的揚起頭,烏克亞正笑吟吟的往這邊看過來,四目相對,我來不及說出感激的話語,他已然笑說:“以后每天換藥,過上一個月也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我不敢保證會否落下什么病根,我畢竟不是大夫,回頭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的好?!?br/>
我無語,這雙腳沒有廢掉,能夠成功的逃離拜音達(dá)禮的魔爪,我已是感恩戴德,喜出望外,哪還顧得上管這以后的事?
“姐姐……你好美??!”阿丹珠忽然挨近我,笑嘻嘻的摟緊我的胳膊,“長這么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姐姐這么美的美人呢。姐姐……你是哪里人???不如你跟我們回斐優(yōu)城去好不好?我阿瑪和額涅見了你,肯定歡喜……好不好?好不好嘛?你跟我們回斐優(yōu)城過年好不好?哥哥——”她拖長了音,回頭瞥向烏克亞。
烏克亞只是淡淡的一笑:“那得看步姑娘的意思?!?br/>
我現(xiàn)在根本就是無處可去,想著與其回赫圖阿拉繼續(xù)過囚禁生活,不如跟他們兄妹到斐優(yōu)城去一試?也許那里的生活會更適合我,也許在那里我可以徹底拋棄東哥的身份,以我步悠然的名義真正的活上一回……
“那就叨擾了?!蔽逸p輕吐氣,莞爾一笑。
皇太極……對不起!我爽約了,我不能回赫圖阿拉!我不愿再背負(fù)著布喜婭瑪拉之名,痛苦壓抑的活下去!
“哇!姐姐答應(yīng)了!哥哥……我們回斐優(yōu)城!我們馬上動身回斐優(yōu)城!”阿丹珠歡快的笑聲感染了我,我忍俊不已。烏克亞寵溺的看著妹妹,然后瞥了我一眼,也笑了起來。
瓦爾喀部乃隸屬野人女真的一支,首城斐優(yōu)座落在風(fēng)景秀麗的圖們江左畔,隔江相望便是朝鮮國的地界。
斐優(yōu)城周長兩千多米,墻高丈余,基寬三丈,東西南北各設(shè)一門,門前立有角樓。斐優(yōu)城歷史悠久,雖然在規(guī)模上遠(yuǎn)不及赫圖阿拉,但因地處深遠(yuǎn)偏僻,當(dāng)建州和扈倫等女真部落受明國的影響,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墾地播種這樣的生活方式時,野人女真的部民仍然停留在最原始的漁獵文明。
瓦爾喀部的生活條件比起建州貧瘠艱苦許多,但也正是如此,使得這里的民風(fēng)更加淳樸,我十分喜歡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
瓦爾喀部首領(lǐng)貝勒策穆特赫,即是我的救命恩人烏克亞兄妹的父親。對于這一點我并無多大驚訝與意外,畢竟最初見面時,烏克亞一身不俗的裝扮和談吐,已讓我約莫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簡單。烏克亞在眾多兄弟中排行老幺,阿丹珠是他的同母妹妹,因是嫡出幼子,又聰穎能干,是以極受老父親的喜愛,策穆特赫已經(jīng)年老,如無意外,烏克亞便是瓦爾喀部將來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