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蓬篙(八)
官道是盛唐時代所建,因為年久失修,所以坑坑洼洼,忽窄忽寬。但不知道什么年代就種在兩側的護路樹,卻因為無人問津,而長得頗為粗壯,并且一棵緊鄰著一棵,數(shù)量眾多。莊丁、家將們丟下兵器后往大樹之間躲藏,立刻給列陣平推過來的騎兵造成了極大困擾。想要撥轉坐騎斬盡殺絕,自己就會承受被樹干或者樹枝撞下馬背的風險。若是目不斜視疾馳而過,則會留下數(shù)不清的漏網之魚!
“左隊二都!”常思在奔馳中稍作猶豫,迅速從親兵手中拔出一根令旗,高高舉起,左右搖晃。
騎兵軍陣緩緩裂開,主陣繼續(xù)向前,從左側一個邊角分裂出來的一小支隊伍,卻由縱轉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換陣形,對準路邊的成排大樹。
“我是騎都將寧子明!奉命在這里抓活口!”實在有點兒不忍心這么多人在自己腳下被殺死,寧小肥從樹冠中探出個頭,沖著剛剛從主陣中分出,隨時準備沖向樹干兩側的精騎們大聲叫嚷。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根本無法壓過馬蹄踏出的轟鳴。但劉老大等人,卻立刻牢牢地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騎都將寧子明在此,騎都將寧子明奉命在此抓活口!救命,寧大人救命——!”
“寧子明?”剛剛奉命從軍陣中分離出來清理路邊殘敵的騎都將郝孝恭愣了愣,將漆槍迅速抬高,同時盡力放緩了馬速。
“唏噓噓——!”跟在他身后的四十余匹戰(zhàn)馬同時放緩速度,高高揚起前蹄,大聲長嘶,就像一群吃肉未能吃盡興的老虎。盛夏的日光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于戰(zhàn)馬身上,五色斑斕,殺氣縈繞。
劉老大等人再也站立不穩(wěn),順著馬蹄揚起的方向,仰面朝天栽倒。一個個渾身上下,再度抖若篩糠。
“寧子明,你怎么會在這兒!”騎都將郝孝恭卻沒心情再搭理地面上這群殘兵,抬著頭,滿臉困惑。
作為節(jié)度使常思的心腹,他對寧小肥的“真實”身份,以及此人跟常家之間的關系,都了如指掌。所以無論如何都弄不明白,自家頂頭上司,怎么舍得把這個價值連城的寶貝疙瘩,放在兇險萬分的戰(zhàn)場中央?
且不說以寧小肥的本事,即便能在關鍵時刻給敵軍主將致命一擊,過后他自己肯定也要玉石俱焚。即便寧小肥始終躲在暗處不出手,戰(zhàn)場上也是刀箭無眼,萬一哪根流矢射在他身上,同樣會要了他的小命!
而寧小肥無論如何是不能死的,至少不能馬上就死。不僅僅是因為常家二小姐跟他還有余情未了,還因為他本身所代表的價值!
對付朝廷那邊,一個活著的寧小肥,遠比比死掉的更有威脅力。雖然眼下朝廷和澤潞這邊,表面上都認可了二皇子的死訊,并且彼此間心照不宣。
當然,郝孝恭相信他的頂頭上司常思并沒有反意。可這年頭君臣之間也從沒講過什么恩德。麻桿秸打狼,兩頭害怕,才是朝廷與藩鎮(zhèn)之間最穩(wěn)妥的相處之道。想當年,劉知遠與后晉朝廷之間便是如此。再往前,石敬瑭跟后唐朝廷,也同樣是如此。
“我是奉命出城捉活口,與這些人不期而遇!所以干脆就在敵將身邊潛伏了下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兒,寧子明當然不能暴露常思幕府的內部矛盾,說自己是因為受了楊光義等人的奚落,才跑出城外發(fā)泄的。所以搶在對方產生更多懷疑之前,硬著頭皮信口開河,“樹底下那個金甲白袍的,諢號叫做劉老大,是潞南一帶各莊子公推出來的總頭目,這周圍都是他的心腹。你幫我把這些家伙綁起來,活著獻給常節(jié)度,肯定比割了他們的腦袋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