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的懿旨下得也挺快,第二天傍晚就到了。彤云托著手諭愣神,回過身來看她主子,蹭過去,不知道說什么好。
音樓還在打點,把首飾匣子捧出來,揀好的給她包上,一面道:“出閣有個出閣的樣子,我是頭回嫁丫頭,不知道怎么料理呢!你瞧瞧,缺什么你說,我讓人到庫里取去?!?br/>
彤云拽住了她的胳膊,“奴婢就覺得自己成事不足,要是早早的發(fā)覺自己身子不對付,也不會鬧得今天這地步。這叫什么事兒呢!我盼著您能和肖掌印成事的,沒想到最后嫁他的變成了我。您怨我嗎?我知道您怨我,我簡直沒臉見您了?!?br/>
音樓也揪心掙扎,可是這份委屈和誰去說?彤云走到今天也全是為了她,要不是她替她侍寢,自己和肖鐸早就斷了。時運不濟沒法子,一晚上就坐了胎,老天爺太會戲弄人了。最委屈的還是彤云,懷著孩子,不能和自己男人有個結(jié)果,跟了肖鐸也是個不尷不尬的身份,她心里的苦處必然不比自己少。
“你別這么說,再說下去我該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了?!彼⊥频氖?引她在羅漢榻上坐定。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都覺得很難堪。她嘆了口氣,問她:“這會兒覺得怎么樣?才剛良醫(yī)所的醫(yī)正說了,你是體虛蓋住了孕癥,不大好斷,這才耽擱了時候?,F(xiàn)在這樣也好,到了宮外強似在宮里擔(dān)驚受怕。肖鐸面上難處,其實他是個好人,你在他身邊,我也能放心?!?br/>
彤云卻哭喪著臉說不,“肖掌印這會兒八成恨我恨得牙根兒癢癢呢,我怕是一到提督府就被給他弄死了。”
音樓啞然失笑,“怎么會呢,你別瞎想?!?br/>
“是真的,上回您中毒,您沒看見他怎么對付我,恨不得把我活撕了。眼下和他拜堂,不把我腦袋擰下來才怪!”她往她身邊靠了靠,“主子,曹春盎不是給咱們送過紅花嗎,我把藥喝了吧!孩子這會兒小,打下來就成了,我還想留在宮里伺候您。您身邊沒個知冷熱的人,我就是死也上不了路?!?br/>
音樓看著她,替她捋了捋鬢角的發(fā),眼圈一紅道:“別混說了,什么死不死的,花大力氣圓了謊,就是為了再叫你死一回?你別怕,我想法子給他遞封信,請他好好待你。我這輩子沒福氣嫁給他,你就再替我一回,和他拜堂成親,跟在他身邊代我照顧他。你比我腦子好使,不像我,天生是個累贅,要他操碎了心周全我。現(xiàn)在想想,這樣的結(jié)局是最好的。你對我的情兒,我自己還不了,讓他幫著還。我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個什么命運,與其大伙兒不死不活在宮里耗著,你出去了,比兩個人困在一起強。也別說打胎的話,女孩兒打胎是好玩的么?有了不要,想要的時候懷不上,那才是罪過呢!再說老佛爺賜了婚,你不出去就是抗旨,木已成舟了,咱們大伙兒想著怎么過好是正經(jīng)。就是……我真舍不得你,你一走,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主仆倆說到傷心處抱頭痛哭,彤云直捶肚子,“也是個孽障,就這么不請自來了。”
音樓忙壓住她的手,“你怨他做什么!他是自個兒愿意來趟渾水的么?也是個可憐孩子,要是托生在富戶人家,不知道多少人盼著他呢!你好好作養(yǎng)身子,畢竟是你身上的肉。我沒能在皇上跟前保你晉位已經(jīng)太對不住你了,讓你把寶寶兒生下來,也算贖了我的罪?!?br/>
彤云呆坐著,自己想想還是沒有出路,“怎么生呢,就算借著肖掌印的排頭出去了,他是個太監(jiān),憑空來個孩子,也說不過去?!?br/>
音樓垂頭喪氣,“這是個難題,還是得聽他的意思,看他有什么法子沒有?;蛘甙涯悴卦趧e院,等孩子落了地再回來,對外就說是抱養(yǎng)的,也成?!?br/>
正商量呢,喈鳳宮里又傳來了哭聲。噦鸞宮和喈鳳宮是前后街坊,隔了一堵墻,大點兒的動靜這里都能察覺。彤云瞧了她主子一眼,低聲道:“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非攪得大家不安生。這下子好了,惡人自有惡人磨,遇上個手黑的肖掌印,就看著她活活餓死吧!”
音樓垂著嘴角嘆息,這榮安皇后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以前萬丈榮光養(yǎng)成了個犟脾氣,死都不肯認命,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太后不過問,現(xiàn)任的皇后八成盼她早點死,合德帝姬心眼兒好,可她連她都得罪了,誰還能去救她?
她嗟嘆一陣,轉(zhuǎn)身接著收拾,雖說知道是演戲,該有的排場也得像樣。肖鐸因為給賜了婚,反倒來不了了,叫曹春盎送了兩回東西,說府里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明兒就開宴把人接過去。
她的男人,娶了她最好的姐妹,她知道自己不該心窄,可一個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垂淚。她想嫉妒吃味兒,可惜連個由頭都沒有,自己心里憋得難受,就是說不出來。
彤云寬慰她,“主子,您別吃心,我敬畏肖掌印都來不及,不敢打他主意。您放一百二十個心,他還是您的,跑不了?!?br/>
音樓強撐面子應(yīng)付,自己心里明白,他們真拜了堂,往后大伙兒都硌應(yīng)得慌,看見他就想起彤云,哪怕他們有名無實,他也再不屬于她一個人了。
她強顏歡笑實在累,打發(fā)她道:“眼看著天黑了,你去歇著。如今不像從前,太勞累了虧待孩子?!睋P聲叫底下小宮女,“攙姑姑回梢間去,明兒出門子,今晚上好生睡個囫圇覺?!?br/>
彤云一步三回頭去了,她轉(zhuǎn)身去開螺鈿柜,取袱子出來包東西。新做的幾身衣裳她還沒舍得穿,全給彤云吧!晉封時候皇帝賞的頭面原就該是她的,也一并帶出去。收拾好了包裹再想想,把現(xiàn)有的金銀錁子都包好塞進包袱里。一切都料理完了,她站著無事可做,坐下來發(fā)了會兒愣。后面喈鳳宮里嚎得人心頭發(fā)涼,榮安皇后斷水?dāng)嗉Z快兩天了,這么下去恐怕真要餓死了。
心里亂糟糟一團,騰挪到南炕上做針線,一塊鴛鴦?wù)斫砝C了兩個月還沒繡完,要是早知道有今天這出,早點兒完了工好給彤云添妝奩。
燭火跳得厲害,她揭了燈罩拿剪子剪燈芯兒,好好的來了一陣風(fēng),把火苗吹得東搖西晃。抬頭看,落地罩外進來個人,走到她跟前也不言聲,在炕桌另一邊坐了下來。
她把花繃放在笸籮里,“你怎么來了?外頭不是下鑰了嗎?”
他嗯了聲道:“我要過門禁,沒人攔得住我。今天懿旨發(f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