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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圖緣 自悲涼

出得門來,心情大好。音樓的太妃身份一揭穿,杭州是呆不下去了,恰好這里的買賣談得有了成色,余下便是船運和供貨。金陵原是大鄴故都,秦淮河畔的船塢媲美福建船塢,肖鐸一向?qū)υ齑H看重,不光是緣于大鄴的水師加固,也因為東廠在工部插了一腳,采買建造,中間環(huán)節(jié)利潤可觀。這年月,放著現(xiàn)成機會不往腰包里攬財?shù)氖巧倒?太監(jiān)愛財嘛,肖鐸也是一樣。算算日子到了該結(jié)賬的時候了,工部給的賬冊子叫人信不實,還是親自去船塢瞧一瞧的好。
  
  “明早就動身,別聲張,免得又鬧出大動靜來,沒那力氣應酬?!彼谵I子里囑咐,想了想又道,“另備幾條小船,你和二檔頭帶幾個人跟我走,余下的人仍舊乘寶船,沿途官員一概免見,到了金陵再匯合?!?br/>  
  云尉在轎外應個是,略頓了下才問:“步家的事就算過去了么?步家老大對督主無禮,剛才那情勢一刀下去也是尋常,但礙于娘娘的面子不敢輕舉妄動,還得請督主給個示下?!?br/>  
  說無禮,其實也就是一句話,換了平常人,誰沒個受呲達的時候?但是肖鐸不一樣,自負慣了的嬌主兒,在外受不得半點怠慢。所以步家老大出言不遜,在東廠的人聽來就是出戰(zhàn)的畫角響了,腰間雙刀隨時準備出鞘。
  
  肖鐸倚著轎圍子撫摩珠串上的佛頭塔,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只道:“娘娘性子善,受了再多的氣也不愿意要他們的命,真刀真槍未免難看。步馭魯也夠受的了,南苑王府都知道步音閣是嫡女,她扎在那些妾和通房堆里還能抬得起頭來么?原本想掏錢消災,沒曾想皇上早知道了,這下子花了冤枉錢,沒準兒就此氣得臥床不起了。剩下的那幾個兒子……你去知會他們供職的衙門,讓他們賦閑在家也就是了,畢竟是太妃的娘家人么,整治得太出格了不好看?!?br/>  
  他愛說漂亮話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把人家弄得雞犬不寧,還一副放了恩典手下留情的好心模樣。云尉他們在他跟前當了四五年的差,對他的癖好見怪不怪,笑著應承道:“沒了錢又丟了官,步老頭這回只有指望宇文良時看在翁婿的面子上接濟他了?!?br/>  
  肖鐸哼道:“宇文良時是什么人?一個侍妾哪里放在眼里!步馭魯想在他面前以岳丈自詡,早著呢!”
  
  正說得興起,云尉抬頭見容奇迎面來了,料著有事,便往轎內(nèi)通傳了聲。肖鐸低頭撫膝瀾,金銀絲線摸上去有些扎手,松了的一個線頭在指尖盤弄了好久,只聽容奇隔簾道:“督主,閆少監(jiān)那頭有書信傳來,說京里出了樁狐妖案,有個姓趙的生意人在蜀地做買賣,路上遇見了個絕世美人,色心大起便收了房。帶回府后第二天闔府的人死了個精光,順天府派仵作驗尸,奇在居然連一處傷痕都找不著。眾人皆亡,那美人卻不見了蹤影。后來打更的常看見半夜里有女子在外游蕩,城里又接二連三死了好幾個人,如今人心惶惶,老百姓天不黑全關(guān)門閉戶,一到點燈時候整個京畿就成了座死城。皇上命西廠查辦,于尊這人您是知道的,說話不留后路,滿嘴應承下來,對皇上立了軍令狀,三個月內(nèi)必定把案子破了。少監(jiān)的意思是,咱們東廠在這事上要不要插手?如果先西廠一步把案子拿下,皇上勢必對東廠另眼相看?!?br/>  
  肖鐸聽了抽汗巾掖了掖鼻子,“他西廠是個什么東西?想來同東廠分庭抗禮?做他的大頭夢!我要的不是皇上另眼相看,要的是成為他的左膀右臂!你給閆蓀瑯回個信兒,讓他靜觀其變。要緊的時候叫人假扮狐妖外頭晃一圈,多死幾個人無妨,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叫于尊去破。那廝是新官上任,正忙著建功立業(yè)呢!各處多點幾把火,三個月夠他焦頭爛額的了。等三月期滿隨意丟個餌叫他叼著上御前結(jié)案去?!彼c著膝頭笑起來,“要是哪天狐妖溜達進了宮,在皇上窗外對月吟詩,不知道于尊和他的西廠是個什么下場?!?br/>  
  那笑聲恍如金石相撞,轎外的人立刻會了意,容奇道是,看了云尉一眼俯首領命去了。
  
  回到鹿鳴蒹葭讓曹春盎收拾行李,帶的東西不多,幾件換洗衣裳和細軟就足夠了。大件兒叫底下人運上寶船,這回是兵分兩路,他這個欽差難得也微服一回,要緊的是早在京里就答應音樓夜游秦淮的,既然有這機會,不能對她食言。
  
  感情上做不到正大光明回饋,自己加著小心對她好,處處照應她,這是他的自由,同她無關(guān)。
  
  怕自己的愛給別人造成困擾,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天。相思濃烈起來連自己都覺得可笑,那時候她在窗下替他做鞋,他每天從船舷上經(jīng)過好多回,其實沒什么事,就是走一回看她一回,順便觀察進度。后來還很后悔,早知道在兩艙之間開個小窗,也省了在日頭下暴曬的苦。她做的鞋拿到手后舍不得穿,可是又想試試,怕踩臟了就在床上小走兩步,自己扭身在鏡子里看,越看越覺得合適。這輩子除了他母親,她是唯一一個給他做鞋的人,穿在腳上刻在心頭,以后恐怕再也跑不掉了,這是他的命。
  
  然而經(jīng)過了那個臉紅心跳的午后,彼此都刻意回避,似乎有三四天沒有好好同她說話了,也是因為尷尬,找不到適當?shù)臋C會。明天準備離開杭州,去對她說一聲,叮囑她籌備,正是個不錯的契機。
  
  他搖著扇子出門,才下臺階,恰巧看見她過來,穿一身水綠的便袍,松松挽個髻兒,一縷發(fā)垂在胸前,很有些弱柳扶風的味道。
  
  他心里一松快,忙迎上去笑道:“臣正要去見你,沒想到你過來了。”回身引了引,“進屋吧,外頭還有余熱。”
  
  她腳下沒動,搖頭說:“不了,在這兒說也一樣。廠臣要去見我,有事么?”
  
  肖鐸道:“今兒步府里的事都辦妥了,南苑王府的人等在門上,你父親只得讓音閣上了花轎。她這回算是折透了面子,你聽了高興么?”他孩子氣地討好了一通,見她無甚歡喜顏色便有些訕訕的,換了話茬說,“明天五更咱們動身上南京,你不是想去看看秦淮河上金粉樓臺么,咱們在桃葉渡停上兩晚,也好見識見識那里的燈船蕭鼓?!?br/>  
  她臉上神色是向往的,可是仍舊緩緩搖頭,“我來也是有事想同你說,這趟南下的目的就是回家看看,雖然瞧見的是這副光景,橫豎心愿算是了了。南京我就不去了,你打發(fā)人送我回北京吧,早些進宮去,心就安定下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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