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一驚,忙推門進去,以為人去樓空了,可打起床上帳幔一看她還在,這才松了口氣。
河上處處張燈結(jié)彩,外面的光照進來,她的輪廓清晰可見。這是氣大發(fā)了吧,看看這別扭的身形!她背對他躺著,長發(fā)水一樣流淌在迎枕上。不是想裝睡么,這微微顫動的肩頭是怎么回事?他坐在床沿,伸手去觸那青絲,勾纏在指間,有纏綿的涼意。她就是個直腸子,這樣賭氣了還給他留門,終歸為了等他的解釋吧!可是怎么解釋呢,有些話他還是不能同她說。如果紫禁城回不去,帶她遠走天涯也不是個壞主意,然而到底是一手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就算是留戀權(quán)勢也無可厚非,犧牲了那么多,立刻變得一無所有,他怎么甘心?
他輕輕嘆息,撫了撫她玲瓏的肩頭,“音樓……”
她沒好氣道:“已經(jīng)睡著了,明兒再來吧!”
他嗤地一聲笑:“那這是夢話……”
沒等他說完她就撲了過來,把他壓在榻上,惡狠狠地問他,“那個女人是誰,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她為什么叫你玉哥兒?你們倆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噯了聲,“你先放開我,這樣不好說話?!?br/>
“我壓著你嘴了?怎么不好說話?”她又使勁推了推,“別把人當(dāng)傻子,我糊涂的時候糊涂,明白起來比誰都明白。你的那點小九九,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
他好歹是東廠督主吧,被她這么拿捏著很沒體面,可是閨房之中樂趣也在此,他不掙扎了,四平八穩(wěn)仰著,干脆把她撈到身上來。她還不屈服,昂著頭想造反,被他楸住了后脖子一壓,服服帖帖枕在了他胸口上。
他在她背上安慰地輕拍,聲音有些落寞,“如果我求你別問,你還堅持嗎?”
他說話的時候胸腔嗡聲震動,音樓騎在他腰間姿勢不太雅觀,但是可以踏踏實實和他貼在一起,似乎也覺得滿足了。怎么會這樣呢,她一定是太愛他,一不小心就被他蠱惑,他說這話,她就覺得其實不是多大的事,可以不予追究的。
“但是我心里有點不舒服?!彼痤^,尖尖的下巴抵在他肩胛上,“我等到現(xiàn)在,就是想聽你說她認錯了人,你不是她要找的人。還有那個乳名……你要是真叫玉哥兒,也只有我一個人能叫,你讓她閉上嘴行嗎?”
他的心里泛起溫柔的疼痛來,“你又想聽我跟你說情話是不是?我說過這輩子是你的人,怎么還不信呢!我不叫玉哥兒,你說得對,她認錯了人……”他無力地嘆息,“她認錯了,我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要找的人其實早就死了……我有很多心里話想告訴你,可是不能夠,還沒到時候。今天遇見的人和事,里頭暗藏的玄機太多,我覺得前路恐怕不好走了。”他苦笑了下,“太平了六年,該來的終歸要來,只是太快了點,在我剛剛感到幸福的當(dāng)口……”
音樓在黑暗里睜著大眼睛看他,往上攀爬,和他鼻尖抵著鼻尖,“到底是什么話,你說給我聽。遇見了過不去的坎,咱們也好有商量?!?br/>
他牽起嘴角,帶著嘲諷的聲口道:“你答應(yīng)過我不在人前擺臉子的,做到了么?”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壞丫頭,要叫我提心吊膽到幾時?也是太年輕了,怪不得你。以往遇到的事不算什么,你是個有福氣的人,總有貴人相助,所以那點風(fēng)浪沒有對你造成影響。可要是把那些話告訴你,你就被我拖到九泉底下去了。所有的事讓我自己背著吧,你只要高高興興的。如果可以,我寧愿你和我撇清關(guān)系。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你還可以找個避風(fēng)港安穩(wěn)地活下去,不至于被我?guī)Ю??!?br/>
他說了這么多,突然讓她陷進無邊的恐慌里。果然是要出事了,他不是無所不能的嗎?為什么給她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她緊緊抓住他肩頭的衣裳,“是因為東廠以前的作為,朝廷要翻舊賬了?”
他閉著眼睛搖頭,“不是,比這個糟糕得多。我這樣的人,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為了站在權(quán)利的頂峰不擇手段。但是這世上,厲害人物不止我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或許我最終也只是別人的一顆棋子罷了?!?br/>
音樓越聽越心驚,“那么……我會成為你的致命傷么?是不是和我糾纏不清你就會有危險?如果是這樣……”她低下頭,把臉埋在他頸窩里,甕聲道,“咱們就分開吧!我不愿意你被人抓住把柄,你是肖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知道你不能有閃失的,一步走錯就會被人從云端里拽下來,你這么驕橫的臭脾氣,怎么能受人踐踏呢!”
他聽了也是會心一笑,驕橫的臭脾氣,以前可沒人敢這么說他。道理都對,真要能像她說的那樣倒好了,可是分開,談何容易!若是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愛情,他現(xiàn)在也許就不會那么被動。只是甚無奈,就像喝了罌粟殼煎的湯,太多太多,上了癮如何戒得?
一對苦命鴛鴦,他心頭隱隱作痛,舍不下拋不開,還有一絲希望他都不能放棄,否則她怎么辦?會哭,會傷心欲絕吧!他慢慢撫她的脊背,繭綢中衣下的身子很柔軟,夾帶著香氣,溫馴地攀附在他身上。這甜蜜的重量壓得他有些晃神,遐思席卷而來,他深深吐納,只道:“再等等看,這樣無疾而終,就算能保得住榮華富貴,我后半輩子也高興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