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緝司,丁州府站樓中。
耿耿星河,已欲離天際。
不多時,曙光出,氣清天亮。
劉睿影一宿苦熬,終究是把《七絕炎劍》全本手抄了一遍。
他看著自己的手抄本,字跡還算是工整。只是后面附錄中的劍法圖解,卻畫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柄寶劍他畫的像把掃帚,毫無舞劍時靈動之感。好在胳膊腿尚且齊全,雖然抽象了些,卻也不是無法理解。
“卻是得再尋些針線裝訂一番才算得完美……”
他在心里如此想道。
可是紙筆之物倒還能說得過去,若是再向站樓要針要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這是受了什么刺激,開始學(xué)起了繡花呢……
當(dāng)下只得出門,自己去街市上買些回來。
劉睿影脫了官衣,想從站樓的角門出去,避開了熱鬧的街市。
臨走之前,他特意將《七絕殺劍》的原本留在房中,壓在枕頭下面,身上只揣著他自己的手抄版。
“劉省旗傷勢如何?”
沒曾想,剛一出房門就撞上了秦樓長迎面走來。
劉睿影看他手上拿著一摞文稿,想必也是熬了個通宵。
只不過他寫的是闡明情況的奏報,劉睿影是抄的不世神功。
“已是感覺好多了,昨晚之事說起來也多虧了秦樓長趕到及時,否則在下定當(dāng)遭遇不測。”
劉睿影客氣的拱了拱手說道。
其實(shí),昨晚他心中的那份煩悶躁郁到現(xiàn)在絲毫沒有減輕,但劉睿影卻并內(nèi)有太當(dāng)回事。畢竟人不是鐵打的,受了傷流了血,又一夜未眠,能舒服才怪了!
“劉省旗此言卻是太過客氣,我們都是查緝司同袍,舉手投足皆為天下安寧。劉省旗來我丁州不也是為了保境安民嗎?這點(diǎn)份內(nèi)之事卻還是秦某自當(dāng)效勞的?!?br/> 秦樓長說著把手中的文稿遞出。
“這是秦某寫的奏報草稿,想請劉省旗向過目一番,若是有不實(shí)之處或疏漏的細(xì)節(jié)還勞煩告知一聲?!?br/> 秦樓長接著說道。
他真不愧是在這一行當(dāng)混久的老油條,端的是人情練達(dá)。
昨晚他絞盡腦汁,把文稿寫的極為偏頗。
滿共兩部分,一部分是說自己站樓等人在丁州府城門口便與劉睿影分道揚(yáng)鑣,而后就是轉(zhuǎn)錄劉睿影告訴他的打斗過程。要說這秦樓長也真還不是個爛筆頭,劉睿影只是寥寥數(shù)言的講了下對手的體型外貌特征,以及所使用的功法武器而已,但到了秦樓長筆下竟是給它硬生生的寫成了一出三岔口……委實(shí)比那說書人口中的話本還要傳奇。
第二部分則是寫自己看到流火信號后是如何迅速率眾趕赴現(xiàn)場,這和他們丁州府站樓平日里嚴(yán)明的紀(jì)律和頻繁的訓(xùn)練密不可分,到了現(xiàn)場之后又是如何幫助劉睿影,以及如何緊鑼密鼓的開展調(diào)查工作,不放過任何一點(diǎn)蛛絲馬跡等等……。
這樣的奏報呈送上去,怕是根本不會被追究那瀆職之罪。畢竟是劉省旗堅持要獨(dú)自行動的,自己也不能強(qiáng)行的把他綁在自己身邊或者暗中派人前去盯梢不是?
反觀劉睿影這邊,自己將他寫的是無比神勇偉岸,一人獨(dú)斗二反賊也是不落下風(fēng)。即便腿部中箭,但一想到查緝司的光榮使命,一想到掌司衛(wèi)啟林大人,天目省省巡蔣崇昌大人的照顧栽培之恩,便兀自從體內(nèi)萌生出了源源不斷的戰(zhàn)力,甚至忘記了傷口的疼痛,奮勇出擊,將二反賊打的落荒而逃。
末了,卻還不完留在現(xiàn)場繼續(xù)督促查證工作,回到站樓后不顧在流血的傷口,也要先將事情的經(jīng)過記述下來,保留第一手資料,真是一位完人楷模!
秦樓長心想,如此一來想必你也不好意思來挑我錯處。畢竟聽了奉承話,誰都得承讓幾分顏色不是?
他正在心頭得意,覺得自己昨夜卻是沒有白白辛苦。
但劉睿影一開口,他的笑意卻是又突然止住了……
“秦樓長辛苦,我昨晚也寫了一封奏報。只是有些關(guān)于當(dāng)時場景的細(xì)節(jié)之處記得不甚清晰,我正準(zhǔn)備前去現(xiàn)場再對比校正一番。況且秦樓長一向功績斐然,想必是絕對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br/> 劉睿影如此說道。
其實(shí)他哪里寫了什么奏報?只是隨手揚(yáng)了揚(yáng)《七絕炎劍》的手抄本,劉睿影現(xiàn)在根本沒有功夫去和秦樓長商議那些奏報中的細(xì)枝末節(jié)……
秦樓長聽到劉睿影竟然對此事如此認(rèn)真,一時間也是有些浮想聯(lián)翩。
“劉省旗真是我查緝司之棟梁。如此孜孜不倦,想必日后定能乘風(fēng)破浪,更進(jìn)一步!”
秦樓長只好客氣的吹捧了一句,給自己打打圓場,找個臺階下。
不料,等劉睿影剛一轉(zhuǎn)在過廊轉(zhuǎn)過彎,秦樓長便“刺啦”一聲,將手中的文稿盡皆撕毀。
從角門出去后,劉睿影頓時覺得輕快了好多。
雖然他并不討厭秦樓長,但總是覺得對方有些過于作態(tài),毫無不坦誠之感。即便自己吃的這碗飯,就是天下第一不坦誠,但人與人相交還是要講究個氣場協(xié)調(diào)。劉睿影不是迷信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八字與啥樣的人算是契合,但他就是覺得與秦樓長相處的不是那么自在。
說起與人相交,他卻是又想起了湯中松……
“不知他在定西王府中過的怎么樣,不知霍望卻是準(zhǔn)備教他什么……”
劉睿影只道書籍裝訂成冊是用針用線,于是在街上找了一間成衣鋪就鉆了進(jìn)去。
沒想到人家只賣成衣,連布匹都不賣,又怎么會有針線?
劉睿影今兒個可是沒穿官衣……自然也沒人對他客氣,成衣鋪的掌柜拽住他胳膊把他拉出鋪門,指著門上的牌匾讓他看看清楚。
劉睿影覺得有些委屈……你再是成衣,不也是一針一線縫合出來的?怎么能信口開河的就說沒有關(guān)系呢!
不過,經(jīng)這位掌柜的一點(diǎn)撥,他也是明確了去處,找到了一家裁縫鋪。
“客觀要是要織補(bǔ)還是要量尺定制?若是要成衣的話,小店也還是略備了幾套,雖是前主顧的退貨,但價格便宜,上身卻是一點(diǎn)兒都不影響!”
從這牌匾大小,門檻高低就能一眼區(qū)分出來這商家的檔次。
方才的成衣鋪,黑底燙金的招牌,高高掛著,別說掌柜的,就連店里的伙計都各個鼻孔朝天。
現(xiàn)在的裁縫鋪,一塊木板刷漆,自己寫的招牌,自然是沒有什么傲氣的資本。
“我想買些針線?!?br/> 劉睿影說道。
“幾寸針?何種線?”
店主的是一位大嫂,看劉睿影也不像是一個做針線活之人,有些差異的問道。
“嗯……就是能裝訂書冊的那種?!?br/> 劉睿影掏出自己的一摞手稿,對這位大嫂說道。
“噗嗤!”
沒曾想店主大嫂竟然是笑的一口噴了出來。
心想:“這小伙子長得倒是俊俏,莫不是讀書讀傻了吧……竟然跑到裁縫鋪里買針線說要修書……”
劉睿影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而這位大嫂倒也熱心,引著劉睿影出來給指明了一個去處。
“澄心堂!”
不是別家,卻是這天下間最大的賣文房字號在丁州府城的分店。
澄心堂在讀書人心中,相當(dāng)于武修對于歐家。
澄心堂匯聚了最匠心的文房之物,歐家打造出最鋒利的霸刀狂劍。
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甭管他識字幾個,書讀幾本,做得了還是做不了文章,都會先置辦好一套家伙事兒。
燕筆,品墨,玉紙,齊硯。
這四樣便是天下間鼎好的,被統(tǒng)稱為文房四寶。
震北王域燕州的筆,于千萬毛中尋一毫。毛雖輕,功夫卻不輕。一只做工鼎好的燕筆,價格堪比東海珍珠。而品墨則是出產(chǎn)自安東王域的品州。肌理飽滿細(xì)膩,雖漆黑,卻光亮如鏡。墨汁清冽,毫無雜質(zhì),堅硬如玉,馨香撲鼻。
好筆書好紙,名墨研名硯!
平南王域的玉州以出產(chǎn)各類玉石而聞名,而其出場的宣紙據(jù)說是混合了玉石粉末制成,寫起來清脆而精絕。猶如卵膜,細(xì)潤薄光,冠絕天下。在遷客騷人眼中猶如美人肌膚一般,流連忘返。齊州的齊硯甚佳,是因?yàn)槎ㄎ魍跤蛱禺a(chǎn)的這種“齊石”,石質(zhì)堅實(shí)、潤滑、細(xì)膩、嬌嫩,制成硯臺后剛?cè)岵?jì),溫、濕、柔、順!上好的齊硯,甚至只需對著墨塊呵氣一口變能開始研磨,故而發(fā)墨極快。
“沒想到此事竟然如此麻煩……”
劉睿影進(jìn)了澄心堂,琳瑯滿目的貨架,淡淡的筆墨清香,都讓他顯得與此地格格不入。
往來進(jìn)出之人大多身著文服,以一品白絹草為主,偶爾閃過一兩位四品青錦山卻是讓旁人都驚羨不已。
劉睿影有自慚形穢……悄悄的貼邊溜了進(jìn)去,面對伙計的詢問卻也是避而不答,只顧著自己悶頭尋找。
“這位姑娘,不知您需要什么,但講無妨,讓小生給您推薦一番!”
“這位姑娘,您手里拿的這紙張雖然甚好,但卻還是比不上玉紙。家父早年有幸存了存了幾刀,若承蒙姑娘不棄,還請芳駕輕移,前去品鑒一番?!?br/> 劉睿影看到前方一堆人圍在一起,你言我語的甚是熱鬧,不自禁也伸頭看了一眼。
只見一群書生將兩位姑娘圍在其中,一人漫不經(jīng)心的左顧右盼,臉上都是厭煩之色,另一人則在認(rèn)真挑選著紙張,時不時的對旁人微笑一下,以示禮貌。
這二人不是趙茗茗和糖炒栗子還能是誰?
劉睿影看到二人既興奮又緊張,當(dāng)下看人多也不知該如何開腔打招呼,畢竟連人家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一時間手足無措的撓了撓頭。
“喂!”
糖炒栗子突然一眼掃到了劉睿影的身影,出口叫道。
劉睿影眼看自己被發(fā)現(xiàn),也只好走上前去說話。
“小妹妹,好巧?。 ?br/> 劉睿影還是用了那晚飲酒的稱呼。
趙茗茗看到劉睿影,也是眼眸一亮,很是欣喜。
雖然他表面上對這群書生禮貌有加,實(shí)則心里卻已是暴躁至極。從她進(jìn)店開始,這群人就有一搭沒一搭的上來說話,像是一圈蒼蠅嗡嗡飛,真是聒噪不堪。要是在列山,自己早把他們都充了血食,去喂養(yǎng)那些還未開化神志的異獸了。
“公子來澄心堂是為何事?”
趙茗茗問道。
那群書生看到劉睿影一來,這位美的不像樣子的小姐就主動開口,不免各個都面露慍色。
“我來買修書的工具?!?br/> 劉睿影說道。
“喲,你個江湖人還讀書識字?。俊?br/> 糖炒栗子調(diào)侃的問道、
周遭的書生一聽劉睿影是江湖人,不由得都對他嗤之以鼻。當(dāng)下也不再將他當(dāng)個人物,又繼續(xù)開始圍著趙茗茗喋喋不休起來。
劉睿影看出了趙茗茗處境尷尬,當(dāng)下也是有心幫她解圍。
“你們?nèi)绱顺臭[,卻是如何讓這位小姐精心挑選?”
劉睿影說道。
“嘿!你一個江湖人懂個什么!我們是給小姐進(jìn)言獻(xiàn)策,讓這位小姐能選到更為心儀的物品。”
方才說要讓趙茗茗去他家試紙的書生說道,之間他身著四品青錦山,論品級已然是在場眾人之首。
“江湖人自然也有江湖人懂的事……比如江湖人知道美酒不可辜負(fù),佳人不可唐突?!?br/> 劉睿影聳了聳肩說道。
“還佳人……這詞兒也是你配用的嗎?何況我唐不唐突卻不是你說了算吧,這位小姐未曾言語呢,你倒先多事起來?!?br/> 這位四品青錦山的書生倒也是個厲害角色,竟是和劉睿影拌起嘴來,分毫不讓。
這會兒,劉睿影又有些后悔沒有穿官衣出來了……若是穿上查緝司省旗的制服,哪里會有這么多麻煩?別的不說,就這四品青錦山的書生肯定是第一個就閉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