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薛紹走出薛元超的宰相府第,表情少有的帶著一些沉肅與冷峻。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這世上沒人會心甘情愿的去承受他人的輕視與嘲弄,薛紹也不例外。只是每個人的表現(xiàn)與發(fā)泄方式會有所不同。
????薛紹前世進入軍隊以前,二十歲不到的年齡,像一頭剛剛長齊了爪牙的幼虎,遇到不爽的事情就會怒發(fā)沖冠勃然反擊。后來參了軍受到部隊的紀律管制與各種教育,尤其是進入特部部隊以后經(jīng)歷的事情多了,他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漸漸喜怒不形于色。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這八個字已經(jīng)漸漸的融入他的性格之中。
????但鷹不會總是昏昏欲睡,虎也不能老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于是今天在薛元超的面前,鷹睜開了他銳利的眼睛,虎發(fā)出了下山時的咆哮。
????薛紹覺得,也只有薛元超這種級別的“對手”,才配讓他亮出自己真正的銳氣。
????是的,銳氣。
????有句俗話叫做,莫欺少年窮。
????一個男人,尤其是年輕的男人,可以無錢無勢一無所有,但唯獨不能喪失了銳氣!
????月奴見到薛紹走出來,連忙迎了上來,“公子,如何?”
????“挺好?!毖B淡然的笑了笑,“事情都處理完畢了,回家吧!”
????“公子,你的字貼呢?”月奴顯然是對這個薛家的“傳家之寶”特別的關(guān)注。
????“我暫時存放在薛元超那里了。無妨,他日再行來取?!毖B翻身騎上了馬,“走!”
????“……是!”月奴不敢再多問,乖乖騎上馬和薛紹返家而去。
????薛元超府里,正堂客廳之中。
????父子二人左看看地上那一攤碎紙,右看看薛紹留下的那一貼字,良久無語。
????“薛子當為天下雄?!毖υp吟了一句,語調(diào)平靜,不怒不諍。
????“父親大人,現(xiàn)下如何是好?”薛曜小聲的問道,“我們顯然是,已經(jīng)得罪他了?!?br/>
????“你身為朝廷正諫大夫,連帝王都應(yīng)不怕得罪,還怕得罪他嗎?”薛元超道。
????薛曜苦笑,“父親大人,此一事,彼一事。薛紹以禮而來、有意結(jié)交,我們卻拒人于千里之外,于禮不合。畢竟是同宗同族,往日又無冤仇,孩兒不禁心懷愧意?!?br/>
????薛元超不置可否的保持沉默,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薛曜為人忠厚老實沒有太多心機,在朝堂之上做的也是正諫大夫,行為立場從來都是保持著嚴格的中立。朝堂之上的一些微妙利害他不是太懂;或者說,就算他懂也從來不會介入深陷。
????薛元超在步步殺機的朝堂之上混了這么多年,早已是心細如發(fā)見微知著。從來沒有互通往來的薛紹貿(mào)然來訪,表面看來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同宗族人之間的拜訪,但其中隱瞞之深意和兇險味道,薛元超豈能嗅不出來?
????但是,就算明知道開罪了薛紹會有可能引來一場兇禍,薛元超也一定會拒之于千里之外。
????因為在薛元超看來,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要比頂上烏紗、甚至項上人頭都要來得珍貴。
????比如身為一名士大夫的氣節(jié);再比如,心中高懸的那一面李唐龍旗!
????如果就因為薛紹將要迎娶武后最為溺愛的公主成為當今駙馬,就對他百般阿諛與奉誠,那薛元超就不是那個被天下讀書人尊為“天下文宗”的薛元超了。
????“將這一幅字裝裱起來,懸于老夫的書房正壁之上?!毖υ瑢⒀B留下的那一貼字遞給自己的兒子。
????“?。俊毖﹃足等粺o比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父親大人,薛紹如此無禮挑釁,你這是……”
????“老夫的胸懷之中若是連一個弱冠狂生都容納不下,又何德何能忝居相位,容納大唐之天下萬物?”薛元超不以為意的淡然笑了一笑,笑容很是玩味,“久聞藍田公子的雅號,以不守門風不治家學而揚名族內(nèi)。老夫是曾一度深為不恥。但今日一見,卻又覺得,此人有趣。”
????“有……趣?”薛曜聲調(diào)都變得古怪了,一向鐵面無私嚴厲非常的父親大人今天這是怎么了,都已經(jīng)被人擄了虎須、氣到快要吐血了,還這般談笑自若的反過來夸贊人家?
????“曜兒,這《虞摹蘭亭序》,你撕得下手嗎?”薛元超突然問道。
????“絕不可能!”薛曜看著地上的一片碎紙,簡直痛心疾首。
????“為父也不能?!毖υp撫須髯,“《虞摹蘭亭序》如此珍貴,薛紹卻視作等閑。那只能證明他志不在此,根本就沒把一副《虞摹蘭亭序》放在眼里。他的志趣,或許真有過人之處。”
????“?。俊毖﹃自俣茹等?,“敗家”也算過人之處?
????“你敢逆我之意,與我斥面相爭嗎?”薛元超又道。
????“孩兒打死不敢!”薛曜連忙低下頭去。
????“薛姓舉族之內(nèi),可曾有過這樣的人?”
????“未曾!”
????“現(xiàn)如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學闈之內(nèi)士子無數(shù),你可有見過這樣的人?”
????“沒有!”
????“這或許,又是薛紹的另一個過人之處?!毖υD(zhuǎn)頭看向那七個字,“薛子當為天下雄,如果二十年之內(nèi)此貼當真比《虞摹蘭亭序》更為值錢了,若不裝裱起來好生收藏,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