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荒山，荒郊。
　　
　　僻靜的山野中有著一間用茅草搭建的屋子。
　　
　　簡陋、破舊的茅屋。
　　
　　蕭彥就住在這。
　　
　　蕭彥平生有許多愛好，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畫畫，喝酒，賭博。
　　
　　他正坐在一把破舊的快要散架的太師椅上，左手拿著酒杯喝著酒，右手拿著一把刻刀在身旁的地上刻著什么，刻一會兒便用手摸一摸，露出一臉悲愴的神情。
　　
　　須發(fā)皆白，滿臉皺紋，滿身酒氣，一臉疲態(tài)，任誰看了也想不到這人就是曾經(jīng)那名噪一時、意氣風發(fā)的丹青圣手蕭彥。
　　
　　可以看出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右手的顫抖，但仍舊無濟于事。
　　
　　作為名噪一時的畫家，他的手不應該如此顫抖。
　　
　　隨著他左手的酒杯往嘴邊一送，右手便隨著心意開始刻畫起來，龍飛鳳舞，天馬行空，半晌之后，一只蝴蝶便飄然浮現(xiàn)于地面之上。
　　
　　可惜這蝴蝶因他右手過于顫抖而顯得有些模糊。
　　
　　他摸著由他親手刻出來的這只蝴蝶，臉上滿是寂寥之意。
　　
　　門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
　　
　　蕭彥道：“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話音剛落，一人已至屋內(nèi)。
　　
　　那人一襲白衣，一把古劍，豈不正是江千浪？
　　
　　江千浪道：“不知先生是莊周？亦或是蝴蝶？”
　　
　　蕭彥自嘲般的笑道：“可惜在下既非莊周，亦非蝴蝶。”
　　
　　江千浪道：“哦？”
　　
　　蕭彥長嘆一聲，道：“在下只是一行將就木之人耳。”
　　
　　江千浪詫異道：“先生何故如此頹廢？”
　　
　　聞聽此言，蕭彥的臉先是涌現(xiàn)出激動的紅潤，隨后紅潤退去，臉上又浮現(xiàn)出無力的蒼白。
　　
　　蕭彥道：“若是尋我談作畫之事還是請回吧，老朽已經(jīng)許久未曾作過畫了?！?br/>　　
　　江千浪道：“在下素聞先生有丹青圣手之稱，心神往之，特來拜訪?！?br/>　　
　　蕭彥道：“丹青圣手？我也已許久未聽有人提起這名號了。”
　　
　　江千浪道：“先生大才，豈會無人知曉？”
　　
　　蕭彥大笑，笑聲中也滿是凄涼與無奈：“大才？好一個大才，也許曾經(jīng)我確能擔此二字，但現(xiàn)在，在下不過只是一個無用的垂垂老者而已。”
　　
　　江千浪嘆息道：“是啊......本以為先生能為我解惑，今日得見方知是在下打擾了?！?br/>　　
　　英雄遲暮，美人白頭，這兩件事本就是無法避免的悲劇。
　　
　　江千浪說罷，轉身欲走。
　　
　　蕭彥的雙手忽然用力的握緊，直至雙臂都有些顫抖。
　　
　　江千浪的腳步聲愈來愈遠，他的每一步好像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踏在蕭彥的心口處。
　　
　　蕭彥聽著腳步聲，臉色愈發(fā)蒼白，最后他終于控制不住，喊道：“等一等！”
　　
　　江千浪嘴角彎起一抹笑意，停下了腳步問道：“哦？先生喚我何意？”
　　
　　蕭彥嘆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來此所為何事？”
　　
　　江千浪朝他一抱拳，道：“在下江千浪，特為畫像之事前來拜訪前輩?！?br/>　　
　　蕭彥一愣，道：“什么畫像？”
　　
　　江千浪道：“女人的畫像。”
　　
　　蕭彥又是一愣，道：“女人的畫像？”
　　
　　江千浪道：“不錯，女人的畫像?！?br/>　　
　　蕭彥道：“我這輩子畫過很多女人，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幅？”
　　
　　江千浪道：“很有權勢的女人，極具威嚴的女人?！?br/>　　
　　蕭彥道：“這樣的女人我也畫過無數(shù)幅，穿衣服的畫過，不穿衣服的也畫過，不知具體是哪一幅？”
　　
　　江千浪道：“這女人是穿衣服的，而且衣服還很華貴?！?br/>　　
　　蕭彥道：“那也畫過無數(shù)幅了?！?br/>　　
　　江千浪從懷里將那幅畫拿了出來，放在蕭彥眼前，道：“先生何不看看？”
　　
　　蕭彥并未接話，而是問道：“江少俠，你知道我為什么許多年都不作畫了嗎？”
　　
　　這次輪到江千浪愣了一下，問道：“為什么？”
　　
　　蕭彥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仔細看看?！?br/>　　
　　江千浪湊近了些，可是屋內(nèi)實在太暗，也不知道為什么沒點燭火，實在是看不清。
　　
　　蕭彥道：“瞧我這記性，人老了就是記憶力差，我這屋子里應該是黑漆漆的，你又怎么能看清呢？”
　　
　　說罷，他竟伸手去挖自己的眼珠子。
　　
　　就在江千浪錯愕之際，他已將自己的一雙眼珠盡數(shù)挖出，那一雙灰暗的眼珠就躺在他的手中，還時不時地在手掌上滾動，原來眼睛的位置，現(xiàn)在是兩處漆黑的空洞。
　　
　　饒是經(jīng)歷過不少風浪的江千浪，見到如此情形還是被嚇了一跳。
　　
　　片刻之后，江千浪道：“你的眼睛......”
　　
　　蕭彥又一用力，將兩只眼珠按了回去，道：“如你所見，我已經(jīng)瞎了?！?br/>　　
　　江千浪這才想起蕭彥先前問過自己的問題，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了答案，一個瞎子又怎能再繼續(xù)作畫呢？
　　
　　江千浪臉上的笑意變得既苦澀又無奈，他道：“這是怎么回事？”
　　
　　蕭彥笑道：“我是個賭徒?！?br/>　　
　　江千浪道：“嗯?！?br/>　　
　　蕭彥道：“在賭場，沒有人是常勝將軍?！?br/>　　
　　江千浪道：“嗯。”
　　
　　蕭彥道：“輸了就要付出代價?！?br/>　　
　　江千浪不說話了，他似乎已經(jīng)知曉蕭彥是怎么變成瞎子的了。
　　
　　蕭彥道：“我這雙眼，就是為了而抵債挖去的。”
　　
　　江千浪徹底沉默了，他先前所想讓蕭彥辨認一下這幅畫，可現(xiàn)在看來這個想法已經(jīng)完全沒法實現(xiàn)了。
　　
　　就在江千浪徹底沉默之時，蕭彥忽然開口道：“不過，我眼睛雖然看不見，還是可以摸出來的?！?br/>